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宮舊人（1）
庚臾家族傳世千年，繼任者皆稱庚臾錦，庚臾錦者，十八歲前不辨男女。做着替有罪而不能投胎的游魂贖罪的生意，凡其餘事務所得，皆瞬間化為泡影。
2017年秋夜。
博陽市經過連日大雨，悶熱的暑氣漸消。市裏的男男女女們紛紛聚在安河邊的酒吧一條街中。河水倒映着街邊十多家酒吧的燈紅酒綠，使對岸純陽老街的寂靜顯得格外突兀。
純陽老街已有數百年歷史，早年間有風水大師算過，此街沿河而建，還傳下許多老槐樹和柳樹，外面還是傍晚微光，裏面已黑如子夜了，适合安魂。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博陽市的喪葬店全開到這裏，自此形成喪葬一條街。
純陽街四十八號是一家名為往生閣的棺材鋪，晚上九點商家早就關門了，唯獨往生閣的門板還留下一塊，像還在開門做生意的樣子，但從外面看進去黑壓壓的，就像一個黑洞，要把人吸進無邊秘境一般。
“爺爺！”庚臾錦一身虛汗從床上坐起，才發現只是做了場夢，長舒口氣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看到全身鏡裏滿頭大汗的樣子，實在狼狽。
她對着鏡子擦幹汗，看臉上還有懼色，硬生生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不過片刻後就笑得自然了。她手臂一揮，鏡子裏出現一個劍眉星目的俊朗少年，如果不是168的身高局限了他，比起當紅的流量小生也是不遑多讓的。
男庚臾錦：“哦！姑娘！瞧瞧你這膚若凝脂，出塵絕豔的臉龐，莫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吧！”
手臂再揮，鏡子裏的男人陡然變成一位杏眼薄唇，柳眉彎彎極具古典韻味的少女。
女庚臾錦做作地捧着自己的臉故作害羞道：“公子謬贊！小女子不過普普通通的黃花大閨女，哪有公子說的那麽好！”
男庚臾錦：“哦不！我親愛的少女！”
演到這裏庚臾錦突然覺得不對，明明是演古風戲，怎麽變成歐美電影中譯風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又要開演，樓下突然傳來“鈴鈴鈴”的鈴铛聲。
她怔了怔，滿意一笑：識陰鈴響，說明有游魂光顧，自己已經三個月沒開張了，再沒生意就要被餓死了！想罷雙手合十做出祈禱的樣子，嘴裏說的卻是：“庚臾祖先保佑！可別再是那個游魂了！”
她對鏡理了理頭發，淡笑走出閣樓，但看到樓下之魂卻收起微笑，神情頗不耐煩：“怎麽又是你？我說過了不做太監的生意，你別每日來打擾我行麽？”
樓下穿着清朝太監衣服的游魂周全也像她剛才那樣雙手合十，苦心乞求：“姑娘，實在不是我故意想打擾你，但真的來不及了！”
庚臾錦煩躁地嘆了口氣，一邊走下樓一邊斥責道：“你日日來往生閣守着也沒用！你們宮裏那些人，心都是黑透了的，根本沒有悔改之心！我剛當上庚臾錦時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聽了魏忠賢游魂的鬼話，你瞧瞧他現在，轉世了還在讀幼兒園，天天不是在小朋友桌子裏藏老鼠就是把口香糖弄小女孩頭上，根本就是個壞人胚子！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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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全還想解釋，卻聽往生閣外傳來腳步聲，庚臾錦擡起手示意他先別說話，一人一魂提心吊膽聽腳步聲漸近，最後竟在往生閣外停下來！
“是活人。”庚臾錦警惕地說。
“需不需要我出去吓跑他？”難得找到個獻殷勤的機會，周全趕緊谄媚地問。
庚臾錦擺擺手，正想讓他躲到後面去，又想起凡人本就看不到游魂，便只示意他不作聲。
片刻後，三聲敲門聲傳來，庚臾錦不應門，卻看陰影中一個一米八幾的大高個走了進來。
