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天早上,陸府的西院靜悄悄的,每個人雖然都盡量放輕腳步,規規矩矩的做着分內的事兒,但若是仔細觀察,那些貼身伺候主子的人,喜笑顏開的模樣卻怎麽也掩蓋不了。
只不過等在西院外頭的一個丫鬟卻見不得這院子裏的人這副樣子,心裏頭冷哼了幾次,想要開口問問,卻又拉不下面子,最後還是看着日頭越來越高了,才咬咬牙,攔住一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圓臉丫鬟。
她沒攔那些婆子還是有臉面的丫頭,一是怕人家知道她來打聽的事兒,二還是扯不下面子,她的主子平日跟少奶奶鬧得關系可僵了,就是她們這些下人也互看彼此不順眼,若真是攔了那些大丫鬟還是二等丫鬟問話,只怕還沒開口就得先讓人奚落好幾句。
“跟你打聽個事兒,昨兒個爺可是宿在這院裏?”紫影邊說,邊從手上褪下一個銀镯子塞到那丫鬟的手中,并笑咪咪地望着她,就怕錯過她任何一絲的表情。
圓臉丫鬟本來就因為早上犯了錯但沒被罰而樂呵着,這時候還讓人塞了個镯子在手裏,猶豫了一會兒,覺得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就點點頭,悄聲回道:“可不是嗎,昨兒個少爺就留在院子裏,和少奶奶兩個人吃了飯沒多久就歇息了,結果今兒個一早,到現在還沒出門呢!”
紫影一聽,難掩驚愕,連忙又低聲急問道:“這可是真的?爺可不是那樣的人!”
圓臉丫鬟嘟着嘴,不滿的睨了她一眼。“爺是怎樣的人,姊姊又比誰清楚了?少奶奶現在可是懷着身孕呢,少爺多關心一些也是沒錯的。”
那是對別人來說,但是對早就“相敬如冰”的少爺和少奶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紫影在心底大聲地反駁,只是現在她站在別人的地盤上,她也不想在這裏和這個小丫鬟争執這些,只得又哄她說了些爺吃了什麽、打聽爺的心情如何,最好是能夠打聽到昨晚屋子裏的一些事。
圓臉丫鬟不過是個在屋外灑掃跑腿的丫鬟,能夠知道今兒個院裏爺多留了一會兒,還是小廚房裏的嬷嬷高興得說溜了幾句,被她聽了去,要不然她哪能曉得,所以紫影多問了幾句,她便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了。
紫影也知道能夠打聽到的就這些了,神情嚴肅的叮囑她千萬不可以亂說後,就趕緊往東院裏趕。
主子等了一早上,再拖拉下去,就算她平日在主子前多有臉面,只怕也讨不了好。
沒人注意到院子外頭有兩個丫鬟湊在一起講悄悄話,尤其對屋子裏的兩個人來說,他們現下根本無暇顧上這麽多,畢竟屋內的氣氛不只沉重,還多了幾分詭異。
陸定楠和陶貞兒只随意套了件外衣,就那麽面對面坐着,屋子裏頭點了安神香,也沒半個下人伺候,但是兩人偶爾互相對望的視線中,卻完全感受不到平靜。
最後,還是陸定楠先開了口,“我昨晚作了一個夢,有個奇怪的姑娘說了很多我聽不懂的話,唯一聽明白的,就是她要我找到一個叫做‘聖誕禮物’的東西,就可以恢複原本的人生。”他說話的時候,表情忍不住扭曲了下,只因為明明是自己在說話,卻要看着自己的臉在對面,而且他的嗓音嬌柔,讓他別扭得快說不下去。
不只是他,陶貞兒的心情也一樣複雜,甚至還多了幾分的惶恐。
她看着自己的身體坐在對面,腦子裏只能用一片混亂來形容,更別說剛剛自己照鏡子的時候,看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她甚至還伸手去捏了捏來證明自己不是作夢。
不,或許現在這樣還不如作夢呢!
想他們從成親開始就沒有這樣長時間的好好坐着說話過,一時之間除了彼此略微沉重的呼吸聲,居然不知道該怎麽打破這片沉默。
陸定楠也不知道為什麽才過了一個晚上,就發生這樣讓人摸不着頭腦的事兒,就算他之前再怎麽不相信怪力亂神,這時候也開始認真想着是不是該去哪間名剎古廟求求法子。
陶貞兒看着已經坐了一個多時辰的“自己”,除了覺得腦子有點疼外,更在努力思考該如何應付現在的狀況。
他們一個是現在的當家主母,一個則是手握許多産業的少爺,都不是能整天窩在屋子裏的人,就算是現在還沒想出什麽對策來,也不能就這樣傻坐着。
“總之,先換衣裳,然後讓人進來伺候用膳。”陶貞兒說着,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居然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倏地站了起來。“先進屋換了衣裳吧,就是你自己受得住,別忘了我的身體裏還懷着孩子呢,可不能随意着涼了。”
陸定楠臉色一黑,低頭看着有點微凸的小腹,表情顯得更加難看扭曲了。
如果身子真的換不回來,難不成要讓他這個大男人體驗女人怎麽生孩子?!
