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好舊時光

車子停在一家叫“舊時光”的書吧前。

蘇唯一曾無數從這家書吧門口路過,今天第一次進來,才知道在這種地方随便一壺茶都要四五百,太天良喪盡了…簡直是朱門酒肉啊!

蘇唯一眼睛直了直,想想自己最近的工資獎學金大都來自江氏,給自己催眠着“阿堵之物從哪裏來到哪裏去”,看價格時才覺得沒那麽心驚肉跳了。

而她身旁,輪椅上的江浮生将女孩子的小心思盡收眼底,不知不覺就彎了彎嘴角。

這家書吧是他車禍前最後一個投資項目,看來當初的決策還是明智的,只是這兩年他太消沉,錯過了許多事情。其實進門時店長就已經認出他,瞪圓了眼睛要打招呼,被他用眼神制止。這個叫蘇唯一的女孩子好不容易和他親近了些,他不希望她因此對他産生距離感。

“喝什麽?”店長親自招待。

蘇唯一詢問地看向江浮生,只換來“随便”兩個字。

随便随便随便...可他明明很挑剔呀,蘇唯一猶豫着,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更要命的是,雖然打定了主意破財免災,可是越看價目表她還是越覺得肉疼,這…簡直淩遲呀。

還好店長和顏悅色提示了一句“事實上…秋天适合烏龍茶。”

“好。就烏龍茶。”蘇唯一痛快地拍板,刷卡買單時發現店老板的眼睛掠過自己朝輪椅上的江浮生看去,蘇唯一忙說,“我付我付,是我請客。”

直到江二少輕輕颔首,店長才從小姑娘手裏接過卡,刷卡時明顯看到小姑娘臉上大寫的心疼,一向精明的店長有些不明白,堂堂江二少何故淪落到要一個小丫頭片子請客?難道他對這女孩子...店長不敢再想下去,趕緊收起心思,賠笑地将卡和清單遞給學生模樣的小姑娘。

這是難得的好時光,就着一壺烏龍茶坐在靠窗位置,溫和的陽光透過玻璃融融照進來,再捧上一本書,可不就是古人口中的“偷得浮生半日閑”?

蘇唯一安慰自己,這錢也算花得值得了。

看看那邊的書架,蘇唯一眼神閃爍着,“我去拿書,小江總,你有什麽想看的,我順便帶過來。”

她還是有些別扭,看來那天是吓到她了,這條腿原本是他一個人的禁忌,如今卻成了他和她間的鴻溝,江浮生揉揉眉心,“随便。”

随便随便随便....這世上最難的就是随便了。蘇唯一很快為自己拿了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給江浮生的那本她挑了好一會兒,才小心機的選中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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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書的時候,江浮生神色變了變,這本以貝多芬為原型的曠世名作江浮生曾無數次拿起,最終都只是嘆息着放下,他知道,他無法像書裏的主人公那樣勇敢地救人且自救,他擔不起自己的人生,卻又憧憬着誤打誤撞闖入生命的她,這究竟是奢望還是癡念?

江浮生不得而知。

發現他神色異常,蘇唯小心翼翼問,“不喜歡這本?要不我重新幫你挑一本?”

“不用。這本挺好。”

服務生端來茶點,“這是本店的招牌水果餡餅,贈送給今天的第二十位顧客,二位請慢慢品嘗。”

“哇——謝謝。”蘇唯一将白瓷盤推到江浮生面前,“小江總,你先嘗一嘗。”

不知什麽時候起,她的稱呼從“您”變成“你”了,這倒是個好兆頭,江浮生看着那精致的點心,“怎麽,你怕有毒?”

他竟然也會開玩笑,蘇唯一配合的笑彎了眼睛,也不跟他客氣,伸手用小叉子叉了一小塊,咬一口,“嗯,味道很好,也沒毒。”

手機振動刺破了難得的和諧,蘇唯一看看屏幕,忙吞了點心接起電話,“媽。”

“你長本事了是吧?要不是我給你輔導員打了電話,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我你得了什麽集團的獎學金?還有你竟然還想讀研?咱家什麽情況你不知道嗎?”

