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蔡居誠是這輩子都想不明白了。
有些事情本來也很難想明白,比如為何他當初就能從自己身體裏榨出如此的多的嫉妒,比如他當初為何就鬼迷了心竅覺得和邱居新睡能報複他,還比如他在點香閣裏的時候一直沒能解決的這個問題,直到點香閣付之一炬他仍沒想明白的問題。
這十丈暖紅,百裏香閨之中,竟還日日都有人給出真心真情去。
真的那麽好嗎,他斜斜地依靠在門旁,望着紅袖招人,迎來送往的姑娘們,在哪都找不到了,還偏偏要來這裏找?
“不是偏要來,”憐花與他這般說過一回,“是不得不來,這秦樓楚館溫柔鄉裏,也藏着要人性命的東西的。”
“難倒只有這裏有?”他望着人,皺着眉頭問。
“你看多了自然便知,”憐花一甩手便回屋裏睡去了,“這可和何地何時沒有關系,不是只有哪裏有,是只能哪一個有。”
那一個人在何處,這東西便如骨董珍寶,流髓月華,跟到什麽地方,埋在哪片土裏、那人走了這東西便不見了、有時運氣好還能在那片土地上找些它曾在過的安慰,運氣不好便真是什麽都沒了。
蔡居誠至今也沒想明白,邱居新到底當他是個什麽東西。
他現在一日日的,和邱居新這麽不鹹不淡地耗着。他以前見的那個初坎道長和現在這個邱居新倒也有點不同,初坎道長沉穩內斂,邱居新卻一副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他看的模樣。
蔡居誠也不是傻子,任憑誰在別人對你好像對什麽稀世奇珍的時候都做不得這個傻子。邱居新現如今這般小心翼翼,和他說話都輕聲細語,好像稍微大聲一點蔡居誠便要碎了,需得小心才是。
蔡居誠卻是越發糊塗了,他到底是想我生還是要我死。他現在這副模樣大概是想我生罷,可他若是不要我死,那為何又要騙我瞞我,演了這麽一出幾個月的大戲,只怕我最後一口沒嘔盡自己的心頭熱血一般。
只可惜他現在淡得如水一般,早已沒了波瀾,怕是那次太過慘烈,他不止吐了血,還把自己的七情六欲一并吐了出去。他現在想到邱居新雖無愛意,卻連恨都淡了下來。
琢磨不透,蔡居誠皺着眉頭朝向不知道在忙些什麽的邱居新,差點想要叫他一聲小啞巴,習慣這東西真是害人不淺。
他那日也不是非要救邱居新不可的,他只不過是躺下睡了半個時辰便覺得心胸煩悶,五髒躁郁,實在是睡不下去了,結果剛剛下床,便又踢到了那人。
裝死裝到了現在嗎,蔡居誠仍舊只是想繞過他,可站在那地板上躺了許久的人前面,卻沒忍住蹲了下去。
不會真的醒不過來了吧。他又給邱居新搭了脈,和剛才混亂的樣子并無二致,怕是時間長了再這樣走下去,根脈多寬厚也要被四處亂竄的真氣刮壞了,還有可能一不小心便會傷了根本。
這人做了什麽事情,把自己造成這個模樣,蔡居誠皺起眉頭,他不是舒服得很嗎,昔日對手被他耍成陀螺玩弄于股掌,武當掌門的位置也是囊中之物,他已經站在了所有人求而不得的塔尖上,又怎麽得把自己給混到了這個地步。
倒在叛徒的房間裏,沒有設防,毫無警惕,好像貓前頭的一塊熏得發香的大臘肉,蔡居誠不去撓他兩下都對不住自己的爪子。
什麽能把這個人累成這個模樣,蔡居誠也是隐隐有些猜測的,不過他不願承認罷了。
不如就趁現在,一了百了。
蔡居誠把手放在了邱居新的脖子上,一跳一跳的脈搏昭示着這個人短時間內還沒能咽下這口氣。
他仔細在回憶裏搜刮了一些雜雜碎碎的想法,可卻沒找到邱居新暴露了名字當日的那種絕頂的苦恨。他真是不知道怎麽了,蔡居誠對着自己搖搖頭,恨意不夠,難以下手。
不掐死他便等他自生自滅。
