第10章 (10)
但不信我的卦術,那就先拿張紙,你自己寫下姓甚名誰、生辰時日、家在何處,然後我當面從袋子裏取出一個簽,準保跟你剛才寫的情況毫無出入,因為是命便有定數,而你的命早就在我這個袋子裏裝着了,準與不準你自己來看。
我和這“算卦的”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卻被另一桌的食客聽了個滿耳,那食客覺得這事十分好奇,或許本身也是個很迷信的人,竟忍不住湊過來問道:“要是真有這麽準,那不就是活神仙了?您看能不能給我算一卦?”
我本想喝完馄饨拔腿就走了,可一看有人找“算卦的”買蔔,雙方又不像唱雙簧的,就想仔細看看這“布袋神卦”的名堂,因此沒動地方,打算聽他個下回分解。
我看那食客年歲比我稍長,聽口音似乎是山東人,就見他拿來紙筆,在上面寫了籍貫和生辰八字,名叫張海濤,老家果然在山東清河,祖上是賣牛雜碎的。
“算卦的”雙手接過紙來低聲念誦了一遍,随即從袋子裏掏出一枚簽子,果然與張海濤所寫之事沒有什麽出入,生辰八字籍貫來歷全部吻合,便說:“老中少三步大運走的是少運;雖然祖業不靠,六親冷淡,但年輕時有貴人提攜,自創自立,屬三早之命。即發達早、立業早、享福早。然重色好利,福厚而命薄……”“算卦的”說到這忽然停住,用手遮了簽子的下半截:“前事已驗,要知後運如何,須付卦金十元。”
張海濤為人十分小氣,他雖聽對方所言無不奇中,卻不想掏錢,摸了摸衣袋,嘬着牙花子說:“十塊錢嘛也不算多,不過今天出來得匆忙,沒帶什麽零錢。對了,我這還剩下幾個生煎饅頭,要不然……”
“算卦的”見張海濤居然連十塊錢都舍不得掏,可真沒想到會有如此吝啬之人,他只好将那幾個生煎饅頭裝進口袋,嘆了口氣說:“張老板後福無窮啊,只是要提防女色,免得惹禍上身,斷送了大好前程。”說罷嘿嘿一聲冷笑,将紙簽吞進嘴裏,拎起地上那個大口袋,蹒跚着腳步走得遠了。
張海濤坐在原位啧啧贊嘆道:“哎呀,真是位活神仙,這卦算得也太準了。”他見自己的命不錯,便有些個沾沾自喜,沒話找話地問我:“兄弟你咋不找他要一卦?”
我本來懶得搭理此人,但又閑極無聊,就說:“這個什麽布袋神卦,無非是江湖騙子的門道,只能糊弄糊弄你們這些不懂行的。”
張海濤不以為然:“你剛才也都瞧見了,那算卦的倆手都在桌子上放着,等我寫完了出身境況,他展開讀了一遍,當面從袋子裏摸出一枚紙簽,那姓甚名誰、籍貫祖業、生辰時日毫無差錯,這還只是我寫出來的,算卦的更說我這命是祖業不靠,六親冷淡,但有貴人提攜,自創自立,屬三早之命,發達早、立業早、享福早。卻不瞞你說,這卦簡直準得吓人,江湖騙子哪有這麽高明的本事?”
張海濤告訴我說,他老家在山東清河,後來跟一個大哥到海南炒房,賺得盆滿缽滿,就來這邊開了個公司,因為他家幾代人專門賣牛雜碎為生,所得全是起早貪黑的辛苦錢,深知錢財來之不易,牢記着祖訓:“富由勤儉敗由奢。”所以發跡之後也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平時自己吃飯只拿小吃快餐一類的東西對付,唯獨過不去一個“色”字,為了女色什麽都能豁得出去,生意做得順風順水,但姻緣卻始終不太如意,這些也都在布袋裏的卦簽上寫着,因此他心服口服,覺得拿半盤生煎饅頭換此一卦并不虧本,甚至還占了點便宜,只是提了錢便無緣,那“算卦的”一說要卦金才肯講後運,張海濤便沒興致了,什麽叫“福厚而命薄”?怎麽算有福怎麽算沒福?哪種命厚哪種命薄?是不是該有啥标準可以衡量?張海濤覺得這個薄厚可以與鈔票的薄厚等同,錢多腰杆硬,鈔票薄了福氣就薄。
我有心譏諷張海濤,便說道:“大哥你講的太對太有道理了,可你這麽精明這麽有魄力的商界精英也難免一時失算,其實你拿半盤生煎饅頭換卦還是虧了,倒不如我白請那算卦的喝碗馄饨,他還得知我的情,因為這布袋相法根本就一文不值,都是蒙人的手段。”
張海濤搖頭不信:“分明是未蔔先知,怎麽會有假呢?何以見得呀?”
