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權謀之臣（9）

純陽古街由于老樹太多，加上不受重視，夜晚沒半點霓虹燈光照亮。加上剛剛入冬晝長夜短，地下室裏本就是一股子透骨的濕冷陰森。庚臾錦向來是不怕陰森的，但現在張衡看她的眼神卻讓她不禁在心裏打了個寒顫。

他的眼神凄厲，哀怨又充滿厭惡和仇恨，像是地獄最深處關押的惡魔一般，對所有的存在都飽含惡意，都只想一毀了之。

顯然，庚臾錦的話激發起千年前張衡對蕭元璟的憤惡，雖然一千多年過去，滄海早已桑田，他對她的恨意卻半點未減。這讓庚臾錦很意外。

她以為像張衡這樣的人只會愛自己，但若不是将蕭元璟愛得深入骨髓，又怎麽可能一千多年了還放不下？

慶幸的是，她還是敏銳地在他一晃而過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好奇。

良久後張衡才說：“如果你只是想空口白話告訴我她另有隐情就別說了，我不會信的。”

“确實另有隐情，但卻不是空口白話。”庚臾錦拿出祈世鏡置在桌上，給張衡倒了一杯陰茶讓他正對着鏡子坐着，并說：“你放輕松，就像看電影一樣。”

鏡子上漸漸出現畫面，是張衡剛剛被宇文化及偷梁換柱并扳倒楊廣之後。

宇文化及穿着金色盔甲，金甲上還濺着血跡。他走進蕭元璟的寝殿，奇怪的是她看到他進來非常平靜，似乎知道他會來，也在等着這一天。

“蕭皇後，你的皇帝已經完了。”宇文化及語意盎然，似特意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戰果。

蕭元璟聽到楊廣敗了卻并不驚訝，看着宇文化及也不恐懼，她眼中蘊着淚一步步走向他，問：“他是不是還沒死。”

“他？”

“張衡，他在幫你，他是不是還沒死？”

“噢~”宇文化及似笑非笑，道：“沒錯，我把他換出來了，畢竟他幫了我大忙，還有點利用價值。”

“帶我去見他！”雖已國滅，但她身上還有一股皇後的威嚴，宇文化及卻輕蔑一笑，一把摟住她的肩，兩人貼身相視，宇文化及透着邪魅的笑卻沒有半點感情：“你現在是俘虜，俘虜，是沒資格提要求的。”

蕭元璟長得絕美，宇文化及将她關到自己的府邸中本想輕薄于她，但蕭元璟次次以死相逼，那宇文化及雖然野蠻，倒還是個知道憐香惜玉的人，并未強迫于她。

待局勢安定下來，他已覺得張衡無用，且知道自己太多秘密，并且将蕭元璟囚禁的日子裏他已對她生情。知道太多不能外傳的秘密且是情敵的張衡自然引起了他的殺心。

一日宇文化及秘密約見死士交代暗殺張衡之事被蕭元璟探聽到。她沖進偏房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哭得梨花帶雨，只要他能留張衡一命，自己願意成為他的人。宇文化及得到了蕭元璟，至少得到了她的人，也信守承諾放了張衡。

後來窦建德扳倒宇文化及後，對金屋藏嬌的蕭元璟同樣一見鐘情，他深知自己的謀帥張安私下用殺女人取樂本就對他極為不滿，待知道張安就是張衡，且是蕭元璟意中人後，他再也控制不住憤怒，要殺了張衡洩憤，蕭元璟再次以自身為籌碼苦苦哀求，窦建德卻沒宇文化及那麽好說話，張衡最終被投進鯊魚池中。

而張衡不知道的是當蕭元璟得知他的死訊後，即刻便上吊自殺。

她站在白绫前悠悠地說：“此生無緣，來生再續吧。”

她吊在白绫上，身子在空中前後晃悠，臉上的血管因擠壓而暴起，臉因無法呼吸憋得通紅，在最痛苦的時候她得眼中卻堅毅決然，半點猶豫都沒有。

祈世鏡的光慢慢暗下來，庚臾錦不禁發出一聲長嘆。她嘆那時女人的無力，遇事只能用自己做籌碼，更嘆蕭元璟的癡心，為何偏偏給了張衡這個惡魔，還嘆這些陰差陽錯的故事，竟也會透着凄涼的美感。

她轉頭看向張衡，他捧着茶杯的手不停地發抖，眼神空洞，嘴唇驚訝地微張。

他的眼睛裏充斥着恐懼，上一刻他還像惡魔，這一刻卻變成了看見惡魔想拼了命逃脫的求生者。

“她沒有背叛你。”

“不！”張衡将茶杯摔得粉碎，猛烈地搖着頭不願相信：“這是你們設計好的，你們騙我！”他眼睛通紅對着庚臾錦大吼，讓她想起海裏得鯊魚張着血盆大口對她沖過來得樣子。

但她對張衡的反應并不意外，人們總是這樣，寧願背負痛恨而不是愧疚。把善良做底線的人若是遭遇被愛人背叛的打擊，大多會選擇讓自己痛苦甚至死亡來讓對方後悔內疚一世，但像張衡這樣冷酷的人，卻會選擇更殘暴的方式來報複，無論這個報複是加在背叛的愛人身上還是別人，總之對他們來說一切都有原因，他們會告訴自己，我現在會這樣做都是被你逼的，如果我變壞了，那也是承載了你的殘暴。

他們喜歡用別人的錯誤，來為自己的罪行開脫。

但當發現原來別人從未對不起他時，他們罪惡的信仰頃刻崩塌，這個打擊卻是沉重致命，難以承受的。

“你不願意相信，但這就是事實。在冥界對人在世時的評判中，淫是最大的罪惡之一，如果蕭元璟真如你所想，那她将會在冥界遭受至少百年的懲罰。而事實上她去世之後，很快便得以投胎，現在已經是她死後的第三世了。”

張衡絕望地看着庚臾錦，嘴唇不斷張合，良久才喃喃自語：“你是說，是我錯了，都是我錯了。”

庚臾錦半蹲在他身旁，面無表情地說：“是你錯了，她從始至終最愛的都是你。她十三歲被母國作為政治交換的工具嫁入皇宮，楊廣無情殘暴，她從未被真心對待，你給了她第一份愛，她記了一輩子，但你卻誤會了一千年，恨了一千年。你以為所有人都對不起你，用仇恨做自己的護甲，卻錯失了難得的真心，把她對你的愛也隔絕在外了。倘若那時你不如此自以為是，你只需要一次和她面對面交談的機會，也許結局就會改變。張衡，現在我想替蕭元璟問你一句，當你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你後悔麽？”

她看到張衡的眼珠子不斷游移，不斷問自己：“後悔麽，我後悔麽？”

他一直問，卻像找不到答案，或者答案分明已經在心裏，卻說不出口，好像如果說出來就徹底給自己判了死刑。

但庚臾錦知道他已經有答案了，他的表情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絕望，他跪着趴在地上，肩膀不斷地上下起伏，慢慢地，他開始笑，從凄涼的笑到發狂的笑，他好像看到了世間最曲折荒誕的笑話，只是沒想到笑話的主人公竟是自己，又可笑，又可悲。

庚臾錦緩緩站起身道：“走吧，送你去冥界投胎。”

張衡似夢中驚醒，看着她問：“你還願意讓我投胎？”

她點點頭：“這是我的工作，你對李莞爾的罪贖完了，可以投胎了。”

張衡緩緩站起身對她道：“那些古董我沒帶，我把藏匿的地址告訴你，但是你能不能再答應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