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後續拍攝進行地有條不紊。
他們外景去了烏蒙靈谷,早聽說是屠蘇的故鄉,山和水美,草木颀秀,正中央一尊神女的雕像,經年累月爬滿蒼翠的葉脈。劇組安排住宿在半山腰的一棟小別墅裏,風景雅致也不算偏遠,二十分鐘腳程就能到鎮上。
“拍戲用得着走這麽遠?”樂無異嘟囔:“這都到忘川蒿裏了。”
“不能老是靠綠幕,有自然景象還是自然取景的好。”導演拍拍他的肩膀:“後半部分有新演員加入,一會兒就到,為了給你們保留隐私,這間屋子只住演員,我們住後面,飲食起居自己解決。”
歐陽少恭和經紀人司危就是後加入劇組的。
這位妹妹頭反派剛出現那會兒極其拉風,樂無異正在削土豆皮,一輛粉紅色閃着鑽光的保時捷出現在盤山公路上,他手一抖,皮斷了。
“沈老師,我沒出現幻覺吧?”
沈夜朝窗外看了一眼,淡淡說:“習慣就好了。”車門打開,歐陽少恭一身貴婦裝走下來,他旁邊的司危倒是朋克路線——黑暗系小蘿莉與貴婦的搭配實在讓人嘴角抽搐。
樂無異邊揉眼睛邊惡狠狠地打起雞蛋:“小爺我這是作了什麽孽。”
“何必和食材過不去。”沈夜悠閑地給胡蘿蔔切片,他手指長而靈活,捏在指尖的刀刃一滾,胡蘿蔔迅速變成均勻的薄片。
“看不出來,沈老師做菜也這麽厲害啊?”
沈夜搖搖頭:“我不會做菜,只會處理食材,家妹倒是喜歡做菜。”
“沈老師還有個妹妹?”
“是啊。”沈夜眯起眼睛想了想:“要是……今年該與司危差不多年紀。”
樂無異往沙拉上淋了一大勺橄榄油:“有人不吃辣嗎?”
“少恭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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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本來以為你們流月的都是特別火辣的那種狠角色,包括吃飯……”
沈夜好笑道:“哪種?”
“就是……真的很像反派那種。”
“少恭他其實內心很少女的。”
“……什麽都別說,我想靜靜。”
等晚飯做好後,樂無異圍着圍裙布置餐盤,沈夜把煲好的湯端上來。
“看不出來你手藝不錯啊。”司危抓着雞腿說。
“那是。”樂無異得意:“我七歲就下廚了,謝衣老師經常吃我做的飯。”
“樂公子比小蘭還賢惠,當可嫁了。”歐陽少恭微笑。
賢惠你妹,樂無異想,小心我下次在你飯裏添辣椒!
“謝衣不是退圈了。”司危插嘴。
“……是啊。”他突然沮喪起來。
“別難過,你看現在,你演的劇本不就是謝衣老師寫的,以後也許還能……”司危突然捂住嘴,禺期好像讓她別說來着……
“等會兒……”樂無異筷子上的雞肉掉下來:“你說誰的劇本?”
沒有人回答他。
“……”
“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啊?”樂無異怒火蹭蹭蹭往上冒,原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謝衣寫的劇本,只有他一個人傻子一樣,他猛地站起來朝屋子外面沖了出去。
“樂公子!”姬軒轅喊。
“我去。”沈夜攔住他,随手挽了件外套往外跑去,他一邊追一邊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喂。”
“師傅?”
“事情暴露了,過兩天你過來,自己和他解釋。”
“……唉。”謝衣嘆氣:“當初就是怕無異這樣才,罷了,我趕過去。”
沈夜循着小路找了半天,發現樂無異衣衫單薄地坐在蘆葦叢中,他竟然跑了這麽遠,這裏都已經到了山的邊界——忘川蒿裏。
樂無異把頭埋在胳膊底下,聲音悶悶的,看也不看來人就說:“他這算是什麽意思?自己放棄了演戲,又跑回來寫劇本,還不讓人告訴我。”
“就是因為你太崇拜他了,謝衣才怕你知道了也會放棄演戲。”沈夜說。
樂無異猛地擡起頭,那雙眼睛因氣憤而在夜色中閃閃發亮:“我為什麽要放棄??我這麽多年學習演技說放棄就放棄了?他是我師傅,我要成為他的驕傲,但我學演戲不僅是為了這個,我也有我的夢想,沒有那麽無私與無知。”
沈夜莫名松了一口氣:“那你是在氣什麽?”
“我只是生氣,自己做了六個月的心理建設,才接受也許這條路再也不能和謝衣老師有交集的事實,哪怕再也無法遇到他也好,我也會一個人走下去……他倒好,要是一開始就告訴我他要去寫劇本,我肯定會欣然接受,為什麽謝衣老師不多信任我一點。”
沈夜大笑起來,在人旁邊坐下來:“我的好徒孫啊,你這話要是被謝衣聽見,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難道不是嗎?”樂無異還有點餘氣未消:“我的六個月糾結是為了啥呀。”
“等他來了,你親自問他吧。”
“……師傅要來嗎?”
