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謝宴昏迷了有三日始終不醒。
床上青年掌心微微蜷縮着, 面色蒼白。即使是昏迷,青年也嘴唇緊抿着,多了抹冷硬的弧度。
江袅站在一旁看着。
謝白淵去處理山匪的事了, 督軍府便也只剩了一些下人和她。
“夫人?”丫鬟在一旁小聲叫了聲。
“你去看看藥熬好了沒有,這裏有我就行了。”她在紙上寫了給她,表情淡淡。
丫鬟應了聲, 轉身離開。這屋內只剩了他們兩人。女孩長睫低垂微微閃動幾下。待腳步聲徹底消失才上前坐在床邊。
他只穿着襯衣, 胸口處傷口染紅了紗布。
江袅低着頭, 緩緩靠近青年心髒。
女孩乖巧地靠着他,好像他是她全部依靠一樣。謝宴睜開眼時就是這副場景。他指尖微動,伸手撫上她頭發。
江袅驀然驚醒轉過頭來便看見青年淡淡看着她。
謝宴瞳孔比一般人要深一些, 看着旁人時讓人只覺冷漠。江袅初時也怕他, 可現在卻不怕了。她趴在傷口處聽着, 旁邊就是心髒。
青年被她長睫弄癢癢, 撫在頭上的手指節微頓。
“還疼嗎?”江袅垂着眼,拉過他另一只手來寫。
謝宴搖了搖頭。
指尖劃過她眼睛, 卻被淚滴到了手背上。江袅咬着唇, 哭的鼻子紅紅地。無聲地叫人心疼。
她以為他醒不過來了。
被明香踩踏侮辱的時候她沒有哭, 被強搶進督軍府做九姨太的時候她沒有哭, 如今卻因為他受傷哭了。
長睫被打濕一滴接着一滴。謝宴難得有些無措。他抿了抿唇嗓音有些幹澀:“阿袅,我沒事。”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阿袅。卻仿佛喚過很多次,自然的不需要其他情緒。他撫着女孩頭發, 像是在安撫她, 等她平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 外面一陣腳步聲響起。江袅連忙起身,擦了擦眼淚。
她背過身去,慢慢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過頭,就看見丫鬟端着藥碗過來了。
謝宴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夫人,藥好了。”
江袅點了點頭,端過藥碗來舀起來嘗了口,等到溫度都适宜才喂給謝宴。
女孩手指纖細,白生生地映着瓷勺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更好看些。謝宴眸光暗了暗,就着她的手喝了口。
一碗藥很快見底。
江袅剛把藥碗遞給一旁丫鬟,便聽床上青年皺眉道:“太苦了。”他面無表情說出這句話,叫丫鬟愣了愣,随即才反應過來:“您等等,我去拿蜜餞。”
她彎腰離去。
江袅轉過身來,便見他伸手拉住她手腕:“藥太苦了。”
“丫鬟已經去拿蜜餞了。”她有些不解,在他掌心寫。
她只對他一個人這樣,謝宴知道她對其他人時一直是在紙上寫字,只有他是特殊的。江袅剛要收回手來便被人握住。
“不想吃蜜餞。”謝宴靠在床上看着她,眼底神色微不可察。
女孩眨了眨眼,只覺身邊清冽氣息越來越靠近。她恍然明白他要幹什麽。心跳的越來越快,連耳朵尖也紅了起來。抓着青年袖口的手不自覺收緊。
唇瓣貼在一起,青年動作陡然溫柔了下來。
“阿袅。”江袅聽到耳邊呢喃有些複雜,亦有些其他情緒。她慢慢睜開眼,看見謝宴眼底深沉。
他沒再進一步。江袅以為他介意。猶豫了會兒,垂下眼拉着他的手寫道:“他沒碰我,督軍那天晚上沒碰我。”女孩說完手指便蜷縮在了一起,有些難堪。
謝宴指尖頓了頓,忽然失笑:“你以為我介意這個?”他手指拂過江袅耳邊碎發,擡起她面容。
江袅不敢看謝宴,她總覺得這個青年的眼睛太漂亮,一不小心就叫人萬劫不複。
房間裏靜靜地,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青年嘆了口氣:“我一生只會有一個妻子。我想娶你,明媒正娶。”他一字一句淡淡,卻足夠珍重。
江袅怔了怔,最終安靜寫道:“我已經嫁人了。”這天下女子誰不想被喜歡的人明媒正娶,在被賣進樓裏之前江袅也想過。可後來卻還是做了妾。
謝宴抵着她額頭,緊抿的薄唇緩緩松開,竟是笑了:“不算。”
“沒嫁給我,都不算。”他直直看進她眼睛裏。江袅微微撇開目光,只是心卻跳的更快了些。
遇襲一事調查很快。說是山上一些劫匪沒認清督軍府的車,以為只是尋常人家便給劫了。同行除了謝宴受傷外,還死了不少兄弟。底下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那東山的山匪幾日裏被剿殺了個幹淨。
“督軍饒命,我們也是逼不得已……”他話未說完便被旁邊李參謀一/槍/擊/斃/。
“這幫土匪向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平白浪費時間。”
身後人點了點頭:“也是。李參謀咱們這就回去給督軍複命吧。”兩人看了眼,消失在山道上。
百香樓裏:陸兆坐在二樓談生意。剛送走一批人,便見幾輛車從鬧市而過。
“是謝督軍的車。”樓裏管事的道。
陸兆合了折扇,瞥了眼:“怎麽回事?”
