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只深井冰

池旭死了。

死得有點突然。

早上起來泡麥片的時候有點低血壓,就覺得陣陣頭暈,池旭沒當一回事,端着麥片邊走邊喝。

結果走樓梯時一腳踩空,腦袋朝着下面,地板上老大一攤血,混着麥片,紅紅白白一片,有點惡心。

她還掙紮了兩下,被血糊住的眼睛勉強能夠看到一點光。紀雨前穿着高跟鞋的腳出現在她的視線裏,遲疑了一秒鐘,又毫不猶豫地踏了回去,噼裏啪啦地,腳步亂七八糟,顯然是有點方。

莫方,是我要死了,又不是你要死了,再說了,你不是應該高興才是?

池旭很想對紀雨前說。

這是池旭第二次感覺距離死神那麽近。

第一次是七歲那年,紀雨前她媽挺着一個大孕肚牽着一個小女孩上門來聲淚俱下,結果活活氣死了她媽。

那個時候,池旭還舉着頭花從客廳跑過來想要她媽給她紮上另外一根麻花辮,結果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母親捂着胸口轟然倒在地上。

驚呆了的池旭擡起頭,對上的是紀雨前她媽嘴角詭密的笑意。

池旭沒喊,她知道這女人不會救她。

就如同當初的紀林蔚不會救她媽一樣。

她家的女人,死得都有點可笑。

等等,這女人是怎麽拿到她家鑰匙的?

季爻給的?可是這小房子是她婚前自己一個人買的,她壓根就沒給過季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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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死都快死了,誰愛要就要呗。

想想還是有點心塞,今天是她約了季爻在民政局見面的日子,眼看着她就要死了,看來這婚是離不成了。也不知道離異跟喪偶哪個名頭比較好些?

管他呢,反正是季爻背又不是她背,再說了,沒了她,人家照樣是鑽石王老五一個,不管離異還是喪偶,還怕找不到下一個。

別的不提,眼前不正是還有另一個正巴巴等着做季家夫人?

池旭最後一樁心事也了了,該投胎就頭胎,該灰飛煙滅也随它去吧。

池旭淡定地感受着“自己”從屍體上飄起來,穿過客廳,正好看到紀雨前慌慌張張地擦拭着門把手上的指紋,不禁嗤笑了一聲,蠢貨就是蠢貨,不過一個見死不救而已,她這樣弄,就不怕被指認成嫌疑犯?

但是紀雨前有那個媽在後面hold着,紀林蔚可是個人精,紀雨前估計也出不了什麽事。

果然還是龍生龍鳳生鳳,紀林蔚生的女兒,用了同她媽一樣的方式。也不知道陰曹地府,池旭母女相見,又是怎樣一個無言情狀。

池旭頭也不回地飄走了。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魂魄是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牽引着的。目的地也許是天堂,也許是地府,也許徹底湮滅,到那時候也沒多大區別了。

悠悠經過沿途的風景時,她甚至還有點閑暇心思想別的。

那個公園,是池淵他們一家人經常來散步的,這是池旭小學必經的一條路。那個時候,池旭就常常躲在灌木叢後面,睜大眼睛看着池淵抱着紀雨前,紀林蔚就牽着池昶,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從那架秋千旁邊經過。那個時候她的心裏偶爾還會有點酸,畢竟池淵也疼過她一段時間。

那個噴泉,是池旭關于母親記憶中的一部分,小時候,池旭母親總喜歡帶她去商場閑逛,出來的時候,總會在噴泉旁邊歇歇腳,因為停車場就在那附近。池旭的錢包裏至今還有母親抱着她一起在噴泉前笑得燦爛的照片。

那家餐廳……那家餐廳是季爻第一次約她見面的地方。那個時候,她對這次見面很膈應,所以一口氣朝着對面的男子提了很多要求。譬如說“晚上十點前必須回家”,“三十歲之前不能要孩子”,“每天至少洗一次澡”,“平時朋友聚會少去點”,“絕對絕對不能有婚外情,不管是否誤會,一律不能放過”……雞毛蒜皮讓人一聽起來就望而卻步的那種要求。

而那個時候剛剛退役回來的季爻坐姿端正跟座山一樣,整個人杵在那讓餐廳的溫度都下降了好幾攝氏度。

季爻聽她說了一個小時之後才端起一杯茶送了過去,面色未改,“說完了嗎?說完了就去領證吧。”

池旭當時就噴了一口茶,季爻仍是淡定地拿紙巾擦了擦自己的臉,用目光征詢她的意見。

而池旭,在那種極具壓迫感的目光下,鬼使神差般地吶吶說了一句,“我沒帶戶口本。”

然後,她就看到了季爻從口袋裏掏出了她的戶口本……

思考的時候時間總會過得很快,牽引着她的力量很快開始減弱,池旭停了下來,她老老實實擡起腦袋,看到金光閃閃的“民政局”三個字時,徹底囧了。

所以老天的意思是,哪怕她死了,也要把這婚離了?