蔡居誠又想轉身離去,邱居新這一身功夫是惹得他不痛快的根源,若是邱居新像宋居亦鄭居和一般,他們之間可能也沒有那麽多的分歧,他也不會嫉妒纏身,最後落進這樣的深淵裏。
可是他沒能就這麽走了。邱居新是混球王八蛋,但小啞巴對他極好,他還是想着小啞巴的,可人又不能去真存僞,他也無可奈何罷了,但他又怎麽能讓人就這麽死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蹲着戳了戳邱居新的臉,這人活着便是添堵,若能一日日這樣又安靜又聽話,能喘氣已經不是必要的要求了。
他和小啞巴這個時候還是有點一樣的,他摸索着找了邱居新的手來,捏了捏,然後又放到了自己的臉頰上。
好暖,他閉上眼睛感覺這份沉甸甸的觸感,就像以前的那個人一樣。
他按着那只手,然後去碰了下邱居新的臉頰。人躺在地上久了面皮有點涼,他順手搓搓,看不見那臉皮厚似城牆的人到底會不會臉紅。他為自己的這種動作愣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還輕輕地喚了一聲。
“哎,醒了罷?”
他以為邱居新會就這麽醒過來,然後反客為主拉住他的手,或許還要支撐起身子來親他一口,讓他的恨意清單上更加一步。
但邱居新沒反應,他還是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不會摸他的臉,不會抱他,也不會親昵地去蹭他的手。
蔡居誠還想試試這個人抱起來是不是一樣的,不過這個姿勢實在是不好安排,随即作罷。
還是活着的有趣,蔡居誠嘆了口氣,放了他的手,吃力地拖麻袋一樣把他拖到床上,幫他按了幾個通暢血脈的穴位,這才靠着那人睡了。
真是不知道哪來的孽緣,他現在朝着邱居新的方向,仍在想着這些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不想我死也不想我活,我不想他死也不想他活,這到底要做到什麽程度才能兩個人都盡興而歸,蔡居誠也不知道。
“邱居新。”他突然說。
邱居新好像是轉過頭來,正在望着他。
“沒事了。”
蔡居誠說,他真是想不明白。
邱居新也有想不明白的事。
前幾日蔡居誠還是一副随時都要故去的模樣,怎麽只是又過了幾日,他竟然看上去又好了回來。
蔡居誠的反應已經不是他關注的事情了,他們兩個都破罐子破摔,一個只求保住師兄的命就好,一個覺得什麽仇人恩人的都無所謂了。兩個人在這裏不生不死的耗着,邱居新還是像以前一樣照顧他,蔡居誠卻不再和他說話了。他今生難得有過些猛烈的情感,誰知道一上來就是個求而不得,對他這樣的新手來講,是不是有些太超出了。
他覺得自己太累,太困倦,他想看見蔡居誠,心底裏卻又害怕看見他的師兄行屍走肉的模樣。他從前都是一塊冰,大約是為了暖蔡居誠一暖,才把自己燒熱了成一團火,結果那他一心一念想要暖的人不領他的這份情誼,只站在他旁邊看他把自己燒成渣滓,都不願靠他近一點。
邱居新邊想邊手上不停地給他收拾着小桌上的東西,蔡居誠已經好些日子沒有起來寫過字,現如今硯臺裏的墨都幹涸成了粉,那日剛剛洗幹淨的毛筆尖上還帶着些黑,邱居新便去把東西都拾掇整齊,筆墨都通通洗幹淨,再一樣樣放回原位去。
帳子裏蔡居誠呼吸清淺,他不敢掀開簾子去看。
他這些日子都守在蔡居誠身邊,怕他尋死又怕他半死不活,怕他不想活又怕他不在乎想不想活,心神早就透支到了極限,撐到如今都有些勉強,這麽些日子的困倦若是為了修煉,怕不是原地就能羽化成仙。若不為了蔡居誠還能在裏頭輕巧地喘氣,他便要倒頭先好好睡上一覺。