樓裏兩人也正好說起:“說是這幾日山上土匪猖狂,劫了官祗的貨,這不今日就叫人給滅了。”
“哎,聽說那謝少前幾日中了/槍/,不知道怎麽樣了?”
穿着黑色錦袍的青年鳳眸微眯,許久似笑非笑道:“他倒是躲了過去。”
官祗裏燈還亮着,謝白淵回來時已經淩晨了。江袅窩在沙發裏快要睡着,聽見車子的聲音連忙睜開眼。
男人進來時就看見這副場景。
女孩穿着睡衣雙手抱膝坐着,眼底微微有些黛青色。看起來像是幾日未曾睡好了一般。
謝白淵褪下寒衣:“怎麽不叫夫人回房休息?”他語氣威嚴丫鬟吓得不敢說話,卻被人抓住袖子搖了搖。
“是我要在這兒等您的。”她将手中的白紙給他看。
謝白淵目光微動,揉了揉她頭發沒再說什麽。兩人誰都沒提那天晚上的事。
因為謝宴受傷,娶親的事便暫且放在一邊了。這幾日官祗難得安靜了下來。
江袅低頭跪在地毯上泡茶,她姿勢很專業,乍一看還真有幾分唬人的樣子。
謝白淵正翻書,卻忽然沒了興致。他目光轉向江袅。女孩子認真看着手中茶具,側身映着窗前微光,皮膚雪白,倒像是古代畫中的仕女一樣。
“去拿筆墨來。”他轉身對旁邊管家道。
江袅聽見聲音擡起頭來,便見男人笑了笑:“就這樣別動,我替你畫張畫像。”
謝白淵有時真不像是統領着三省的督軍。他喜好書畫,愛看書,喜靜,平日裏像一個出塵的空門中人。可他又娶了九房姨太太。江袅雖沒見過其他人,但也聽下人提起過,說是個個都美貌非凡。但督軍卻不過半年就厭倦了。
江袅不知道他喜歡自己什麽。但她向來會讨好別人,便也只是按着他心意來。
管家很快将畫紙鋪好。
男人身上沒有穿軍裝,襯衣領扣微微松開兩顆。江袅見他袖口挽起,直直注視着她似在思索什麽,不久後便落了筆。
這是督軍第一次為別人作畫。
女孩靜靜地低下頭去做自己的事。所有人初時都只以為她是浮萍,但奇異地卻得了謝白淵的青眼。
天色漸漸至黃昏,男人終于畫完了。
江袅的茶早已經泡好。她輕輕站起身來,正準備将涼了的茶倒掉。卻被男人接手拿過。
“你泡了半天,倒掉有些可惜。”他端起來一飲而盡,江袅眼中微微怔了怔。這種随意的姿态像是相處了很久很久的夫妻一般,卻被謝白淵自然做出。
“怎麽了?”見她發愣,男人問。
江袅搖了搖頭,在白紙上寫:“沒什麽,只是有些好奇督軍畫了什麽。”
謝白淵将畫紙遞給她。
是她泡茶時微微擡起頭看向窗外思索的樣子。女孩指尖頓了頓,聽見他道:“還沒有上色,我畫好了讓管家拿去你房間裝上。”江袅點了點頭,慢慢勾起了唇角。
她笑起來像是眼睛裏都盛着溫柔,謝白淵看着她竟也難得輕松。
大抵是人生太不順遂,人一到了中年便有些倦怠。從前喜歡的那些色彩秾豔的/情/欲/慢慢淡了下去。有時覺得一杯熱茶也不錯。
天色漸漸黯淡了下去。
另一邊:汽車從百樂門裏出來,陸兆摟着懷裏的姑娘,正準備進車卻被一把/槍/抵在了額頭。
漆黑的/槍/口冷冰冰地,像是随時都有可能走火。原本車裏坐着的司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穿着便裝的青年――正是外面傳言昏迷不醒的謝宴。
他咳嗽了聲,笑道:“陸二爺,這句好久不見也還給你。”即使是聽起來聲音虛弱,青年拿着/槍/的手卻還是很穩。
旁邊女人尖叫了聲逃散。陸兆眯了眯眼,知道他是在将那次在那位九姨太家将他一軍的事還回去。男人輕笑了聲:“謝少怎麽不開/槍/?”他話音剛落,卻沒想到/槍/真的響了。