池旭霎時間覺得自己的頭上寫了金光閃閃的幾個大字,一邊是“軍人家屬”,一邊是“死而後已”。

她轉過身,季爻的車就停在路邊,高大的男人面無表情地抽着煙,車前蓋上攤着一塊手帕,裏面堆滿了煙頭。啧,燒出了一個破洞。

池旭幸災樂禍,誰叫他不在車裏放煙灰缸?那塊手帕可是季爻最喜歡的一塊,是池旭在領完證以後順手買給他的新婚禮物。

等等!

我要跟你離婚了,你就開始糟踐我送你的東西了是吧!

你不是從來都不吸煙的嗎!

池旭在心裏狂吼,這股怒火在她心裏熊熊而起,瞬間就成了燎原之勢。

心火在她胸腔醞釀了好幾天,如今一旦燒起來,便叫她頭腦發昏。

池旭不受控制地飄到季爻身邊,面無表情,用手拄着季爻的心口,一戳一戳,明知對方不會疼,還是忍不了這口氣,“季爻!你特麽有沒有心!”

我是貪玩!可我每次都會記得買東西給你。

我是好吃!可我總會把東西留給你一口。

我是會抱怨你!可是抱怨過後還是會去給你熱洗澡水。

……

雖然我有那麽多的缺點,但你不都是一一包容了嗎?

我知道你有很多優點,可是你不是保證過,一個女人就值得你頭疼了嗎?

怎麽突然就全變了呢?

耳邊一陣嘈雜,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她在家裏煮牛奶,順手接了個電話,電話那頭,是紀雨前有些尖銳的嗓音,帶着得意的笑意,那聲音,同以前每一次搶去她的東西時都一模一樣的,“我懷孕了,季家夫人的位子,輪到我了。”

池旭面無表情地想着,先是父親,再是洋娃娃、小貓,然後是閨蜜……如今,終于輪到季爻了?

那個時候,她尚且還能夠一邊灌着牛奶一邊淡定地回一句,“親,記得早點睡哦,睡得越早,變成季家夫人就越早。”

等她深呼吸口氣挂了電話以後,無邊無際的恐懼開始懾住她的心髒,她抖着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

她聲嘶力竭語無倫次,這個男人卻永遠篤定,等她吼完,才平平淡淡給了一句,“我會給你一個解釋。”

就同以前一樣,同任何時候都一樣,這個男人,永遠是這樣地不動如山。

她弄壞東西時,看見這樣的不動如山,會心虛。

她忘記紀念日時,看見這樣的不動如山,會低頭認錯。

她看到別的女人試圖接近季爻時,看見這樣的不動如山,會喜不自勝。

而如今,她聽着這個男人的平平淡淡!會憤怒得想要去殺人!

誰要他的解釋!誰稀罕他的解釋!池旭想要的,不過是一句,“事情不是這樣的。”

接着,池旭就聽到了自己那無比蒼涼的一句,“離婚。”

那個時候,池旭混混沌沌的,卻還能夠聽到自己慢慢冷靜下來的聲音,“給你一天時間趕路,後天早上民政局,不見不散。”

然後她就拆了手機,從倆人買的房子裏搬了出來,回到自己買的小房子裏,一律來人,皆閉門不見。

五年婚姻,從無情到有情,如今一刀兩斷。夫妻恩情,總是虛妄,就如她母親,就如她。

五年,不長不短,她頭一次看到男人不複冷靜的樣子,卻是在民政局門口。真是個莫大的諷刺。

有風來了,季爻喘氣咳了好幾聲才終于滅了手上的煙頭。他的面色冷肅,手卻依然沉穩,包起那些煙頭,連着手帕一起扔到了垃圾桶裏。

池旭覺得眼眶有點燒,熱熱的,似乎有什麽東西從眼裏滑落下來。身體像是被燒着了一樣,比死前還要痛,那股力量終于徹底消失,像是甭斷了一根線。

與此同時,季爻接起了一個電話,池旭模糊了眼睛,靜靜地看着季爻突然僵硬的身體慢慢變得淺淡,最終消失在眼前那片絢爛的白光裏。

“啪嗒”……

我死後,千萬祝您孤獨終老,形影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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