我說今天就給你長點見識,要不然你還以為我在這跟你扯淡。早年間有種“肚仙”,肚仙一般都是懷孕婦女,整天挺着個大肚子,坐在屋裏替人算卦占蔔,她本人沒有神通,只是肚子裏懷着投錯胎的小鬼,有什麽疑難就可以通過她問那小鬼。咱今天碰上的則是個“布袋仙”,跟“肚仙”差不多,算卦的本人什麽都不知道,所有的卦簽都必須從袋子裏取出,離開那條布袋,他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張海濤悚然心驚:“這可邪性了,難道是那袋子裏有鬼?”
我說布袋子裏不一定是鬼,可能是捉了山墳裏的狐貍,或是草窩子中的老刺猬,亦或是只古宅內的大耗子,反正那裏邊得有個仙家,不過這種事萬中無一,哪有真的啊?現在用布袋算卦的大多是“二道引”,也就是那袋子裏藏着個侏儒童子,多半是他在鄉下收的徒弟,你把自身境況寫到紙上,“算卦的”是不是要念一遍?他無非是念給布袋裏的人聽,那人必有速寫之術,能在轉瞬間就把你的事都寫在簽上。另外他們之間有黑話,外人是一個字也聽不懂的。那算卦的熟知人情世故,他面對面與你坐着,通過察言觀色,便能看出你的脾氣秉性。比如看你穿戴和氣色,就不像普通體力勞動者,但眼神浮躁,缺少從容淡定的氣度,看來過上好日子的年頭不多。而且上一輩是有錢的主兒,輕易不會把一碗三鮮小馄饨喝得見底。這說明你的錢都是自己賺來的,舍不得浪費。你又不像出于有權有勢的家庭,爹娘出身指望不上,也不像會被富婆或哪家千金看上的樣子,如今這社會,年輕人想通過空手套白狼有所成就可太難了,因此能斷定你在事業上有貴人提攜。再者聽你說話中氣不足,氣虛神空,必定是酒色過度。算卦的通過暗語,把他觀察到的情況示知袋中侏儒,自然就有了一張未蔔先知的簽子。這些事表面上看着神神秘秘的,可真給他豁鼻子說破了,又有什麽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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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濤恍然醒悟,拍着大腿叫道:“哎呀兄弟,真有你的,這些算卦的實在太詭道了,可你是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我說:“我們家兩代以前專開道場,在道門裏都是标名挂姓有字號可查的人物,結識的三教九流多了,因此這些江湖上的伎倆知道不少,我不過是聽老輩兒人講過一些掌故,所知所聞也非常有限,可巧知道這布袋卦術的底細罷了。”
張海濤心服口服外帶佩服,聲稱要交個朋友,跟我互換了電話號碼之後,又見同是姓張,更是滿口稱兄道弟:“咱哥兒倆在一起可真對脾氣,你幹脆到我公司裏做事,像什麽房子妹子車子票子,只要是哥哥有的,指定少不了你那一份,你我兄弟是雨露均沾啊。”
我感覺張海濤氣量狹窄,是個十足的吝啬之輩,心想:“我也真是閑得難受了,何必與他多說?”就推脫等今後混不下去的時候再去投奔,随即轉身告辭。離了馄饨店,走到街口的時候,發現那“算卦的”蹲在牆根底下沒有走遠。我有些意外,尋思:“我又沒當面戳穿你的布袋伎倆,難道這厮還想尋我晦氣不成?”