“有人麽？”那人聲音低沉富有磁性，黑黢黢的往生閣裏更顯空曠詭異。
庚臾錦挑眉示意周全吓吓他，周全環顧四周，只有角落擺的紅木棺材是他能碰到的東西，便過去一把将棺材推倒在地。
屋子裏頓時傳來“哐當哐當”重物倒地的聲音，若是平常人在純陽古街遇上這事兒鐵定吓得拔腿就跑。
庚臾錦嘴角漾起戲谑的微笑，誰知那人竟然只是小退了一步，便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
她趕緊躲到暗處觀察，只見那人将電筒對着棺材“咦”了一聲，便毫不畏懼地走近拿起一個，嘴裏自言自語道：“這棺材~也太小了！拿來裝貓貓狗狗都放不下，頂多放個麻雀烏龜。”評價完棺材的大小，又偏着頭疑惑地說：“還有人給麻雀烏龜買棺材的？”
老娘辛辛苦苦給游魂做的棺材，竟然被他說成放麻雀的！
庚臾錦一陣氣惱，走上前站在他背後陰沉沉地問：“你找誰？”
那人聞聲轉過背，手機光在庚臾錦臉上打出個可怕的倒三角形，他驚叫一聲大步後退，庚臾錦心中更惱了！
周全這個真鬼都沒吓着他，老娘這麽貌美如花的仙女反倒給他吓了一跳？于是又詭異沉悶地問了一句：“你找誰？”
那人卻不急答話，拿着手機在屋子裏照了一圈，終于找到想找的東西，嘴裏說着“不好意思”繞過庚臾錦，在樓梯邊摁下電燈開關。
一樓頓時大亮，庚臾錦這才仔細打量來人。
是一個年輕帥氣的小夥，約莫183左右的身材穿着得體的西裝。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和白淨的皮膚讓他有些像混血血統。五官生得精致硬朗，眼神也頗為淩厲，似能洞穿一切般。比起現在流行的陰柔審美，多了一份難得的陽剛堅毅之氣。
那人看着庚臾錦卻張大了嘴半天不言語。
庚臾錦顧不得他在自己的地盤擅作主張，又走近一步問：“你找誰？”
那人驚訝地盯着她半晌才說話：“你~是男是女？”
“呀！”庚臾錦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在上面演戲，竟忘了把臉變回來！自己現在是半男半女的身子！這可不好被凡人發現，傳出去要出大事兒的！
她回過身一揮手，已經變成一個完完整整的姑娘家，但表情還是蘊着怒氣，不滿地盯着來人。
那人不敢相信地搖了搖頭，庚臾錦沉聲威脅：“不準把你見到的說出去，不然你就完蛋了！”
那人趕緊擺擺手：“放心，我不是大嘴巴！但是你是怎麽切換性別的？這太不科學了！”
“你到底來找誰？”
那人這才想起來意，“哦”一聲回答：“我叫張蘊離，來找庚臾錦。”
“我就是。”
張蘊離蹙眉懷疑地問：“不對吧，庚臾錦應該是個男的。”
庚臾錦聽罷不想多做解釋，現在正是游魂找上門的時候，跟活人聊天是浪費她的時間。
“不信就算了，趕緊走！我這兒不做你生意！”
張蘊離不再糾纏，理了理自己的衛衣道：“小妹妹別急！我來找你，是想請你幫忙治我奶奶，她得了怪病。”
庚臾錦聽罷像看個神經病一樣看着他，半晌後失笑環抱着手問：“帥哥，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哪麽？”
“純陽古街。”
“純陽古街是什麽地方？”
“喪葬一條街。”
庚臾錦點點頭：“是喪葬一條街，不是醫院一條街。你要治病救人不去醫院來找我，不是盲人摸象瞎子過河麽？”
張蘊離長嘆一口氣道：“我也知道這很不科學，但我奶奶就是這麽說的，來純陽古街往生閣，找庚臾錦救命。”
庚臾錦指指倒地的棺材，下巴一臺活像中年教導主任：“你看看我這鋪子裏，放的是棺材不是心髒起搏器，我實在是救不了你奶奶，但若是哪天她死了，讓我幫你找個法師超度還是可以的，我有很多這種資源！”
“你！”張蘊離氣惱地抿了抿嘴似想罵她，良久後卻嘆了口氣道：“算了，來棺材鋪找人治病本就荒謬，奶奶一定是搞錯了。”說罷瞟了庚臾錦一眼，冷冷地教育：“不過你這小姑娘看着也還未成年，咒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實在缺乏教養。改日有空我來勸勸你父母別讓你在這兒守夜，生意都要給吓跑了。”
庚臾錦眼神一緊，那人已經大踏步出了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