暴躁的更年期婦女的聲音從劣質國産聽筒裏傳來,江浮生裝作什麽都沒聽到,直到蘇唯一捂着電話走出兩米,他才擡頭去看她清瘦的背影。

書店不遠處有條小河,蘇唯一面朝小河站着,細聲細語解釋着,“勵志獎學金的五千塊我已經寄給你了,江氏的獎學金我買了筆記本電腦,至于讀研的事,輔導員也應該跟你說過了,是公費的,成績突出還會有獎.....”

“管你公不公費!我就告訴你,我不同意,你弟弟已經高三了,明年就要考大學,你還不早點出去工作擔起做姐姐的責任!”

她眼裏只有弟弟,蘇唯一望着死水一樣平靜的河流,終于問出來長久以來憋在心裏的那句話,“難道,我就不是你生的麽。”雖是控訴,語氣卻更像是陳述事實。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總之你不能再浪費三年時間讀研。”

其實家裏并沒有困難到那個程度,爺爺留下來的鎮上的房子租出去也是可以維持家用的,可是母親總是對她格外苛刻,尤其在錢方面,從她上了大學就一分錢沒給過,不僅如此還時不時觊觎她那點獎學金。

蘇唯一又想到周姨,一個見過幾次的陌生阿姨都能那樣和善的對待自己,親生母親卻一點關懷都吝惜給自己,蘇唯一難過到了極點,竟然多了幾分冷靜。

蘇醒姐姐說的對,一個沒有底線的人,活該被得寸進尺。

“我戶口早就遷到學校,你覺得你還管得了我嗎?這個研我讀定了,弟弟的學費我會想辦法,至于別的,你不要再想着幹涉我。反正,你也從來沒把我當成你的女兒。”

她一鼓作氣的說完,握着手機的手微微有些發顫。

母親還在氣急敗壞地咒罵,蘇唯一幹脆利落地按下挂機鍵。這麽些年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挂掉家裏的電話。仿佛逃學的好學生,她心情複雜極了,站了一會兒,等心情平息了,才藏起煩心事,轉身回到書店。

直到她走進來,江浮生始終不曾擡頭,輪椅上坐了兩年,他太清楚怎樣維護一個人的自尊,此時不聽不看不問便是最好的選擇。畢竟只要他有心,沒什麽瞞得過他,他會用自己的方式替她解決。

對面的人還在專注看書,蘇唯一暗暗松口氣,重新坐下來,卻始終無法繼續投入到書裏,回想剛才跟母親說的那些話,她又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過分。子女是不該頂撞父母,可是也要有個限度,不是麽?

正想着,桌上的手機再一次哆嗦起來,蘇唯一吓一跳,趕緊伸手過去,觸到手機才發現不是自己的,恰巧江浮生也探出手,一瞬間,兩人的手猝不及防交疊在一起,溫熱的觸感灼得蘇唯一忙縮手回來,動作幅度之大,瞬間引發了一系列的蝴蝶效應。

首先她收回手時一個不小心碰翻了茶杯,大半杯熱騰騰的茶水潑下來,茶漬在書上暈染開來,繼而為了挽救這本書,她慌忙扯出紙巾擦拭,或許是她力道太大,或許是沾了茶水的紙張綿軟起來,最終悲劇就這麽發生了,只聽很輕的嘶一聲,好好的一頁就這麽被扯了一半下來。

這一幕碰巧被路過的服務生發現,男孩子彬彬有禮地走過來,微笑着說出殘忍的話,“這位小姐,按照店裏的規矩,這本書您需要按照原價的三倍賠償。”

“三倍?”蘇唯一緊張起來,今天是出門沒看黃歷麽?

“是的,這不僅是小店的規矩,就是在省圖書館,損壞書本也是要三倍賠償的。”

另一旁,聽到動靜的店長走過來,等服務生說明情況,店長詢問的眼神落在江浮生身上。

蘇唯一全然沒有意識到店長的心思,她想這真是糟糕的一天,算了,就當破財免災吧…蘇唯一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正給自己洗腦,卻接收到江浮生要她放心的眼神。

她正詫異,他已經從她手裏接過書,翻來覆去看看,“我家裏碰巧有這本書,并且是同一個出版社的,因為是家人買的,不太符合我的口味,一直放着沒動,塑封都沒開,是否可以.....”