過去一問,原來那“算卦的”是感念一飯之德,仍執意要送我一卦,他說自己這布袋裏藏精納怪,從中取出來的紙簽,能将每個人的“富貴貧賤、窮通夭壽,連墳地帶孩子、連老婆帶宅子”,一樣不落的全能算出來,并且從無差錯,更不是瞎子算命——後來好,而是有吉有兇,有什麽是什麽。
我聽得有些不耐煩了,便說:“既然不要錢,那你就給我摸上一卦,若是果真有些靈驗,将來我給你到處傳名。”
“算卦的”見我點頭同意,就從那布袋中掏出一張紙簽,把在眼前嘟嘟囔囔地念着,可念到半截,臉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他偷着瞄了我一眼,突然将那紙簽塞到嘴裏,嚼了幾口直接吞下腹中。
我十分納悶,問道:“這又是什麽意思?莫非我後運不佳?”
“算卦的”吱吱唔唔地說:“鄙人看閣下神采俊逸,當屬有為之人,可這布袋裏的卦象……”
我讓那“算卦的”有話直說,君子問禍不問福,我倒要看看他能算出個什麽結果。
“算卦的”推脫不過,只好說道:“鄙人可就直言不諱了,按着卦數來斷,豈止是沒有後運,閣下大限只在今夜,早知如此也就不替你要此一卦了,所以有些事情提前知道了未必是福啊……”說罷長嘆一聲,轉身走進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二)空屋
臭魚聽到這裏問道:“你當天也沒死啊,我看那算卦的是不是知道了你拆他的臺,故意惡心你幾句?”
阿豪想起我在藥鋪裏講過的事情,對我說道:“結合後事來看,那先生給張海濤算的命數确實奇準,可見他不是騙財的江湖伎倆,但他斷你當天夜裏必死,這就算得不準了。”
我說:“我當時也是這麽想,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我又覺得那布袋卦術準得出奇了。”
阿豪奇道:“這就有點詭異了,如果那布袋卦術應驗如神,你又怎麽活到現在?那天夜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我點了點頭,接着講述此後發生的事情,當時我暗罵這算卦的太可恨了,雖然我完全不信他這套鬼話,但這種事換誰聽了都會覺得別扭。我又在街上亂逛了一陣,買了兩包鴨脖子和一瓶白酒,下午才回到住處,打算關了手機,喝高了蒙頭大睡,明天一睜眼就起床上班,免得胡思亂想疑神疑鬼。可剛啃了半根鴨脖子,就聽外邊“砰砰砰”有人敲門。
我心想不妙:“不知是哪個勾死鬼找上門來了?”過去打開門一看,原來是在電臺工作的超子,這家夥跟我是一個胡同裏從小玩到大的交情,我到此人生地不熟,租房子找工作全是超子幫的忙。但今天不比往日,我趕緊推說身體不适,想趕緊睡覺,要沒什麽事就等明天再說吧。
超子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伸着腦袋往我屋裏看:“我還不了解你嗎?你一向是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怎麽可能這麽早就犯困?打你手機也不開,是不是屋裏藏着姑娘呢?我非得瞧瞧是個什麽樣的國色天香,都能把你迷得不思朝政了……”
我只好把他讓進來一塊啃鴨脖子,邊啃邊問他:“你是不是又把哪個電臺女主播的肚子搞大了,讓我帶人家去打胎?我看這種事不用着急,明天我幫你聯系一擺攤賣野藥的,他那有祖傳打鬼胎秘方,保管又便宜又快當。”
超子沒聽懂,什麽叫“打鬼胎”?
我說沒出嫁的女子受邪魔外祟侵擾,未婚而孕,或是丈夫早已亡故,寡婦卻忽然有了身孕,那即是懷上鬼胎了。這鬼胎要是不治,等它長成了形,生下來指不定會是個什麽東西,其實無非是種遮羞的說法。
超子以前有過此等劣跡,聽我提起來不免十分尴尬:“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一情窦初開的黃花大小夥子,哪明白這個呀?”
我問道:“那你找我幹什麽來了?”
超子說:“聽說隅園路新開了家桑拿,場子比人民大會堂都大,捏腳按摩都是一水兒的揚州妹子。所謂蘇州頭揚州腳,那可全是名聲在外的,我這不是想請你過去驗證驗證嗎?”
我說:“你小子向來一毛不拔,車子開單位的,老婆玩別人的,此乃一貫作風,幾時變得這麽大方了?到底有什麽事你直接說行不行?”
超子這才說實話了:“咱是哥們兒對不對?我今天遇了難,找你幫忙來了,你不管可不行。”
我無奈地說:“你不找別人單找我,我怎麽這麽倒黴呢,咱是先桑拿還是先辦事?”
