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套路第六
天心月若是知道了此刻西門吹雪在想什麽,怕不是要求着他問出口。如果這位劍客這麽問了,她便能理直氣壯的說一句“我仰慕閣下”。
她覺着自己似乎摸到了一點兒西門吹雪的底線。
這個家夥攜着滿身的冰雪而來,卻奇異的對女性帶着一二的容忍之心。這或許是源自于他對女性的輕視,從他的言行天心月能看出女性在他的眼裏被定格成了軟弱無依的象征,以至于他對于女性有着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輕慢态度。
歸根結底,這江湖乃至這天下對于女性都算不上友善。廻光何其強大,繡玉谷是何絕地。縱使廻光正邪難辨,西門吹雪卻也不見得比她多正派到哪裏去。
可這江湖上提起廻光說的大都是她當年如何一掌暴斃了自己的師姐,說她是不可赦的女魔頭。可細數起來,廻光有當真做過危害武林的事嗎?她雖随心所欲,卻也從未視人命為草芥。繡玉谷雖是江湖絕地,但守衛也不曾當真害過誤入之人。更何況移花宮美眷數百,若非有着絕地的名頭,又如何保住這谷內少女萬全?
廻光愛美,世人都說她移花宮內的美人全是她擄掠而來,實則所有移花宮內的少女都是心甘情願。廻光說過“一廂情願好沒意思,我喜歡兩相歡喜”。
若讓天心月扪心自比,她自是認為當今武林年輕一輩,該是廻光頭名。即便不是頭名,卻也合該在前三。可因為種種原因,廻光的名聲也好,排位也好,總是要遜色于其他少俠。就好比廻光雖無自信勝過西門吹雪,西門吹雪卻也未必能勝廻光。但在世人的眼裏,西門吹雪大概只需十招就能贏了繡玉谷的女魔頭了。
這江湖便是若此。女人在男人的眼裏,總歸是弱勢的一方,是無用的一方。天心月身體孱弱,卻能成為群芳谷的第一張王牌,大抵也是托了男人這種想法的福。
她輕輕笑了笑,有些漫不經心。
她本就是為了西門吹雪而來,這位劍客對女性懷着這樣小看的态度,對于她而言反正是件好事。
天心月的指尖撫上自己的唇瓣,她彎了彎唇:少年劍客,天賦超然,性格冷傲。
他怕是不知道,女人若是狠厲起來,是男人的十倍。這世道上,真正需要寬容和憐憫才能活下去的,從來不是女人。
踩着那一二分底線,天心月洗手做了羹湯。
像西門吹雪這般,一出生便不缺金銀,甫一出道便名傳天下的驕子,這世上怕能牽動他們心的物什少的可憐。李觀魚的《劍陣》算一個,但天心月已經用過了,所以她打算用最簡單也是最古老的辦法。
婉如見她要下廚,十分緊張,生怕她受不了廚房內的油煙而昏倒。天心月卻知道自己沒那麽脆弱,芳菲盡這藥,面上看起來病的越重實則毒性壓制的越好,若是有一日她眉目灼然嬌豔,那才是離死不遠了。
天心月在群芳谷所有讨好男人的手段都要學,烹饪自然也是一樣。但她學的并不盡心,好在對于口腹之欲并不重的西門吹雪,這點也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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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炖了一碗豆腐。
婉如瞧得好奇極了,她看着碧翠的蘿蔔秧子被天心月切成了碎末,放進了水裏一抄而過。那蘿蔔秧就像是活了一般,綠得像是一盤碎玉。天心月将生豆漿倒進了碎玉裏,幾經調味後蒸了起來。
等起鍋,用碗塑形倒扣,便是一盤嫩綠色的“豆腐”。
婉如瞧着好奇,便接過天心月為她留下的一小碗嘗了嘗。蒸的軟糯的葉帶着點兒豆香,吃進嘴裏竟然當真是豆腐的味道。清淡而解膩,全然看不出是用這麽普通的食材所做。
婉如道:“鳳姑娘,你這麽用心,莊主一定會喜歡的!”
天心月抿嘴笑了笑,在婉如眼裏是羞澀,但在天心月心裏卻是漫不經心。探到了西門吹雪底線顧然讓她高興,卻又讓她不高興。西門吹雪對于女性的輕慢雖然是她所習慣甚至于歡迎的,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見識了這位劍客到底有多脫凡超俗,又有多受莊子裏的仆人愛戴——天心月心裏那點高興便有點兒不高興。
你既然對于劍的領悟如此高超,為什麽對于女性的認知卻這麽淺薄?
