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宮舊人（3）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周全穿門而出，庚臾錦坐在樓梯間小聲問：“睡了？”
周全點點頭，随她回了往生閣。
往生閣內，庚臾錦給周全沏了杯陰茶，是她從獄判手裏順回來的。
周全坐在紅木椅子上捧起茶杯狠狠地嗅了一口，贊嘆道：“當了游魂之後，再沒聞過茶香了。”
庚臾錦坐到他對面與他平視：“說說吧，你和安兒的故事。”
周全長嘆一口氣，眼神放空，似乎又回到了百年前。
“那年我十二歲，娘親病重沒錢治病，我偷了一個官家的狗糧給她充饑，那官家卻找到我們落腳的棚子裏将我打了一頓，要我賣身到皇宮，還他的狗糧錢。我進宮做了太監，在最低賤的辛者庫裏做着清理恭桶的活，以前娘總教導我做人要有骨氣，入宮後我因為不願意做老太監的狗，被栽贓陷害，甚至讓我喝糞水，用尿洗臉，受盡屈辱。一次陰差陽錯，一個叫荊狗的小太監找到我，要我幫他的主子萬妃謀害舒妃十二歲的皇子。”
“那個皇子就是安兒？”
周全點點頭：“我雖然低賤，人倒也不傻，我猜測荊狗本是自己接了這活，但謀害皇子是死罪。他找到我，必是想着若是事成他便可在萬妃面前邀功，若是事敗也可推到我頭上，且他本是萬妃的奴才，若是發現是他所為，難免不牽連到萬妃。我心想反正在詭谲黑暗的宮裏活着也沒意思，萬妃當時正得聖寵，若是事成我再将功勞搶去，便不用再受人欺淩了！”
周全說到此處長嘆一口氣，看庚臾錦聽得聚精會神，苦笑飲了一口茶接着道：“那日是皇子們的馬術課，我用鍋爐灰抹髒了臉，佯裝成平日欺負我最厲害的太監馮雲的樣子，他臉上有一大片黑色胎記。荊狗設法讓平日接皇子的李公公重病卧床，我到舒妃宮裏聲稱是代班太監接走安兒，又用荊狗給我的藥抹在安兒的馬鼻子上，讓他的馬兒發狂！他跌落下馬，頭先着地，當場斃命。後來舒妃指認馮雲是謀害皇子的兇手，而馮雲是張嫔的親信，所有人都相信是張嫔想謀害皇子，處死了一幹人等，萬妃半點沒受牽連。在荊狗向萬妃邀功之時，我便去搶了他的功勞，事情平息後萬妃将我提拔成她的親信，随着她聖寵愈甚，我也與有榮焉，富貴權利紛至沓來，借此除掉了所有曾欺辱我的人。直到多年後舒妃再度懷孕，我擔心她母憑子貴當年事發，教唆萬妃害她，東窗事發被下令處死，成了游魂。”
庚臾錦點點頭道：“如此看來，謀害皇子便是所有事件的起因，可是你又是怎麽再遇到他的？”
“剛成為游魂那幾年，我很不服氣！宮裏作惡的人那麽多，我不過是和很多人一樣為求自保有什麽錯？若我不這樣做，又有誰能保得住我？害了那些曾經欺辱我的人我不後悔！想想那些人的下場，不能投胎也值了！我在世間到處游走，直到發現一個小男孩能看到我。”
“是安兒。”
周全點點頭：“安兒因前世墜馬而死，轉世皆為腦癱。但不知為何他卻對我很好，即便遇到災荒，還會把自己的糧食分出來給我。我想在他看來我也是需要吃飯的活人，而他這份沉甸甸的情意，除我娘以外再沒人給過我。但他對我越有情，我的負罪感就越重！我跟了他三世，發現他不僅每一世都是腦癱，而且一到十二歲生日當晚就會意外死亡。要麽是跌進河裏，要麽是被家人抛棄餓死，還有一世竟是因為家裏沒錢把他賣了，想偷跑被活活打死的！跟我當年的經歷如出一轍！我費盡心機也救不了他！”
周全說到此處埋頭嗚咽起來，庚臾錦看着他顫抖的肩膀，雖然知道他沒有落淚，卻發現有時人的悲痛，并不是只有眼淚可以表達。
她起身拍了拍周全的肩膀，周全吸溜着鼻子道：“我千方百計想找到打破他這個詛咒的方法，終于在別的游魂那裏知道了庚臾家族，可以為死人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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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罷握着庚臾錦的手道：“我死前埋了許多珠寶在一個秘密之處，現在也都是古董了，還沒被人發現！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乞求能夠投胎，但只要你能治好他，讓他世世順遂，我願意把所有珠寶都給你！只求你能救他！”
庚臾錦與周全對視良久，搖搖頭笑道：“你給我上了一課，我原以為皇宮裏的人都是為利所驅，竟忘了還有像你這樣，為求自保只能違背初心的可憐人。你放心，這筆生意我接了！”
天将亮時，周全告別庚臾錦自去找藏身之處。庚臾錦在地下室翻開《往生者錄》，這是獄判生死簿的副本，可以找到所有轉世的人。
要順利執行任務，必須找到個好的宿主才能方便行事。她坐在地上翻了半日，終于找到合适的宮人。
在往生閣酣睡一日，被識陰鈴吵醒時已是晚上九點。
周全如約等在一樓，庚臾錦揉着眼睛下樓合上最後一塊門板，清理了随身要帶的東西，将周全帶到地下室。
“我昨日在《往生者錄》找了很久，終于找到一個靠譜的宮女，叫月影，你認識麽？”
周全點點頭：“是舒妃的貼身丫鬟，負責照顧十二阿哥起居的。”
庚臾錦打了個響指道：“就是她了！小姑娘是正常投胎轉世的，應當是個好人。我附身到她身上行事方便許多。”一邊說一邊拿出時間羅盤。
羅盤兩端分別有刻着天幹地支和十二時辰的刻度表，中間嵌着一塊巨大的藍色晶球。
周全按她示意将手放到晶球上，刻度表的指針便飛快旋轉起來，庚臾錦将手覆在周全手背上，晶球瞬間藍光大作，牆邊的書櫥細細碎碎地顫抖起來，大約一分鐘後一切恢複平靜，地下室裏便只剩了周全一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