超子說:“我都快愁死了,哪還有心思蒸桑拿?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麽來找你嗎?像咱倆這麽多年交情的朋友我身邊不少,但我不佩服別人,偏就佩服你。為什麽呢?因為憑我對你的了解,你這人有三大。哪三大?心胸大,膽量大,義氣大。什麽是心大?別人遇上點事就愁得睡不着吃不下,你卻從不在乎,有天大的為難都不往心裏放,該吃的時候照吃,該睡的時候照睡。膽量大怎麽講?你吃虧受累就在你的性格上了,真是膽大不要命,如果有投緣的朋友,問你要命你都給,若是那話不投機不對勁兒的人,再有勢力你也不怕,沒有不敢惹的人,沒有不敢講的話。義氣大怎麽說?你這人拿錢不當錢,為朋友兩肋插刀,從來不怕使銀子,沒錢也要辦有錢的事,遇上窮人不小看,遇上富人不巴結,視錢財如糞土,重情義如千金,遇上事了寧可自己吃虧,也不讓朋友吃虧。當今世上我就最敬佩你這為人。”
我越聽越是不對:“這好像是挖個深坑要埋我啊?”其實他即便不這麽說,我也不能不給他幫忙,再加上當時喝了點酒,便将“算卦的”所言忘到腦後去了。
我刨根問底繼續打聽,原來超子熱衷于收藏相機、老式收音機、黑膠唱盤機一類的舊貨,前些日子淘了部古董收音機,那是部德國産“環球牌7燈4波段收音機”,民國時流進來的東西,別看老掉牙了。但外國拍賣會上開出過上百萬的天價,對他而言可算是撿着寶了,不惜血本買回來,拆開外殼一看才發現是件仿品,腸子都悔青了,原本指望倒手出去狠狠賺上一筆,不成想看走了眼,倒欠了一屁股外債,家裏老娘還等着用錢治病,他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借來仨瓜倆棗的也不夠補窟窿。跟我的處境差不多,都是流年不利,目下氣運不佳,事事不湊巧,求財難到手,心裏很急躁。
我說:“我這還滿是虧空呢,你要的也不是小數目,打算讓我怎麽幫你,總不會讓我賣個腰子吧?”
超子告訴我,他如今走投無路了,打算變賣祖産,他曾祖那輩開過沙廠,在江南和平津等地正經置辦過幾套像樣的宅子,留到今天僅剩下“隅園路13號”裏的一間公寓,因為那房子年久失修破敗不堪,以往手頭也比較寬裕,所以一直空置不用,但地段不錯,本指望拖到拆遷,卻遲遲不見動靜,現在他急于用錢,只有盡快出手可,就想裝修裝修,也好多賣幾個錢,不過超子工作太忙,基本上沒休息的日子,每天晚上都得去加班,于是托付我替他過去收拾收拾,把裏面的舊家具該賣的賣,該扔的扔。
我略微有些奇怪:“咱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這還算個事?用得着兜那麽大圈子嗎?”可能當時喝多了,腦子裏就沒反應過來:“這小子為什麽自己不願意去隅園路13號?”
(三)古樓
我那時也沒多想,向超子拿了鑰匙,答應他當天就過去看看,争取先把雜物收拾了。超子跟我交代完,便匆匆趕着上班去了。
我一個人把剩下的鴨脖子消滅幹淨,找了個手電筒帶在身邊,就過去看隅園路的房子。沒想到剛出門就碰上了高潔,她是我們臺裏公認的最強制作,一個片花有時甚至要做上一個月,非常地精益求精,質量沒的說,連錄音帶剪輯都特別認真,年紀輕輕的就當上了部門領導,單位還給配了車,也算是我的上司。高潔相貌身材都不錯,她憑自己能力取得今天的成就實屬不易,也許是怕被別人看作花瓶,因此對誰都是冷若冰霜,從來不茍言笑。
我那單位裏還有個邢主任,這個外行只知皮毛任屁不懂,借助他媳婦家的關系才爬到主任位置,也是個出名的老色狼,見着實習的女孩就手把手的揩油。有一次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把他從車裏直接揪了出來,那邢主任色厲膽薄,竟然連屁也沒敢放一個,大概也是怕他老婆知道。
從這以後高潔對我另眼相看,每次出差回來都會給我帶些禮物,時常約我去看電影、打保齡球。是什麽意思不說也都知道了,但她落花有意,我是流水無情,可能就是脾氣秉性不太合适,畢竟這不是單方面的事,不過也沒法挑明了說,只好保持距離能躲就躲。
高潔見我喝得醉熏熏的往外走,就過來問道:“你喝了這麽多酒還要到去哪?”