“嗯,大約過幾日會到吧。”
沈夜把外套丢給他:“山裏起霧了,穿上。”
“沈老師……你又是為什麽開始演戲的?”樂無異終于覺得自己平靜下來,他們兩人坐在比人高的蘆葦叢裏,月色明亮如銀。
沈夜似乎是認真想了一會兒:“開始是為了賺錢,給小曦治病,後來就不是了。”
“啊?”樂無異側過頭看着男人:“小曦?”
“家妹。”
“現在何處?”
“已經過世三年了……”
“對不起……”樂無異耷拉下腦袋,他怎麽總是問一些不該問的東西。
“沒關系。”沈夜摸摸他的頭:“她得了一種罕見的疾病,記憶只有三天,後來她逐漸把我忘了,把自己也忘了,死也許對她來說更像一種解脫。有一次清醒的時候,她勾着我的脖子問【哥哥,你為什麽要演戲啊?】”
“沈老師,你是怎麽回答她的?”
“我告訴她,每演一個角色,我就多活了一輩子,假如我演了十個角色,一百個角色,就過了一百種不同的人生,小曦很高興,拍着手說【哥哥真棒,小曦也想過不同的人生】,她的人生實在太短了……”
“這還真是殘忍。”樂無異喃喃說。
“誰說不是呢……可我始終堅信,小曦那樣的孩子,下一次,一定可以得到幸福吧……”
“沈夜……”樂無異注視着男人的側臉,夜風吹得蘆葦碎屑亂飛,皓月當空,他與沈夜坐在忘川蒿草中說着這些不為人知的過往,他滿腦袋都開始被同一件事情占據——怎麽才能讓沈夜知道他自己有多好看?無論是那高挺的鼻子,那發,那嘴唇和眼睛。
“回去吧。”
“嗯。”
沈夜,為什麽你自己,都看不到呢?
烏蒙靈谷拍了十天外景,這片子終于是要殺青了。樂無異徹底和司危混熟了,到底是個小丫頭,兇是兇了點兒,胸也小了點兒,該可愛的地方一點沒少,而且,他才知道司危居然是巫炤和沈夜的腦殘粉。
拍攝中也不乏各類搞笑NG,諸如:
【“卡,姬軒轅老師,你拉樂無異的手做什麽。”
“哈哈哈哈哈情不自禁。”】
【“卡!姬軒轅老師,這裏沒有這句告白的臺詞!”
“哈哈哈哈是麽?咦,難道我們臺本不一樣?”
【“卡卡卡!姬軒轅老師求求你放過樂公子吧。”】
歐陽少恭躺在遮陽傘底下,扒開墨鏡看了看沈夜:“他怎麽回事?”
“欠揍吧。”沈夜笑眯眯說。
【“弗拉烏,我……咦?……啊啊啊啊啊!蟑螂啊太師傅!!”樂無異哇一下跳過來抱住沈夜的脖子。
“哪裏?”沈夜一手摟着他一手舉起紙卷猛砸。】
“哈哈哈哈我要去發微博。”司危大笑:“真是太好玩了。”
“喂喂,小妹妹,這樣不太好吧。”
“你賄賂我呀。”
“一個月蛋糕,外加一只巨型皮卡丘。”
“我考慮下……”
“再加巫炤前輩的寫真兩本,沈老師的寫真一本。”
“為什麽沈老師的就給一本。”
“太師傅重量級影帝難道一本不能抵兩本。”
“說的也是。”
沈夜:“……”
“太師傅,我絕對不是在說你胖!!!”
安靜隐藏在遮陽傘下的歐陽少恭終于把嘴裏的可樂噴了出來。
最後一個鏡頭一條通過,樂無異忍不住跳起來和司危擊了個掌。
“都辛苦啦!今晚慶功宴!”導演大聲說:“大家都來哈!”
樂無異問:“謝衣老師也會來嗎?”
“路上了。”沈夜答。
“司危走!”樂無異渾身突然充滿鬥志。
“去哪兒?”
“鎮上買肉去!!”開玩笑,謝衣老師來,沒有大餐怎麽能行!
“走起!”
沈夜聽着外面逐漸遠去的動靜,無奈搖了搖頭,給謝衣播去電話:“你到了嗎?”
“快了……無異他,有說了什麽?”沈夜複述了那天夜裏樂無異說過的話。
“他真的這麽說?”謝衣笑起來。
“是啊,謝衣,你徒弟可真像你。”
“其實也很像你。”
沈夜又等了一會兒,天已經快要黑了,那兩個采購食材的人毫無消息,電話撥過去是忙音。他放心不下,打算去找一找,導演突然風風火火闖進來:“沈老師,警察局來電話,說樂公子在做筆錄……诶诶!沈老師,我還沒說完!”