孽緣,邱居新腦袋裏不知道冒出了什麽時候看過的話本來,據說是蕭居棠給的,總之不是什麽好東西,但裏頭就是有說姻緣不成反成孽緣,鬧得家破人亡癡癡傻傻,他仔細想來,不就是和自己現在這個一個模樣嗎。
統統都是孽緣,他捏捏眉心,即便知道是也松不了手,到底哪個是傻子。
他剛準備退一步先走了,轉眼就看見原先桌子上堆着得那些小玩意裏有個骨頭節掉到了地上。蔡居誠以往抛着它玩的模樣他随便一想都能找出十七八段,不用說都讓如今的他心跳滞了一滞。
師兄現如今還眼盲着,即便是他倒了,趴着都要撿起來,他是萬萬不敢讓東西到處都是,免得蔡居誠踩了什麽滑了一跤,再鬧出個好歹來。
他彎下腰去,想把那頑皮的小東西給撿回來,誰知道一言成谶,剛低下頭便覺得腦袋有些昏漲,等到撿到手了再猛地一擡頭,竟然直接站立不穩,摔在了地上。
這次倒不至于失了意識,邱居新這些日子睡的太少操心的又太多,不過是稍微昏了一下沒有站穩,雖說身負武功,這麽一摔實在是狼狽了些,不僅直直地磕了膝蓋,一擡頭更是在桌子沿上撞了腦袋。不過若是說有事,也沒有什麽大事,面子上有幾分過不去罷了,着實丢了師門的臉。
不過他能穩住身形後的第一件事還是要去望蔡居誠的那頭。輕紗帳子微微動了一動,他的心便扯起來一些。
蔡居誠好像是被他吵醒了,一只手從帳子裏伸出來,撥開了那重重疊疊的紗網,露出鶴的真容,和一只紋着暗花的雪白袖口來。
“邱居新?”
蔡居誠說。
他聲音還帶着些半夢半醒的朦胧,以往每日邱居新誰在他身旁的時候都會聽見他用這樣的聲音問候。他本意并非撒嬌,可就是在那話語裏帶上一點圓滑的鼻音,在抛出最後一個字之前往前頭微微一揚,生動讨巧得很,聽着倒像是有多歡喜一般。
“嗯。”
邱居新回了他一聲。
他準備落荒而逃了,蔡居誠是決然不想見到他的。這麽好幾日裏,蔡居誠一共跟他說的話不超過二十個字,其中還有好些都是叫他的名字。他名字裏的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就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聽得人心驚膽顫。若是蔡居誠能選,邱居新覺得他是寧願叫張三李四,都不想要他名字裏和自己一樣帶上同一個字的。
“你怎麽回事?”
蔡居誠又說。
邱居新已經想要出門去了,聽他問上這麽一句,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我…”他頓了頓,“絆了一下。”
帳子裏傳來一聲輕哼。
蔡居誠估計是在心裏笑着他,邱居新也不想打攪他的興致。“師兄睡吧。”他扶了扶桌子,又把手收了回去。“我先走了。”
“…”
蔡居誠好像還想說些什麽,邱居新幾乎都能聽見他那欲言又止的問話停在了舌頭尖上。他停了半步等着人說話,蔡居誠卻好像張嘴便忘了那個字一般,咀嚼半天都沒說出口來,最後只是憤憤地一揚手把帳子又放了下來,裏面又沒了聲響。
邱居新看他沒什麽可說的了,便出了門去。等到重新合上小室的籍貫的時候,卻又看見師兄的床榻那動了一下,聽見門合上,又悄悄掀開了一點。好似有只貓兒躲在後頭窺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雖覺得自己藏得極好,絕對難察覺得到,卻沒想到毛茸茸的大尾巴早就露在外頭,什麽馬腳都被看光了去。
早知道便直接一頭暈在地上算了,邱居新突然冒出了個這樣的念頭,免得師兄再操心去看他。
蔡居誠覺得他們兩個之間總是有些不太對勁,特別是自從上次他把邱居新給救了之後就更奇怪了些。