我說:“我得出去一趟,你怎麽來了?”
高潔說:“我明天休息,正好下班後過來看看你吃飯了沒有。”
我說:“剛吃完,啃了一堆鴨脖子,你吃了嗎?”
高潔說:“那些東西不幹淨,又沒營養,以後盡量少吃,你這是去哪,用不用我開車送你?”
我酒意上湧,就說:“隅園路新開的桑拿會所,哦……不對,是隅園路13號,到那收拾房子去。”随即稀裏糊塗地上了高潔的車。
隅園路地處舊租借,這一帶有很多洋房洋樓,解放前盡是達官顯貴和大資本家的宅子。主人非富即貴,随着歲月的流逝,這些房屋已不知幾易其主,又經過了多次翻修重整,大體上卻仍保留着幽雅別致安靜的昔日風貌。
高潔停車的時候天色已黑,我的酒也醒了多半,找到地方一看,發現這“隅園路13號”是幢三層樓房,解放後基本上沒被修葺過,外邊牆上爬滿了枯死的藤類植物,樓道裏的木質地板極度老化,踩上去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但內部隔音極好,進了樓道就像與世隔絕了,任憑外邊有多大動靜也聽不到。
我們在樓道裏遇見了康老太,她說她是這的老住戶了,問明我們的來意,就用手指明了位于走廊左側的102室。我道了聲謝,掏鑰匙開門進去,發現內部是一室一廳的結構,沒多大面積,裏面有些破破爛爛的舊家具,充滿了潮腐的黴氣。
高潔執意要幫我一同清理房間,但她沒什麽做家務的經驗,就問我如何安排?
我說:“今天頂多把這些老掉牙的家具挪動挪動,給裏面的破爛全清出來,等明天找人收走,不過這黑燈瞎火的什麽也看不見啊……”
我說到這就去合閘,但那保險絲燒了,奈何手頭沒有任何工具,再出去買可太麻煩了,就同高潔返回樓道,想到隔壁101室去借。
過道的頂燈光微弱且昏黃,讓我有種恍若時光倒流回到從前年代的錯覺。到門前敲了敲門,等了一等又敲了兩下,但裏面沒有任何回應。我自言自語道:“這家人可能還沒回來,不是值夜班就是去過夜生活了。”
我們剛要轉身離開,卻聽木門“嘎吱吱”一聲從裏面緩緩打開了。原來房門是從裏面反鎖上了,內側還挂着保險鏈,只開了一條拳頭大小的縫隙,我從門縫中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女子。她愁眉鎖翠,面無脂粉,臉頰猶如凝花,有種淡雅別致不染塵俗的風韻氣質。
那女子一聲不吭,冷漠的目光将我從頭打量到腳。
我莫名感到一陣窒息,急忙定了定神,自稱是隔壁房主,過來拜個街坊……
那女子根本不等我把話說完,便“砰”地一聲将房門重重關上了。
我吃了個閉門羹,嘴裏也沒好話了,轉頭對高潔說:“原來這戶是個‘樓鳳’,要是我自己過來,她就二話不說立刻開門了。”
高潔道:“什麽是樓鳳?我看你剛才見了美女,瞪得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我說:“這樓鳳哪都好,但是我還真不願意跟她湊合,因為這個女人的顴骨比較高,常言道‘男人顴骨高,必定逞英豪;女子顴骨高,殺夫不用刀’。”
高潔忍着笑對我擺了擺手,示意我把聲音放低些,別被屋裏的人聽到了。
我們只好又去找別的住戶,可剛一轉身,卻見康老太就站在背後,她有些吃驚地問道:“你們兩個不是到102收拾房子的嗎?在101門前來做什麽?”
我說明了情況,又問康老太101室裏住的女子是什麽人,莫不是更年期提前到了?為何有這麽壞的脾氣?
康老太臉色陰沉:“101一直都是空屋,我在這樓裏住了幾十年勒,從來沒看見這間房中有過人。”
這話讓我感到一陣寒意,頭皮都有些發麻,心想:“如果101是間空屋,那我從門縫裏看到的那個女人是誰?”