沈夜沖出去,他甚至忘記了要開車,二十分鐘的才能到的路程他只用了十一分半,推開警局的門,只見樂無異手插口袋站在走道裏,靠着牆,司危坐在他身邊。
沈夜氣不打一處來,離開眼前不到一小時就開始惹禍。
“太師傅,你來了……”樂無異往後縮了縮。
“怎麽打起來的。”
“不怪無異哥,是我。”司危站起來:“為了保護我才挨了拳頭。”那時候一群人圍着他們推推搡搡。司危眼神暗了暗,想快步走過去。誰知道對面毫無征兆突然動起手來,樂無異把司危護在身後:“他們人多,不過都被送進醫院了,看不出來無異哥這麽瘦,幹起架來挺靠得住。”
“那是!”樂無異驕傲:“我娘說了,女孩子很柔軟的,遇到打架,第一時間保護好她們,管你對面來幾個人,一樣放倒!”
沈夜氣結:“很好,你很好。”
“都那種情況了,難道可以妥協?其實我也沒被打幾下。”樂無異倔強地擰過臉,嘴角一點烏青,看得出來被拳頭砸的不輕。
沈夜的心立刻就軟了下來。
“回去吧。”他嘆氣:“你師父也快來了。”他伸手去扶樂無異,才發現他腳也有一點坡:“究竟是打幾個人?”
“三十個!”司危說。
“……”沈夜瞪了樂無異一眼:“當真是年青無畏。”
“……”樂無異被他目光哽住了,沈夜的聲音幾乎是溫柔的,他是個成年人所以先妥協了,車都忘記開,剛才一定很着急吧?而他自己呢?明明做錯事的是他,害太師傅擔心,他卻不是先承認錯誤的那一個,因為他不成熟麽?他這麽做大概只會讓在乎他的人難過吧。所以謝衣老師才會瞞着他?因為他太不可靠了?這些天的壓力,和不甘心,連帶六個月的心情瞬間被壓到他心口,讓人喘不過氣來。
警局的門“呼——”一聲在兩人面前被拉開了,謝衣氣息不穩地跑進來:“無異,沒事吧,怎麽了?”
樂無異眼淚刷就下來了,他沖過去抱住謝衣哽咽。
“太師傅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是我不好,不該跟你頂嘴。”
沈夜頭疼地看着那個抱住謝衣,卻在對自己道歉的孩子。
他和謝衣無聲地交換了幾個眼神。
【你抱回去?】——謝
【你抱。】——沈
【哈哈哈我的胳膊你覺得……】——謝
【……】——沈
“無異。”謝衣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為師帶司危去處理剩下的事情,你和沈老師先回去清洗一下傷口。”
“嗯……”樂無異胡亂擦掉眼淚,姥姥的,真丢人,自從十歲以後他都沒哭過,還在司危面前。
“咳咳。”沈夜走到他面前:“能走嗎?”
“不能。”他小聲說。
“上來吧。”沈夜轉過身去彎下腰。
沈夜是……要背他?之後呢?打算做什麽?樂無異這樣想着,突然身子一輕,他已經趴在沈夜背上晃悠悠地開始往回走。
“太師傅,殺青了,然後你有什麽檔期嗎?”
“還沒計劃好,也許先休息一陣,你呢?”
“先開個live吧,已經有一整年沒有開過了。”樂無異說。
“Live?”沈夜不解。
“就是演唱會,年輕人的東西你可能不太懂?”
“……”
“太師傅。”
“嗯?”
“不……沈夜,我好像……有點喜歡你。”背着他的人狠狠晃了晃。
沈夜差點扭到腳,他把樂無異放下來:“腦袋沒事吧?”
樂無異無比認真地盯住他,一雙琥珀色眼睛好像能看到他靈魂的最深處:“沈夜你的臉。”
沈夜愣了一下:“怎麽?”
“你的眼睛,是我見過最飽含情感的眼睛,我也喜歡你的臉。”他們靠得太近了,沈夜根本來不及退,就覺得臉上被什麽觸碰了,柔軟而潮濕。“我媽說假如哪天喜歡上一個人,就親他一下,把自己所有的喜歡都通過這個吻告訴他,這是我所能想到最真誠的表達方式。我想問你,你願意接受我的喜歡嗎?”
過了好一會兒,沈夜才重新把樂無異背起來,就在樂無異以為他會假裝剛才無事發生的時候,突然聽到沈夜低沉的嗓音:“我現在不能給你回答,你還年輕,你所說的這些喜歡是真的喜歡嗎?”
樂無異正要辯解。
“別急着說話,等你能回答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再回答你的問題。”沈夜擡起頭,不知道在夜空裏尋找什麽:“這很公平,我們都會有答案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