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花開第七
廻光第二次被邀請去花家做客。
這一次她仍坐在主位上, 聽着陪坐的花夫人說明了請求。
她一只手支着半張臉,面上分不清喜怒,只是指尖敲着桌面,像是一下又一下敲在花蘭汀的心裏,讓她無端生出許多不安與惶恐來。
直到她的臉色已經開始發白,忍不住去抓花夫人的衣袖, 花夫人方才嘆了口氣,對着廻光道:“七童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去聯系萬梅山莊的月姑娘,大郎又回京去了,我知這要求過于無禮, 但我也是沒有辦法。江宮主,您若是不願意醫治,可否給我一個聯系月姑娘的方式。”
廻光“唔”了一聲,她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花滿樓不同意?”
花夫人的面色有些難看。
她笑了聲:“他也有不同意的時候啊。”
說着,廻光又道:“萬梅山莊就在那裏,你們若是想要見天心月或者西門吹雪,盡管去就是了,和我要什麽拜帖。”
廻光雖然在問,但她心裏門清。
萬梅山莊雖然不如繡玉谷奇險, 但也不是什麽人想進都能進的。花滿樓若是不同意領着花蘭汀去, 哪怕花蘭汀到了萬梅山莊,也進不了那扇門。
西門吹雪是個什麽樣人的,江湖傳言可沒半點誇張。
花蘭汀清楚, 所以她想從天心月身上撬開這門。但她又摸不準天心月到底對花夫人是個什麽态度,花夫人的帖子到底有沒有用,所以幾下思量,幹脆便想到了江廻光。
天心月絕不會拒絕江廻光的帖子,而有了江廻光的帖子,花滿樓也再無可拒絕之詞。
花蘭汀就可以拿着江廻光的帖子,正大光明地要求花滿樓領她去萬梅山莊。
可江廻光會給花蘭汀帖子嗎?當然不會。
可江廻光來花家拜壽,花蘭汀也見到了她送得兩份禮——既然送出了這兩份禮,那便本是想與花家交好,既然想與花家交好,就不會将事情鬧得太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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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江廻光有着這份交好的心,若是花夫人逼着求一求——江廻光未必不肯。
說到底,天心月于江廻光而言又有多重要呢?她都已經不再是移花宮的人。一個天心月,總沒有花家的八小姐重吧?
花蘭汀腦子并不好用,廻光甚至得想一會兒,才能勉強搭上她的腦回路。
想明白了她請她來的緣故,又不得不陷入沉默。
雷純到底是怎麽想的,才扶着這麽一個人來對付天心月?難道是因為知道但凡棋子聰明點,就會有自知之明,有了自知之明,就壓根不會聽她擺布嗎?
廻光想了半天,也只能得出這個答案。
她問花夫人:“夫人要我的拜帖,是想要逼着阿月同意你們來求診嗎?花七不願意做這個惡人,你們便想要我來做這個惡人?”
花夫人自知這個要求過分,被廻光這麽問了,一時也無法答上來。她這一生過得順遂,本就少有低聲下氣的時候,如今為了補償走失的幼女,可謂是費盡了心思,也為她妥協了無數次。可對于花夫人而言,求人和逼人還有有些區別。
求人說到底是你情我願,巴掌拍不響也就拍不響罷了。可逼人不一樣,七童都不願意的事情,這位與月姑娘交情更深的廻光宮主自然更不願意。
花滿樓拒絕花夫人的理由是——月姑娘在孕期,我不想打擾她。
花夫人作為女人,自然要更能理解些。她也從大郎那兒聽說過這位月姑娘,與她女兒一般的年紀,不免也多帶上一分關心。孕期打擾本就不妥,更何況她還是強求着要去打擾。
在知道這些前提下的求,與其算是求,倒不如算是逼了。
若非花蘭汀哭着懇求,花夫人無論如何也無法開這個口。
她對花蘭汀說:“大郎與太醫熟悉,我已托大郎去請退下的老太醫了,約莫再過一月就能來咱們家。那萬梅山莊的西門吹雪醫術再好,能好過宮中的太醫嗎?汀兒你大可不必要走這趟遠門。”
花蘭汀卻道:“母親,您不明白西門吹雪有多厲害,他連無可解的芳菲盡都能解了,更何況是我由毒帶出的病?”
“太醫哪怕再厲害,與家中的醫生也是共出同脈,家裏醫生給我的建議是将養,難道宮裏的醫生就能給出別的辦法了?”
“您心裏其實是清楚的,否則也當日也不會為我去請廻光宮主。”
花夫人知道花蘭汀體內有毒,但那毒不重,家裏醫生是解了的。只是解的不徹底,方才有了心絞痛的毛病。
花蘭汀見花夫人猶疑,便低下頭,微泣道:“娘,我真的很怕死。”
花夫人便無法。
花滿樓因此事避了出去,她也只得去差人請江廻光。
好在江廻光來了。
如今廻光這麽問,花夫人自然答不出。
花蘭汀見狀,便接口道:“宮主不願為我治病,我便只好去尋另一個能替我治病的人。”
廻光道:“那也是西門吹雪,你找阿月做什麽。話又說回來,西門吹雪在江湖上治病的名頭還沒有我響,花小姐是怎麽知道的?”
廻光似笑非笑:“難不成也是群芳谷裏出任務?”