天心月沒有去想自己做了那麽多任務,遇見那麽多任務對象,為什麽卻只對西門吹雪這樣的心理而感到不滿。她只是覺得,反正目的不沖突,那教一教西門吹雪女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也就算是付給他診金了。
只是那點不高興散不去,驅使着她只願意給對方做一盤豆腐。
哪怕只能将心思隐藏在菜色裏,天心月也想對這位高傲的劍客說上一句:你也只配讓我做一碗豆腐了。
而等西門吹雪見着了午膳時桌上多出的那盤碧綠豆腐,聽着婉如在耳邊誇了一百遍“鳳姑娘心靈手巧!”後,握着筷子的手頓了一瞬。
——她會做的素齋有很多,蘿蔔也能給雕出花來。可用來讨好他的一盤菜卻是盤豆腐。
這意思是……他只配這盤豆腐嗎?
西門吹雪動了勺,在婉如期盼的視線下,吃了一碗。
午睡後,天心月被窗邊吹來和煦的風叫醒。她來萬梅山莊的時候還是仲春,如今看來怕是快要到谷雨了。她披着外袍,趴在窗邊便這麽悠閑的看着萬梅山莊的景色,像是看不厭似得。
她本來就很少會有看厭的東西。許是能擁有的東西太少,天心月對于每一樣屬于自己的事物都珍之愛之,若是毀了、壞了,便少不得心疼一會兒,能修補便修補,修補不了,也要藏進箱子裏才作罷。她來到移花宮後,廻光曾笑她這種習慣怪小家子氣,說難道群芳谷就從沒有給她這樣等級的美人一點好處?
當然是給的,可天心月從不認為那些是屬于自己的。
那些是群芳谷的。
她有的東西,僅僅只是人牙子沒有收走的一只手工的小布娃娃,大概是她一名并不擅長手工的家人央不住她的請求做給她的。因為不值錢,所以沒有被人牙子拿走,在群芳谷裏也沒人稀罕,陪着天心月渡過了最難的時光。直到被修補的快要瞧不出原本的樣子了,才被天心月小心的擱在了箱子裏,和另一截木質的劍鞘放在一起——這劍鞘是她從冷血那兒偷來的。只可惜這截劍鞘和布娃娃已經随着群芳谷的毀滅而一起化為了灰燼。她變得一無所有。
直到後來,她又有了鳳尾琴。
她有了很多東西,多到一個箱子放不下。
天心月想着想着,忍不住彎起了眼。萬梅山莊的花草都被花匠用心的打理,光是看着便能從心底裏安寧起來。天心月瞧了一會兒,便有些困了。
她睡得淺,朦胧間見到了西門吹雪。她想她住的地方位置當真好,西門吹雪每次去練劍,總要經過她的藥廬。
她似是迷迷糊糊和西門吹雪打了招呼。
西門吹雪停下了腳步,他看着天心月說了一句什麽,天心月沒有細聽,她只是笑。多笑總是不會出錯的。
西門吹雪頓了一瞬,走了過來。
他低下頭,不茍言笑的表情映在天心月的眼裏有些兇。
西門吹雪蹙眉道:“鸾鳳,你該知道自己的情況不宜染病吧?”
天心月只是笑。
西門吹雪眉梢皺的更緊,他當然看出天心月其實睡着了,只是本能的那點兒警醒讓她瞧起來不像是睡着。他看着天心月,忽然低下頭去,他微微眯起眼,忽然問:“鸾鳳,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天心月當然沒有回答,但西門吹雪卻從她的眼裏看見了自己。
睡意從天心月的眼裏如同潮水般快速褪去,她竟然因為西門吹雪的一句話而清醒了過來。
似是春一樣的少女合了合眼睛,再張開時帶了點困惑,問着他:“西門先生,您剛才說什麽?”
西門吹雪忽便覺着沒意思,他掃了天心月一眼,不發一言擡步離開,往梅林去。
天心月瞧着他的背影微微凝起了視線,卻是再也不敢睡着了。
她想了想,取了自己的琴,轉而練琴去了。
藥廬離梅林有一段距離,聲音即使傳過去了,也淡的很,并不會打擾到西門吹雪習劍。所以西門吹雪聽見琴聲的那一刻,已經是他練完劍回去的時候了。
他駐足聽了一會兒,竟是從未聽過這樣的曲子。
西門吹雪再次去了藥廬,他找到了天心月,天心月就是估計着他快要練完劍,方才彈了完整的曲子。如今西門吹雪找來,她反而不太驚訝。
西門吹雪問:“這曲子是移花宮所藏?”