康老太告訴我電閘盒子裏便有保險絲,并囑咐我收拾完房間就趕緊離開,千萬別進101室,那裏面根本沒有住人,不管看到了什麽,都裝作看不見也就是了,總之那東西絕不是人。
(四)宅變
我聽康老太這麽說,實是出乎意料之外,正想開口詢問,對方卻已經轉身走了。
幽寂的樓道裏燈光昏暗,就只剩下我和高潔兩個人,我又看了看101室緊閉的房門,心裏都嘀咕樓裏是否鬧鬼?
這種事越想越是毛骨悚然,我趕緊接好保險絲,快步回到102房間。眼見始終沒什麽變故發生,心裏逐漸安穩下來,便以為是上歲數的人專好談奇說怪,迷信很深,康老太的話未必可信。
此時還不到晚上7點,我們稍事休息,就開始動手整理房間裏的雜物,我還想找個機會,再到隔壁去看個究竟。
高潔勸我別惹事:“既然康老太告誡咱們不要接近101室,我想那自然有她的道理。”
我對高潔說:“隔壁分明住得有人,康老太卻硬說那是間空屋,這不是瞪眼說瞎話嗎?101室裏的女人是誰?為什麽不能進去?我看那女子形貌與生人無異,并不像鬼。但隅園路13號畢竟是座有上百年歷史的古樓,這種地方發生過的事情太多了,或許正應了物老為怪之說,真是什麽別的東西亦未可知。”
高潔道:“你別疑神疑鬼了,哪有什麽東西會作怪?”
我說以前這地方住的可都是有錢人,聽聞民國那時候天下大亂,為了防備不測,很多大戶穴地挖窖,用來埋藏金銀珠寶,那些東西埋在地下年頭多了,便會成精作祟,古時候曾發生過這麽一件事情:據說當年有座大宅,主人作生意虧了本,只好将宅子轉賣他人。可不管是誰住到這大宅裏,皆會遇到許多反常之事,膽小吓死的都有,大家便認為這是座鬼宅,自此再也沒有人敢往裏面住了。
直到有個外地來的布商想尋寓所,他素來膽大不懼妖邪,見這老宅價格便宜,就買下來準備讓舉家老小搬來居住,但他也風聞宅中鬧鬼,就孤身一人先住進去,想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宅院年久失修,已經牆皮剝落,院子裏雜草叢生,堂內梁柱橫七豎八,結滿了蜘蛛網,到處都是黑沉沉陰森森。
布商收拾出一間卧房,帶了柄短刀獨居其中,果然每天深夜,都會聽到堂屋裏有聲音發出,但當他推開堂屋的大門進去察看,那裏面就立刻變得寂然無聲了,一連幾日,始終不知怪從何來。
布商為了解開其中緣故,便在天黑之前躲到堂屋房梁上,準備一窺究竟。當晚月明星稀,借着從破損屋頂處透下的蒼白月光,屋內家具畫幅黑簇簇的露出些輪廓。
大約到了三更天,就聽堂內悉悉挲挲有些動靜,他屏氣斂聲,靜卧在梁上向下俯窺,只見有個身高過丈的人從壁中走出,那人寬袍高帽,衣冠都是黃色。
布商這才感到事情不妙,心想憑自己的身板,被那黃衣人捉住多半就當點心吃了,吓得他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像死人一樣趴在梁上,只聽那黃衣人開口問道:“細腰,屋子裏為何有生人氣息?”随即就聽角落裏有個鋸木頭般的聲音回話:“沒看見有外人進來。”那黃衣人聞言不再說話,身形緩緩隐入牆壁消失不見了。
接着又有一個青衣人和一個白衣人,裝束都與先前的黃衣人相同,陸續從堂中出現,也都對着牆角問細腰,這屋中為何會有生人氣息?
布商好奇心起,大着膽子探出腦袋,想看看那細腰的模樣,但屋角漆黑一片,什麽東西也看不到。
不久之後,月影西移,一切恢複了原狀,堂中寂靜異常,沒有絲毫動靜,布商又驚又奇,懷疑自己剛才趴在梁上睡着了,見到聽到的都是夢中所歷,他滿腹疑惑中從房梁間爬下來,忍不住走到牆角,學着那些高冠古袍之人的語氣和腔調問道:“細腰?”那牆角果然有人應聲,但屋內漆黑,根本看不到是誰。
布商強行克制着內心的恐懼,壯着膽子繼續問那細腰:“剛才穿黃袍的人是誰,它從何而來?”
