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只深井冰
池旭做了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不知為什麽，她總感覺方成在聽到自己是來自星輝的時候，似有若無地看了坐在他身邊的季爻一眼。
而季爻則一直面目平靜，直視前方，而他的前方正好是她。
這種凝視讓池旭有一種深深的壓迫感。
等她自我介紹完畢，方成才裝模作樣地在紙上記下了點東西，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上幸存的幾根胡須，不徐不急地清了清嗓子，“你把荀惠妃殺死景華的那段演一下吧。”
很好，任性劇組出的任性題目，簡稱任性幂。
荀惠妃是小說中最為心機深沉的惡毒女配。
她本名荀賢兒，十五歲入宮，二十歲就坐到了妃位。在女主進宮之前，她是最受寵的妃嫔，後宮三千嬌花，加起來都沒她一株奪目。
人前和善溫婉，人後陰毒狠辣，容色豔麗無雙，是小說裏有名的妖妃。
在女主進宮伊始，她就察覺到了女主的威脅，采用先拉攏後彈壓的政策，最後發現女主并不能為她所用，立刻翻臉無情。
女主進宮前期，遭遇暗算挑釁無數，基本上都是由她設計授意。
柳葉最兇險的一次，甚至被荀賢兒害到絕育。
此後，柳葉終于認清了荀賢兒的真實面目，徹底黑化，開始絕地反擊。
原本雙方都是各有輸贏，直到柳葉同謝微聯手。
在争鬥中有了多智近妖的謝微，女主如有神助，很快就抓住了荀惠妃致命的把柄。
千鈞一發之際，荀惠妃最忠實的陪嫁宮女景華挺身而出，一力承擔所有罪責。
Advertisement
怒發沖冠的楚王把景華交由柳葉處置，柳葉卻讓荀惠妃親手處死景華……
這題出得刁鑽至極，如果沒看小說或者對小說情節記得不大清楚的人可能連荀惠妃跟景華的人物關系都不懂，甚至連僅僅在文中出現過幾次的景華是誰都不清楚。
給別人的題目也會有這麽難？池旭對此持懷疑态度。
她擡頭往評委們坐的地方掃了一眼，方成撐着下巴眯着眼睛笑，而季爻——季爻全程都在用池旭看不懂的眼神靜靜地凝視她。
兩人視線交彙的時候，池旭的腦子立馬亂得跟團漿糊似的。
她默默在心中催眠自己，才在季爻的面前勉強保持冷靜。
池旭朝着評委那邊鞠了一躬，深吸一口氣調整狀态，才慢慢開始入戲。
她先是慢悠悠地坐了下來，就好像她身下真的有一把貨真價實的椅子似的。
她輕輕閉上眼睛，然後猛然睜開，誰也捉摸不透她那一刻的表情，失望、憂慮、傷心……似乎什麽都有，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唯一能夠看清楚的，是一個大權在握的女子對身處困境的不屑。
她的聲音有一絲輕微的顫抖，“來人！罪女……景華，杖——斃。”念“杖”時，池旭尤其拖了長音加了顫音，“斃”卻是極為幹脆利落斬釘截鐵。
她看着前面地板的眼神似乎有點不忍，轉過頭卻對着右邊歉意垂頭，面色十足誠懇，“是本宮管教無方，讓柳嫔受驚了。”
她暼眼一笑，像足了那個傾國傾城的妖妃。
等她再次沖着主席臺鞠了一躬的時候，有點被入戲的倆副導才意識到，池旭已經表演完了。
“啪啪啪”，連續不斷的掌聲。
池旭面色狐疑擡頭一看，只見季爻沉默如山，長眉桃花目，靜靜地看着她，雙手輕輕地鼓着掌。
四個人中，只有他一個人伸手鼓掌。
盡管如此，他也沒有一絲尴尬。
最後，兩位副導演都悄悄地看了無動于衷的方成一眼，紛紛遲疑地鼓起掌來。
方成淡淡地看了兩個叛變的副導一眼，咳了好幾聲，掌聲才消停下來。
方成推了推鼻梁上老是滑落的圓框眼鏡，“試鏡——”
池旭瞬間懸起了心。
“不通過！”
她的心又瞬間落回原地，只不過跟着一起墜回的，還有一塊千斤重的石頭。
池旭咬了咬嘴唇，有一絲可能得到指點的機會她都不想放過，“導演，在您的心目中，荀惠妃這個人物角色，具體應該怎麽呈現出來呢？”
方成蠻不講理，“我說你不行就不行，哪來那麽多的問題！”
池旭面色一僵，忍了忍才輕輕一笑，“那麽就多謝幾位評委老師的指點了。”
池旭心裏堵着一口咽不下的氣，大步離開教室。
“等等！”季爻堅定地喊了一聲。
池旭沒聽到，或者說，聽到了也裝作沒聽到，直接離開了。
她有點失望，池旭原本以為方成導演是一個在藝人試鏡失敗以後也能夠溫和指出其中不足的完美男人，沒想到……
她終于明白偶像幻滅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兩個副導演看着池旭出了房間才疑惑地看向方成，“剛才那個不是很有靈氣嗎？荀惠妃的人選再找不到，開機時間又得延遲了。”
“長相也很适合這個角色，我覺得還可以的，起碼比前幾個歪瓜裂棗好很多。”