邱居新擺明了是他的仇人,他自己稍微想想都覺得邱居新想叫他死,若是按照他以前的性子,邱居新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蔡居誠坐在床邊,想起這個便要咬牙切齒。當時的确是怒火攻心,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衰敗了下去。結果那血嘔出來後過了渾渾噩噩的好幾日,卻又好了起來,不想這些邱居新這樣那樣,蔡居誠突然還覺得自己還能勉強活一活了。
這些紛擾的情緒亂七八糟,讓他找不到頭緒,剛好他極有空,便天天去想,越想越嫌棄自己。就小啞巴那個勁兒,和邱居新一模一樣,他真是瞎了眼,不僅瞎了眼還蒙了心,總之就是被這玩意耍得一轉一轉,自己都覺得十二分得丢臉。
而且邱居新不僅是個傻東西,還是個沒長腦袋的玩意。
而他就救了這個玩意。
自從那日被蔡居誠從地上撿起來放到床上,蔡居誠就看出這個小騙子有些撐不住了。後來他又被蔡居誠遇見暈了一次。蔡居誠都不知道邱居新是安的什麽心,他第二次遇見攔路的邱居新的時候仍然是先跨了過去,睡了半覺又覺得他僅剩下的良心砰砰撞着胸腔,他不得已又下了床,把邱居新給拖麻布袋子一樣拖了回去。
這次又是怎麽回事,蔡居誠把人拖回自己窩裏,給他把脈。脈象平穩得很,整個人呼吸又極綿長,根本不像是有問題。
蔡居誠上去拍拍他的臉,“醒了?”他問。
要是邱居新睜開眼睛,他就當場扭斷那人的脖子。可是邱居新沒睜開眼睛,蔡居誠摸了半天,臉都給他揉歪了,邱居新都沒反應。
蔡居誠又饒了他這一次,把自己團吧團吧繼續睡了。
那之後他還常常遇見那人趴着睡在桌子上,趴着睡到他旁邊。蔡居誠實在是不知道邱居新到底要幹什麽。這人清醒的時候和以前一樣,也不多廢話,就是埋頭打點他的事情。可是卻又在睡着的時候這般沒有防備,蔡居誠捏他鼻子他便張開嘴喘氣,蔡居誠要想捏他的臉他便伸手去趕,趕着趕着又抓住了他的指頭,險些把他帶到懷抱裏去。
這又是個什麽意思,蔡居誠盯着那人的背影,他到底要琢磨到什麽時候,他才能想明白這個人到底是他的仇人還是恩人。
若是小啞巴的話,他早就去和他睡到一塊去了,若是邱居新的話,他早就拔劍捅死他了,
他隐隐約約能看見一絲光亮破開迷霧,像半個圓滑的暈環,籠罩在那晃動的人影身邊。
這事與邱居新說說也沒什麽關系,蔡居誠想,看他什麽個反應,便清楚自己又該怎麽去博一博這局棋了。
“邱居新,”他突然出聲道,“我好像看得見一點了。”
他望見那個人影在光前面晃動了一下,好像還驚了個趔趄。沒用玩意,蔡居誠嗤笑,就這麽個東西,你們還想讓他做成掌門?
那人影片刻便到了他面前,他覺得手上被碰了碰,又沒了那觸感,“師兄現在覺得怎麽樣,”他聽出了聲音裏頭難以按耐的激動,“看得見多少?”
“沒有多少,”蔡居誠坐在那,也聽不出是高興還是純然無所謂,“看見燈了。”
看見盞晃晃悠悠的燈,從過去一直照到現在,忽明忽暗,閃爍亮滅之間竟然都已經走到了了他的面前。他仍舊遍體鱗傷,四處血污,體面全無,丢盔卸甲,連自己都要厭棄自己。但燈是不會嫌惡一個疲憊的旅人的,燈只要是亮的,那淡淡柔光,便要引他到更亮的地方去。
不過是片刻的不留神,他便已經跟着這燈走了。
想不懂也罷,不想動也罷,總之他是已經和那燈綁在一塊,再也不願遠離半步了。
前頭自然是陽春三月,草長莺飛,安寧祥和,只差這幾步之遙。
“邱居新,”他深吸一口氣,“你…”
“走了,”暗門機關突然作響,蔡居誠還沒反應過來身上便被扔了幾件厚厚的袍子,“都帶好套上,馬車在外頭,你們去中原,有人在那接…”
“這是怎麽回事,”蔡居誠将那袍子丢到一旁,“走去哪?”