“可以的可以的!”江二少開口,誰敢說不可以呀!店長連連點頭,“什麽時候方便您直接把書送來就好了。”

江浮生看看手裏這本,“那這一本?”

“這一本?”店長恍然,“哦...這一本現在是您..不,是這位小姐的了。”

還好碰上好講話的老板,小小的意外插曲就這麽結束了,蘇唯一有些喪氣地說,“又給你添麻煩了。真抱歉。”

“沒關系,我也有責任。”

蘇唯一又想到被他覆在手背上的情形,瞬間不自在起來。

好在江浮生并沒意識到什麽,只是把帶着茶香的書遞過來,“有空去拿書。”

“啊?”蘇唯一擡眸。

江浮生盯着她,“難道要我親自送來?”

蘇唯一小聲說,“其實,我也可以買一本送過來,這樣就不用占用你家裏那本了,畢竟是你家人買給你的。”

“沒關系,我又不看,放着占地方,拿走反倒騰出位置。”

這樣啊,蘇唯一想了想,“也是。可是…我要參加保研的複試,最近幾天可能都沒有時間。”

“什麽時候有空什麽時候過去。”江浮生不再看她。

“要不...這樣吧,你留個電話給我,到時候..我去之前通知你。”說完覺得有些尴尬,她這是在跟他索要聯系方式呀!小心翼翼窺視,發現他沒什麽異樣的報出一串號碼,蘇唯一松口氣,趕緊拿起手機記錄下來存在通訊錄裏。

從“舊時光”走出來,蘇唯一沒有讓江浮生送她,而是步行回到學校,去食堂吃了晚飯,又在自習室坐了會兒,十點鐘才回到宿舍。

她還惦記着要曉楓給江氏投簡歷的事情,只是今晚曉楓又沒在,這三年她總這樣,時不時就要去親戚家借住,至于什麽親戚,她沒說過,同宿舍的幾個也沒見過,因此除了蘇唯一,剩下兩個舍友就總有些猜測。

陳婧是個喜歡八卦的北方姑娘,就是她不經意起了這樣一個陰暗的開始,她對着鏡子邊塗護膚品邊問,“唯一,你知不知道曉楓那個親戚是幹嘛的?”

蘇唯一正收拾床鋪,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就直接搖頭說“我沒問。”

陳婧對着鏡子扯出微笑,“是你沒問呀,還是人家不肯說。”

羅玲正對着電腦看電影,聽到兩人的對話摘下耳機,“這還用說嗎?要是很親的親戚總會來學校看她,要是不親的,根本也不可能老往人家家裏跑。所以要我說呀,只有一個可能,哼哼,想想葉曉楓那狐貍精樣,八成是在外頭被男人包養了。”

蘇唯一不高興了,轉頭看向羅玲,“曉楓平時打扮的那麽樸素,怎麽可能是你說的那種人?再說都一個宿舍的,咱們這麽背地說人長短也不好吧!”

羅玲不服,“打扮的樸素那是怕我們識破她,你也不想想,你那位蘇醒姐姐是個總經理都有功夫來學校看你,葉曉楓的親戚難不成是日理萬機的市長大人不成?”

提到蘇醒姐姐,蘇唯一也覺得小楓的親戚是有些古怪,但她仍然不相信事情是羅玲推測的那樣不堪,她口氣生硬地說,“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要不是那樣,張銘那麽好的條件,葉曉楓幹嘛不答應人家,不答應就算了,還吊着張銘那麽久。呵呵。真夠綠茶的。”說到最後,羅玲幾乎是咬着牙了。

陳婧聽出滋味兒,口無遮攔地啧啧兩聲,“呦呦這酸的,羅玲,我說你怎麽老看葉曉楓不順眼,不會是暗戀張銘吧?”

被說中心事的羅玲惱羞成怒,拿抱枕砸她,“讓你多嘴!就你話最多!”

兩個女孩在狹窄的宿舍裏鬧成一團,方才的口舌之争早已被抛到九霄雲外,一時間,歡笑聲求饒聲鋪滿小小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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