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4
“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民女姓聶名隐娘。”
開封府尹包拯一愣——哪有父母給女兒取如此不吉利的名字?唐人有撰書《傳奇》,其中一名篇《聶隐娘》,只是這文中的聶隐娘,卻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刺客。
阿隐擡頭看包大人一時沒有說話,便也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什麽,歪頭思考片刻,出聲說道:“大人不必覺得我父母起名兒沒譜,這名是我自己改的。”
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賊酷。”
……能跪在開封府公堂之上還如此淡定悠閑的,這聶姑娘,怕還是頭一個。尋常的嫌疑人犯,驚堂木一拍,便已經吓破了膽,哪裏還敢如此呢?
展昭心中疑慮更甚——他是決計不肯相信這位聶姑娘會殺人的。
只是眼下,作為嫌疑最大的人,還是免不了要細細審問一番的。
“你家院內的死者,你可認得?”
“不認得。”
“啪”的一聲,包大人驚堂木又是一拍:“住在你家對面的老人,日日相見,你也會不認得?”
阿隐卻不以為意:“住在我家對面又如何,我不與鄰居寒暄還倒成了錯了?更何況是個老公公……我不認識鄰居家的老公公,有什麽稀奇的。”
“你說謊!”跪在一旁的鄭娘子卻忽然厲聲說道,“包大人!她在撒謊,請包大人明鑒啊!”
“你是如何知道她在撒謊的?”
“三個月之前……我公公還特地到街上買了兩個上好的瓜給她送去……聶姑娘……聶姑娘明明巧笑嫣嫣的接下來,這不是有私情又是什麽?民婦親眼所見……如今卻說與我公公素不相識,如此不是說謊是什麽?”
包拯略一沉吟:“聶隐娘,可有此事?”
“三月之前的事我如何能記得如此清楚?”她莫名其妙的瞟了身邊的鄭娘子一眼,“況且就算你公公那日送了我兩個瓜,我收下便收下了,這怎麽能說明我與那老人有一腿……呸,有私情呢?”
鄭娘子急道:“你莫要如此嘴硬,包大人明察秋毫,豈會因為你狡辯幾句就信了你這鬼話……包大人,民婦還有證據!”
“你還有何證據?”
“包大人,民婦與聶姑娘住的極近,自然知道些她家中的情況……聶姑娘一個姑娘家,一個人住在那院落中,家中沒有男人,如何生計?且平日裏不見聶姑娘接些洗衣縫補的零碎活計,聶姑娘這幅樣子,顯然也不可能是做紅娘妝娘的……可包大人請看——”
她停住了,将自己頭上的釵子拔了下來,又急急的伸手去拔隐娘頭上的釵子……隐娘心有不悅,卻也想看看她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于是也就由她去了。
兩個釵子放在一起,衆人也沒反應過來她到底要講什麽。鄭娘子見衆人都沒什麽反應,心中暗暗罵道男人的眼睛都不尖亮,面上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得繼續解釋:“民婦丈夫乃是經商之人,家中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過得還好。而聶姑娘孤身一人,平日裏又素無收入,卻……卻……”
衆人這才知道她要講什麽,那兩根銀釵,一根雖說能看得出做工精細,卻似是已經用了許久,表面已暗淡不堪,令一根卻光亮精致,款式也是時下汴梁城裏正流行的款式,日光下金屬的光澤一閃一閃的,煞是好看。
——我一個商人之妻,亦是如此寒酸,你這孤苦伶仃的孤女,如何能帶的起這般精致貴重的釵子呢?
——自然是做那上不了臺面的營生了。
這番推理,語言雖是被這婦人修飾過的,卻還是免不了顯得惡意滿滿,十分過分。可是仔細品來,卻又發現這婦人真是即為聰明的,雖是猜測,卻也環環相扣滴水不漏,竟叫人挑不出一點破綻來。
阿隐心頭一跳。
她第一次細細打量起這婦人來——她身着舊衣,身材瘦小柔弱,面容也只能稱得上是清秀……萬萬看不出居然有如此玲珑心思,能将一些尋常細節如此串聯起來。
……平日裏她雖然不表現出來,但甚是倨傲,覺得尋常百姓眼見極低,一個個都蠢笨如豬。哪裏想得居然被一個從未正眼瞧過的婦人給将了一軍。
最糟糕的是……這決計是不能說出真相的。
“聶隐娘,你可有什麽話要辯駁?”
阿隐咬了咬下唇,斟酌着開口:“包大人,民女靠何收入,就算是如鄭娘子所言,也并不能就斷定我與鄭公公有見不得人的關系啊……退一萬步說,就算我與鄭老人真的有什麽關系,我又何必行兇殺人?我又何必将他埋在自家院中?”