細腰答道:“是金子,埋在西屋壁下。”
布商暗自稱奇,再次問道:“白衣人和青衣人是誰?”
細腰說:“白衣人是銀子,埋在東屋廊下;青衣人是銅錢,埋在井邊五步。”
布商聽在耳中記在心裏,又問細腰:“你是何人?”
細腰如實答道:“是個洗衣棒槌,就在這牆角。”
布商還想再問,卻已是天方破曉,有雞鳴聲遠遠傳來,屋子裏重新陷入寂靜,仿佛什麽事也不曾發生過。
布商待到天亮之後,立刻找來家眷和夥計,帶上鏟子鋤頭,到宅中各處發掘,果然從西屋壁下刨出五百斤黃澄澄的金子;在東屋廊下挖到五百斤銀錠;又于井邊五步發現了幾個大錢甕,裏面所藏的銅錢不計其數;而那牆角下果然有根古代搗衣服的木棒,頭大腰細,形制頗為怪異。
布商将這根木頭棒子投入竈中焚化為灰,金銀錢物則據為己有,從此陡然暴富,而那老宅裏也不再有任何怪事發生了。自古道“小富由勤,大富由命”,這話誠然不假,可見“物有所歸,人各有命”,是那布商命中該當發跡,才鎮得住這筆橫財。
我親眼見到隔壁有個白衣女子,康老太卻說那是間空屋,難免就想到了這個傳說,掐頭去尾給高潔簡單講了一遍,又說了我的猜測:“隅園路古樓裏沒準有舊時埋下的銀窖,藏滿了金條銀圓之物,那東西年久為怪,以至顯出異象,而康老太竭力掩蓋事實,則是不想讓外人知道其中的秘密。”
高潔認為我是財迷心竅了,就說道:“101室裏住的或許是個病人,她是康老太的親戚,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人家不希望她與外界接觸,你別再胡思亂想了,那些民間傳說豈能當真?不過這座樓裏非常狹窄壓抑,我感覺有點害怕,咱們收拾完東西就應該盡快回去了。”
高潔對我雖然很好,但她出于習慣,說出話來總是:“你該怎樣怎樣,你該如何如何。”我只能拿她當上司或者是個姐姐,感覺可親可敬,卻唯獨不可愛。所以我認為我們之間有種距離感,這也是我總想躲着她的原因。
此時經她這麽一說,我只得表示認同,于是把房間裏的雜物分門別類打好包,騰空了那些舊家具,眼瞅着就快整理完了,我無意間踩到一處地板上,感覺聲音發空,拭去塵土,發現那塊地板邊緣有道細痕,好像可以挪動,若不仔細察看很難發覺。
我們看這房間裏好像存在地下室,不免有些好奇,想看看裏面有些什麽東西,便将地板摳開,下邊頓時現出一個漆黑陰森的大洞,用手電筒照不到底,有木質階梯通下去,這地下室比想象的還深很多。
高潔跟着我探身往下看,不料有陣陰風襲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握在手裏的手機拿捏不穩,竟然掉落下去,順着木階滾到地下室底部。高潔在單位任事繁忙,電話短信沒黑沒白的整天不斷,她擔心手機摔壞了耽誤正事,當即就要摸着黑下去尋找。
我這才想起自己的手機關着,并且忘在住處沒帶過來,否則此時打個電話,要是高潔的手機沒摔壞,一聽鈴聲便知道掉在什麽地方了,這時我卻只好跟她一起去找。誰知那木階古老腐朽,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我們剛下到一半,木板突然斷裂,好在地下室底部平整,又是随着朽木摔落,才沒有傷到哪裏,可仍是摔得不輕,滿頭滿臉是土。另外木制臺階塌落,再想從原路返回卻不容易,除非上面有人接應,但這樓裏非常隔音,喊破了嗓子恐怕也不會有人聽到,手電筒也不知落到什麽地方去了。我暗罵一聲倒黴。今天真是腳心長痦子——點兒太低了,從褲兜裏摸出打火機,借着微弱的火光向四周照了照,看到地下室狹長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