“中原,”鄭居和一直以來都是好脾氣的,現如今生死攸關,他說話才快了些,“發現人丢了,上頭要過來搜山,人已經在路上了。 ”
“還有幾日?”蔡居誠還坐着沒動,邱居新便已經快手快腳開始收拾了起來,“若是路上遇見了怎麽辦?”
“不必害怕,他們未必知道我們藏了居誠,”鄭居和望着這兩人,不知道現如今到底是個什麽狀況,不過也顧不上了,“我大概看了下路程,帶夠錢慢慢走也可以,不過武當山是絕不能留,不知道是怎麽個搜法,若是掘地三尺被摘了出來,那禍患便惹大了。”
鄭居和說的自然是深思熟慮,蔡居誠怎能不聽。山門為救他已經送了不少性命,現如今要是再連累他人,他還不如直接抹了脖子。
他倒是想直接抹了脖子,可是這個邱居新的事情沒搞明白,他竟然還是生出了半分不甘來。
以前弄不明白邱居新是哪種人,現在看不透他用的是什麽情,他怎能就這麽輕易的真的敗給了這個東西?
那走便走吧。
只是這一生大約都再回不來了。
蔡居誠在這個日子裏被永遠地帶出了他住了四個多月的小室,他重新走過那條長而黑的窄道,從前全都是暗淡黑幕,現如今他竟然能看到了一些盡頭的光。
武當養他這麽多年,他便要一走了之,再沒得回頭了。
真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他心中卻也生不出什麽悲哀來,只覺得身如浮萍,命若蒲草,死不了,也紮不了根,只不過是随風飄搖罷了。
他被扶着帶上了馬車,膝蓋上被放了一堆配好的藥。邱居新在外頭和鄭居和說話,聲音時斷時續,一直過了好些時候,蔡居誠都要昏昏欲睡,他才翻身上馬,呼喝一聲便駕着車往前去了。
此去經年,應是別日容易,再見時難了。
他掀開門簾,想要再看看武當山光春景,剛剛拉開一半便被邱居新看見了,“師兄小心着涼。”他說了一句,聲音随風到了他耳畔。
現如今車速不快,蔡居誠閉上眼睛,深深地嗅了一下那陣春草嫩綠色的清香,“你送我到何處?”他問。
“師兄去哪便送到哪。”
“然後呢。”
“然後一直跟師兄在一起。”
蔡居誠默默無語,他松了手,任憑門簾垂落,将春色隔在這方寸之地之外。
快馬踏花去,不知何日歸。
沒想到車竟漸漸慢了下來,蔡居誠正疑惑之時,門簾處卻突然伸進了一根樹枝,碰到了他的指尖。
“這是師兄的桃花。”
外頭駕車的人說了這麽一句話,便又揚起了鞭子來,馬蹄聲聲,車輪隆隆,時不我待,這車就又疾馳而去。
蔡居誠恍惚間仿佛看到了除夕那夜的漫天煙火繁星,滿山喧嚣笑鬧,人間苦樂冷暖都凝在那一刻,從那時的那朵正開新桃的花瓣上化作雪水,輕飄飄地堕入凍土,融盡寒冬三千丈,從此只餘春時光。
現如今這桃枝已經生出來新葉,他搓揉着那嫩葉,仿佛嗅到了桃花暗香盈繞。
他來自武當的最後一個紀念,竟然是一枝落盡了的桃花。
罷了,他不知為何竟露出了一個笑來,哪有那麽多順心如意,與其奢求,不如拿着能到手的,知足便好。
此間無所有,聊贈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