如此回答,自然是認了那鄭娘子惡意的猜測了。隐娘自然也是知道的,只不過她覺得公堂上這些人以後怕事也不會再有什麽交集了,身份不幹淨就不幹淨呗……總歸是隐藏了她真正的收入來源——若是這被這鐵面無私的包大人知道了,怕是等不到沉冤得雪,直接斬立決了。
如此這般,對她來說倒也利大于弊。
只不過,放在展昭眼裏,卻又腦補出另一個故事了。
禦貓忽然回想起三日之前,她背着他一步一步爬下山崖……若她是薄情之人,大不了将他先甩下去,自己再慢慢攀下去自然輕松的多。可是她卻也咬着牙背着一個大男人做到了那尋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事。這樣一個人,又怎麽會去殺一個老者呢?
細細想來,尋常采藥女,又怎麽會冒險去那般危險的地方采藥呢?怕是有什麽極為珍貴的藥材只生長在那懸崖峭壁之上,為了生計冒險行事的……想來她一個姑娘家,采藥卻也采不了許多,而藥材鋪的老板,估計是也看她孤苦一人,就惡意壓低價格……若不是這樣,她又如何能淪落至此呢。
如此殘酷的逼良為娼啊……
他望向阿隐的眼神中,似也帶上了些憐惜之意。
阿隐自然是不知道這展護衛居然腦補出一個邏輯嚴密不亞于鄭娘子的另一個版本。她倒沒有很忐忑——人人都說包公鐵面無私斷案如神,斷不會因為鄭娘子的無端猜測就定了她的罪。不是她犯下的罪,自然不可能推理和證據鏈毫無纰漏,所以……斷斷也輪不到她來端着無名黑鍋。
只是這鄭娘子卻忽然大聲說道:“民婦所言,斷不是無端猜測,民婦……民婦有物證為據!”
“呈上來!”
鄭娘子珍之重之的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一旁小吏接過,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包拯看罷,便是眉頭緊皺。思量片刻,卻是命人先行将阿隐收監,等到仵作驗屍結果出來,再行升堂。
“包大人……可是民婦手中,證據确鑿 ……?”
“鄭娘子,”趙虎出言提醒道,“你可是要幹涉大人斷案不成?”
此言一出,鄭娘子才驚覺不對,趕緊向包大人磕了幾個頭,雖是有些不太情願,卻也退下了。
只是不知,那封讓鄭娘子如此珍重的信,究竟是寫了些什麽內容?衆人心中好奇,展昭也不能免俗。好在退堂後不久,包大人便叫他去後堂商議。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都在,進門還未說什麽,公孫先生便已将信遞上。那信中用詞倒是文绉绉的,內容卻是極為不堪,寫信之人正是那慘死的鄭家公公。大意不過是叫聶隐娘從了他,從此榮華富貴吃穿不愁,不但如此,這鄭公公在信中還允諾待他百年之後,将這房契地契都贈與她,好報她陪伴之情。
“此事,展護衛如此看待?”
展昭略一沉吟,說道:“這物證粗略一看,确實是極有說服力的,但是仔細想來,卻也不見得如鄭娘子所言。就說此信,何故能在鄭娘子手中?鄭家公公寫予聶姑娘的,若是聶姑娘應允收下了,既然鄭公公已經承諾讓她吃穿不愁,百年之後更有房契地契,聶姑娘又何故殺人?且聶姑娘若是收下了,又如何能夠到了鄭娘子手中?若是聶姑娘未曾收下這信,自然是在鄭老人手中,鄭公公亡故之後,鄭娘子偶爾拿到……可是,若是如此,便可證明聶姑娘與鄭家公公并無瓜葛,又如何會起殺人之意呢?”
“不錯,正是如此。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聶姑娘作案之嫌,若是還有其他信件來往也未可知,需派人去她住處細細搜查才行。”
“屬下明白。”
“此案在展護衛看來,可有其他蹊跷之處?”
“若要說蹊跷,倒還真有。”展昭說道,“這鄭娘子所為,看起來倒是一心要告聶姑娘殺人之罪,就連物證也早已揣在懷中。她清早報案之時,報的還是失蹤之案,顯然是不只自己公公已經遇害的,拿了聶姑娘到案之後,她也未曾回家過。直接就來公堂了……若是如此,那封鄭家公寫給聶姑娘的信……到底是何時揣在懷中的呢?”
“不錯,正是這個道理。”
而且,這鄭娘子,未免太過于急着把這殺人之罪,扣在這聶姑娘的頭頂了。
若說此間沒有端倪,展昭還是萬萬不信的。若是說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沒看出來,展昭也是萬萬不信的。
可是……包大人叫自己來,難道只是為了聽他講出大家心照不宣之事麽?禦貓卻有些疑惑。
驀地看到公孫先生用一種極其慈愛的眼神盯着他看……展護衛不知為何,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展護衛,鄭娘子處必有端倪,你這幾日多跑幾趟,多與鄭娘子談談,什麽消息也好,多聽一些。”
展昭只覺得腦子裏轟的一炸。
“……為何……為何是屬下?”他有點不甘心的問道,“張龍趙虎不也很好?”
“張龍趙虎能問出什麽?”開封府主簿白他一眼,“問不出東西不說,怕是讓鄭娘子都是吓得退避三舍才是。”
換言之,你展昭形象好氣質佳,顏值越高,責任越大呗。
——畢竟大家都很顏控。
作者有話要說:
顏值越高,責任越大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