“不是。”天心月柔聲道,“是我自己譜的。”
西門吹雪看了天心月一眼:“可有曲名?”
“有。”天心月說,“名曰《情思》。”
一旁的婉如聽見這樣的話,只覺得天心月直白又大膽,全然将其當做了天心月對西門吹雪的告白。她先前只是猜測鳳姑娘會喜歡西門吹雪——畢竟這是西門吹雪——可如今直面,還是忍不住佩服起天心月。
要知道,莊主美則美矣,可他的劍太吓人了,他還是塊根本不懂得這些旖旎之事的石頭啊!
但兩個當事人卻都知道不是。
因為琴聲裏的感情是死的,是落花水流,是葬花無情。
天心月作情思,是因為冷血。可她如今彈情思,卻是為了西門吹雪。這着實是頗為卑鄙的手段,但天心月從來就不是光明磊落之徒,只要能達到目的,她慣來是不擇手段的。
西門吹雪如她所願般,問出了口:“你覺得我無情?”
天心月剛要搬出準備好的臺詞,說上一句“不敢,只是心有恻恻。”,卻不想西門吹雪根本沒有要答案的意思。
他徑自說了下去:“我若是無情,你又當如何?”
天心月目瞪口呆。
這個人是鋼鐵打直的嗎!對……他似乎還真是鋼鐵打直的。
事情轉折地讓天心月措手不及,但若是無法應對,她也可以将名字讓出去了。
她笑了笑,眉眼如畫,對西門吹雪說:“……當我有情。”
她看着西門吹雪,目光如水,脈脈盈盈卻又透着點孟春的寒涼。
她柔柔的笑着,手下卻又撥了幾個音。
西門吹雪聽出那是《流水》。
縱君如流水,我也非落花。情非棋局,分不出誰贏誰輸,只在于是否入局。
西門吹雪擡起眼。
他問:“你來尋我解毒。”
天心月:“是。”
西門吹雪肯定道:“你來尋我。”
天心月彎了眼,她說:“是。”
西門吹雪定定看着她,道:“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在乎你想要什麽,但便是江廻光也得守我萬梅山莊的規矩。”
天心月向他福了一禮,笑若春山,她瞧着西門吹雪,說:“是。”
西門吹雪卻止了聲。
過了會兒,他又笑了聲,轉而毫不留戀的走了。
婉如看得滿頭霧水,卻看清了最後一幕,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天心月:“莊主他剛才是笑了嗎?他居然笑了,我以為他一年最多也就笑上一回!”
天心月開始收琴,她回答道:“西門先生又不是怪物,他覺得高興了,自然也就會笑。哪有什麽一年笑一回的說法。”
婉如:“不不不,鳳姑娘,你不知道我們莊主這個人!雖然我不該這麽說他,可是到了目前這個事态,我也不得不說了,我們莊主确實劍術無雙,長得也好,但他脾氣又怪又壞,還吹毛求疵,是個事逼。你知道事逼的意思吧?他出趟門洗個澡剪個指甲,都要找最好的名妓!”
天心月聽着,只是笑。
婉如噼裏啪啦如同倒豆子一樣說完了,方才松了口氣,而後又忐忑的看着天心月。
她說:“雖然這樣,但我們莊主還是很好的!鳳姑娘,你知道這些,還是喜歡我們莊主的吧?”
這話她說的猶疑又不确定,天心月忍不住想,如果你想讓別人喜歡上西門吹雪,就不該說那些話。有幾個女兒家能忍得住自己喜歡的人找名妓啊,哪怕只是修剪指甲。
可天心月看着婉如,便像是看見了一個女孩子該有的,最美好的樣子。
她含着笑,對着提着心的女孩柔聲說:“好。”
婉如:“什麽?”
天心月道:“我喜歡的。”
風過湖畔,吹過枝桠上杏黃色的花。西門吹雪懶懶擡眸,瞧見月色如水。
他聽見了琴聲。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直覺得西門吹雪直男癌。不是直男癌說不出“女人不該用劍這種話”,他本身對于女性的視角就是狹隘的,不認可女劍客,自然也不會認可天心月。
啊,所以先打臉吧。[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