群芳谷可從沒接過西門吹雪的任務。群芳谷裏的人唯一接了西門吹雪的任務,還是她毀了群芳谷後自己去的。這任務的結果,也說不上是成了還是沒成。
天心月确實得到了西門吹雪的心。只是這心和她們最初計劃的,又有不大同。
想到天心月,廻光的心情便好了點。
這點好心情讓她連帶着瞧着答不上話花蘭汀都順眼了些,她側頭想了想,對花夫人說:“行。”
花夫人一驚:“什麽?”
廻光站起了身,她衣裳繡着金刺的牡丹,鋪散在她背後的裙裾上。她如今一起身,金色的牡丹層層疊疊的鋪散綻放,一時間竟然晃了花蘭汀的眼。
移花宮的宮主漫不經心:“不是想要我的帖子進萬梅山莊嗎?我給。”
“我不僅給,我還能帶着她去。”
她說完,竟然笑意盈盈地看向了花蘭汀:“就是不知道花小姐敢不敢随我一起走?”
花蘭汀喉頭一緊,她即刻道:“不、不用。只要有宮主的帖子作為引薦,我,我請七哥哥送我去。”
廻光便道:“哦。你還想借着我威脅花滿樓?”
花蘭汀:“……”
花蘭汀看起來很像痛罵江廻光這種随意曲解的行為,可她好歹記得自己是有求于人的一方,生生忍了下來。
江廻光道:“去也就去吧,我正巧也要去見阿月。你若要帖子,便明日來取。”
江廻光走了,她走得時候,遇見了匆匆趕回來的花滿樓。花滿樓應該是聽說了花夫人去請她的事,原本已經出了門,又不得不趕回來。
江廻光忽然就有點兒同情他。
本來就看不見,因着這點破事和母親那點舊日的傷口,不得不來來回回的折騰,到了現在也沒個安穩。還得趕回來替家裏人向她道個歉。
果然,花滿樓道:“廻光宮主,今日之事實在是——”
江廻光擺了擺手:“道歉不必了,桂花酒呢?”
花滿樓一怔。
江廻光笑着拍了他的肩,揚長而去:“花七,明日見你,你可千萬記得帶上你的酒。我可是答應了阿月,回給她也捎一份帶去!”
花滿樓完全怔住了,他回過頭,也只能聽見江廻光運起輕功時衣衫飄舞的摩擦聲,這一刻花滿樓有些遺憾自己看不見。江廻光的輕功以身法著稱,她飄然而去,許就是凰鳥掠枝的景象吧。然而即使是這點聲音,也很快的便消失了。
花滿樓站在原地,不由溫柔地笑了。可這片刻的輕松也去的快。當他聽見了屋內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臉上的眉毛又忍不住皺了起來。
花蘭汀怯怯道:“七、七哥哥,江宮主說願意領我去見西門莊主,你,你明日能帶我去見宮主嗎?”
花滿樓的眉頭徹底皺了起來,他忽然便明白了江廻光的意思。
明日見……原來是這個明日見嗎?
花滿樓嘆了口氣。
只是……廻光怎麽會同意呢?
江廻光回了客棧,她撥弄着自己新買回來的琴。與那一日的随意不同,她今日似乎有些興致,看似毫無章法的彈奏曲弦,最後竟然也成了曲子。
這曲子仔細聽一聽,似乎還是一首清平樂。曲調輕柔松快,是個顯出好心情的曲子。
花滿樓提着酒,聽見了樓上傳來的琴音。他頓了一瞬,仍然尋了上去。
他剛到門口,廻光便去為他開了門,像是早就知道他回來。
花滿樓頓了一瞬,提了提自己的帶來的酒。他想了想,決定徑直問。
他将酒給了廻光,開口道:“宮主為何答應了舍妹?”
廻光接了酒,出手拍了拍紅色的泥封,她聽見這句話,反倒挑了挑眉。廻光道:“我幫你妹妹,你卻反倒怪我?”
花滿樓道:“宮主既然知道我一直在發愁什麽,便不該還來攪這趟渾水。”
“這渾水攪不攪已經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廻光将酒收了起來,而後側首對花滿樓道,“六分半堂的人你們也看見了。雷純的心思誰也摸不透,就像你不明白花蘭汀到底為什麽要冒這麽大的風險做這樣的一件事。”
“我們都不明白,所以我就去問了能明白的那個人。”
花滿樓:“月姑娘?”
廻光道:“阿月說,雷純想什麽她大概能猜到。所以她讓你帶好松子糖和桂花酒去給她作賠罪,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花滿樓垂眸不語,他看不見廻光的眼裏卻已顯了殺機。
她對花滿樓道:“她要去萬梅山莊你就讓她去,剩下的你什麽都不用過問。阿月會給你一個交代。”
花滿樓終于開了口:“月姑娘在孕期……”
“大概雷純也是這麽覺得,可能還抱着點期待,看能不能驚了她的胎,好徹底讓萬梅山莊和江南花家結個仇。我們鬥起來,她方才有利益可圖。”
花滿樓:“既然如此,又為何——”
“你不了解阿月,你們所有人都小看了她。”廻光笑道,“在你心中,她是什麽樣的?委曲求全、因自卑自憐方才不敢開口認親的群芳谷殺手?一個可憐的、受盡了苦楚折磨,渴求着安穩和愛的小姑娘?”
“你是什麽樣的人,花大又是什麽樣的人。”江廻光含笑,“那麽,你就也該明白,天心月是什麽樣的人。”
她是這世上最柔軟的一把刀子,也是這世上最溫柔的一杯烈酒。
在江廻光的心中,她是最值得自己敬重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大年初一也很不容易啊!
初二繼續拜年(。
冒牌貨的倒計時開始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