縱使思緒和心情亂紛紛的,他倒也沒忘了肚子裏的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于是聽從她的建議,跟着她往屋子裏走。
換衣裳倒沒有什麽,他向來讓人服侍慣了,兩人又是夫妻,也沒什麽好在意的,陶貞兒先替自己換了男裝,又替他穿上一套簡單的長褂子,底下穿的是做得寬寬大大像裙子一樣的寬裙褲,到底沒讓一直別扭着穿女人衣裳的陸定楠多說些什麽。
兩人換好了衣裳,陶貞兒的頭發還好打理,但輪到陸定楠的時候,他又再次沉了臉。
她望着他道:“別,就是不出門,哪裏又能挽成男人的發式,還是我來吧。”
他黑着臉,看着她替自己先綁了辮子,接着盤在腦後,也沒有用什麽珠花步搖,就簡單地用條發帶?在腦後。
看她綁了頭發還要往梳妝臺前拿東西,他冷聲道:“別想讓我還擦脂抹粉,那些個女人玩意兒我可受不來。”
陶貞兒表情平淡的看着他,淡淡的道:“怎麽會受不來呢?蘇姨娘的水粉你不是愛得很嗎?”她說這話也不是存心想氣他,只是習慣了這樣一板一眼的回話。
果不其然,陸定楠火大的回道:“陶貞兒,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非得要這樣鬧不成?難不成陶家出來的女子都是這樣的小家子氣,沒點大局觀嗎?”
她可以接受他對她冷淡,卻不能忍受他老是把對姑母的怨憤一起扯進來,順帶污辱了整個陶家,她的嗓音因而冷了幾分,“是我的錯嗎?你怎麽不想想,你現在用的是我的身子,你有見過哪家的當家夫人半點胭脂不擦,就這麽出屋子的?!”
她知道這時候不該還和他這般針鋒相對,但是話就是這麽順溜的從她嘴裏說出來,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成親兩年多來,他們之間始終都是這樣涼涼淡淡的。
他們也不是沒想過要改善這種狀況,只是她改不了說話直接、冷靜的個性,而他也放不下對她姑母的憤恨,誰都沒辦法退後一步,導致相處情況越來越糟。
陸定楠面色沉凝的看着銅鏡中的那張臉,明明是他,可是鏡子裏照出來的人影卻是陶貞兒的臉,他即使想發怒,卻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對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聲音冰得像能凍傷人似的。“來吧。”
陶貞兒抿抿唇,沒有說什麽,拿起梳妝臺上的眉筆,輕輕地在他的眉眼畫去。
那是她的臉、她的眼,卻有着他冰冷的眼神。
那是他的臉、他的眼,卻是第一次見到那樣溫柔而專注的神情。
兩人凝眼相望,皆是微微一悸,明明看的是自己的臉,卻有種讓人臉熱心燥的感覺在彼此心中蕩漾着。
莊嬷嬷是陶貞兒身邊的老人了,想着這對夫妻早上閉門不出,就是親熱也不能熬壞了身子,這才悄聲推了門進來,也不敢讓其他人跟着,她一個人低着頭進到內室問道:“少爺、少奶奶,這早膳……”只不過就那麽一眼,還是看見狀似含情脈脈凝視的兩人,她臉上不顯,心裏卻是松了口氣。
少奶奶是她看着長大的,這些年見他們夫妻感情如此淡薄,她也不禁跟着着急,現在好了,少爺和少奶奶可算是說開了,以後想必會越來越好的。
陶貞兒尴尬的退了一步,她就是不看莊嬷嬷的表情,也知道她在想什麽,只是她沒辦法跟莊嬷嬷解釋兩人現在的情況,只得在心中重重一嘆,想着以後兩個人要是換了回來,又恢複之前那樣冷淡的相處,不知道莊嬷嬷該如何失望了。
陸定楠可不管那個老嬷嬷是怎麽想的,站了起來,理所當然的吩咐道:“把早膳送進來吧。”
莊嬷嬷沒想到自家少奶奶會這麽大膽,居然在少爺面前自顧自地吩咐了下去,更沒想到少爺居然也沒生氣,反而順從的點了點頭。
“莊嬷嬷,吩咐人把早膳送上來吧,對了,多準備一些清爽的小菜,我……瞧着你們少奶奶早上胃口不大好。”陶貞兒是為自己的身體吩咐的,想着他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懷孕口味會改變,還不如她自己多操心一句。
但她卻不知道,這多出的一句,就足夠讓莊嬷嬷歡喜得阖不攏嘴。“是!老奴這就去吩咐!”她心裏只想着,兩人最好這樣和和美美的,到時候那什麽蘇姨娘哪裏還有站的位置?
陸定楠不明白自己不過吩咐要用早膳而已,怎麽就能讓莊嬷嬷高興成這樣,不過他也沒多餘的心思去關心一個奴才的想法了,因為現在最該擔心的是,兩個人互換了身體後,第一個要面對的大問題就是兩人手中的一堆事該怎麽辦?
陶貞兒剛好也想到了這一點,兩人第一次有默契的相望苦笑。
還能怎麽辦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過就是幾天的時間,所有人都清楚感受到少爺和少奶奶的改變。
第一個先有明顯感受的不是外頭的掌櫃們,而是內宅的幾個大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