謝宴/槍/口微斜,不偏不倚打在了他左肩之上。
“這一/槍/還你。”他微微挑眉,語氣冷淡。
陸兆捂着肩頭,卻見他收了/槍/:“傷口不致命,對于陸二爺來說想必不算什麽。”他微微擡起頭來:“我是來找二爺談生意的。”
他話中強硬,陸兆幾乎要笑出聲:“謝少憑什麽以為我會願意和你談生意。”他額上冷汗滴下,目光也冷了下來:“這種事情還是和謝督軍談比較好吧。”
血順着手指一滴一滴落在臺階上。謝宴嗤笑了聲,将/槍/重新又舉了起來:“我為什麽不能成為新的謝督軍呢?”即使說着這樣野心勃勃的話,青年眼中卻還是沉靜冷漠。
巷子裏靜靜地,陸兆過了很久才問:“你能給我什麽?”
談生意自然要先講明利益。
“南通商行的生意交給陸家,此外保陸家三年水路。”謝宴幹脆道。
南通商行是上任督軍所屬,掌握的商路雖不多卻都是命脈。即便是陸家也眼饞不已。陸兆當然想要那塊肥肉,但他知道謝白淵絕對不可能給他,如今謝宴卻提了出來。
車子門被打開,男人皺眉坐了上去。
沒人注意到這巷子裏的一輛車。
官祗裏:江袅坐在梳妝鏡前拔下簪子。烏黑的發絲披散而下,映着鏡中精致的五官,比起白日裏的安靜,多了絲豔麗。
江袅輕輕笑了笑:‘謝宴今天晚上沒有在官祗。’随着任務獎勵開發度的提高,江袅所能預感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多。便連系統也不知道她到底看見了什麽。
讓他欣慰的是比起上個世界江袅瀕臨瘋狂的有些危險的心境,這個世界她似乎平和了很多。它看不懂江袅眼底神色,只以為她恢複正常。殊不知那骨子癫狂勁只是被掩藏的更深。江袅這個名字,本來就代表着枝蔓纏繞的血腥。
她生有反骨,卻向來善于掩藏。
窗外難得月明。女孩彎了彎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慢慢勾起了唇角。
“要變天了啊。”
系統不置可否。
謝宴與陸兆的生意,自然不會簡單。兩人都是聰明人,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也不令人意外。
“每年十二月一日,謝白淵都會去寺廟裏替雙親上香,這是最好的機會。”青年咳嗽了聲,唇上蒼白。他對自己是真的狠,當時在山上那一槍也不做假。因為那會拿槍的大動作,胸口處即使纏了紗布也隐隐滲出血來。
“謝少膽子真大,就這樣也敢孤身一人來挾持我。”陸兆微微眯眼,任由下人包紮,不知是嘲諷還是如何。
謝宴淡淡道:“即便是這樣,陸二爺不是也受了傷。”他擡頭将地圖推了過去:“到時候軍中的人大約會去一半,雲州城就交給二爺了。”
陸兆指節叩在地圖上:“謝少在軍中有多少人?”他話中試探。
謝宴擡眸:“三分之一。”這個數字陸兆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天快要亮了。
青年戴上帽子準備離開,卻聽見身後拿着棋子的男人忽然問:“奪權弑父,謝少這是鴻鹄之志,還是沖冠一怒為紅顏?”
謝宴腳步頓了頓,輕笑了聲。到底是為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
青年消失在黎明中,官祗裏天也慢慢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