方成沒有回答，他的眼睛裏冒着精光，饒有興趣地盯着季爻，似乎在等季爻先開口。
季爻面上神色晦暗不清，“她很好。”
方成微微一笑，“那又怎樣？”
季爻的手輕輕地從身邊公文包上看拂過，“她很想進你的組。”
“我并不是非她不可。”
兩位在讨論的副導演也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漸漸停止了交談，捏着一把汗看着方成，這位可是制片人，同時代表的是這部劇最大的投資方啊，他們得罪不起的！
過了一會，季爻低低開口，“開個價吧。”
方成這才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再投一千萬。”
“成交。”
季爻深深地看了方成一眼，“這次不走星輝的流程，算我的私人投資。還有，她的角色我來定。”
方成嘆了口氣，似乎有點為難，“季老板，這樣不大好吧，畢竟——”
這只老狐貍！季爻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你別得寸進尺，我手上不是沒有別的劇本。”
聽到威脅，方成立馬嘿嘿一笑，臉燦爛得跟朵全是褶皺的菊花似的，“那麽，季老板，咱們就再次合作愉快。”
季爻拿起自己的公文包站了起來，淡淡道：“我相信方導演的能力，就不再湊今天這個熱鬧了。”
方成促狹道：“季老板還真關心自己手底下的藝人哪。”
季爻深深地看了方成一眼才擡腳離去。
等季爻走遠，兩位副導演才反應過來，“方哥，你好厲害啊，你剛剛是在跟季老板談判嗎？可你是怎麽知道季老板會增加投資的？”
方成簡直快被這倆貨氣笑，搖搖頭，覺得這倆貨拉低了全組的智商。
他的心裏開始撥起了算盤。
他的劇組不僅得到了一千萬，還簽到了一個他很滿意的演員，不得不說，這筆買賣可真劃算。
可惜的是，這種人傻錢多的大老板不多了。
方成嘆了一口氣。
他正歡快地撥着算盤，旁邊那倆又開始嘀嘀咕咕，“還別說，季老板對星輝的藝人可真好。”
“要是我還年輕，我也去星輝出道去。”
“你？”
“看什麽看？我十幾二十幾的時候可是個小帥哥。”
方成無言以對，開始深深地懷疑起當初因為找不到人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拉了這倆不務正業的進組給他打工的這個決定是否正确。
季爻出來的時候，池旭正坐在大廈外面的長椅上，一片一片地數着長椅上落着的梧桐葉。
季爻急匆匆的腳步變得不疾不徐。
他停了下來，對着大廈的玻璃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裝，确認高度保持自己的顏值以後，才理理領子面無表情地朝那邊走過去。
他先看到的是池旭的背面，池旭抱着膝蓋不知道在幹什麽。
季爻站在池旭的身後默然無語，他有點手足無措，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他想問一句，你過得還好嗎？又怕太唐突了。
他想說一聲，好久不見。又怕會把池旭給吓到。
最後，他什麽也沒做，只是靜靜地盯着池旭的背影，池旭發了多久的呆，他就看了池旭多久。
結果他終于等到池旭回頭時，卻看到了池旭通紅的眼睛跟眼角滑落的眼淚。
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就像是一萬顆炸彈在他的心口炸開，把心髒轟得血肉模糊。
“你別哭。”他說。
池旭看見他也愣住了，帶着哭腔不知道想跟他說些什麽，季爻只能清楚地從那雙眼睛裏看到痛楚。
他盯着池旭通紅的眼睛，忍無可忍，大聲吼道：“不就一個試鏡嗎！”
別提試鏡了好不好！
還有，誰特麽哭了！
我只是在數梧桐葉的時候眼睛進了沙子，然後恰巧發現自己沒帶紙巾而已。
問你借張紙巾你就這樣吼我！
池旭都快要崩潰了。
她憤怒地看了季爻一眼，可惜眼睛被糊得睜不開，腫腫的很好笑。
這邊梧桐葉上的灰塵殺傷力也忒大了點，眼睛酸疼酸疼的。
池旭懶得再搭理這個莫名其妙的季爻，她剛想離開去管個路人要張紙巾。
身後猛然傳來一股大力，季爻拉住她的手猛地一拖，就把她拖進了懷裏，“不要哭。”
季爻伸出手一點一點擦幹淨池旭眼睛裏不受控制流出的液體。
池旭驚得有點懵逼，腦子裏萬千個念頭一起閃過，最後，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季爻沉默了一會，認真道，“沒錯，我是有病。”
靠！她這小暴脾氣！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有時間召喚粗長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