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電影
我說媽耶,這聽起來不是很像你故意耍他的嗎?海泠說我管他的,反正是事實。
就是事實,就這麽湊巧。書庫裏上千本書,偏偏是他需要的那一本被借走了。
海泠說你來晚一步,半個月前剛借走的。
J神情複雜地抿了抿嘴。他又看看手裏那本《行筆拾遺》,信手一翻,又合上。
他說,誰借走的,鎮上的人?
海泠說不是,是省裏來的學生,而且他現在也去外地了——哦,就是我在縣城遇到你的那天走的。
J皺起眉頭了。
他說外地?哪個外地?
海泠說你還要跑去找他嗎?我也只知道是某省某市,具體去了哪裏,他也沒說。
她只記得小高說了個鄰省的地名,她沒去過,印象中是個古鎮——但古鎮下面還有鄉,還有村,誰知道大學生去哪裏了。
海泠說,你不用急,他借了書肯定要來還的,而且走了也有半個月了,說不定再過幾天,就自己回來了。
J把書往桌子上一放,提起登山包就要走。
海泠說你要去找他?你知道他是誰?長什麽樣?
J在門口停下了,大概也意識到了這回事。
海泠又說,你不是說這點時間不算什麽嗎,那再等幾天又怎樣?
這句話剛出口,她想起幾分鐘前,J說——他想像那些神靈一樣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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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海泠并沒有太放在心上,她覺得這不過是一句比較誇張的修辭。然而現在看到眼前的人急匆匆地找書,一秒都不想耽誤的樣子——她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她愣神的這片刻裏,門口的外國人背上包,“騰騰騰”下樓了。
海泠跑到走廊上,趴在窗口朝下望去。那個高瘦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路口的拐角。
那不是通往車站的方向,海泠不知為何,有些放心了。
我說這個人到底是什麽情況,哪有人千裏迢迢跑來找死的?而且求生不易,求死還難嗎?
海泠說,你閉嘴。
哦。
那個外國人這麽一走,又是兩三天不見人影。這兩三天裏,海泠好好花時間整理了被他弄亂的書庫。她發現那些書雖然被亂丢一地,但居然沒有發生任何毀壞、污損的情況。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甚至覺得有些書看上去還被翻新過了。
又過了一天,謝師傅的兒子上門了。他說家裏老爹要跟他一起去城裏住,臨走前一定要讓他來謝謝海泠。
說着他遞上了一大包糖。
海泠說為啥要謝我,我啥也沒做呀。
小謝說,不怕你笑話,你是今年第一個找我爹剪頭發的人。
海泠“哦”了一聲。她看看窗外,道旁的梧桐樹已經開始落葉了。
海泠說,謝師傅身體還好吧?
小謝說,沒啥大事,就是那一屁股坐下去,把腰給閃了,現在只能躺着,所以才叫我來。
他停了停又說,老爹現在也想通了,幹了一輩子,該休息就休息——這兩天我把老房子收拾收拾,等他好得差不多了,就一起去城裏。
小謝說,我還問他,他的老家什還要不要了,他說留把剃刀就行,到時候給孫子剃滿月頭。
他說着說着就笑起來,又和海泠寒暄幾句之後,就告辭了。
這天晚上,海泠回到家裏,找出了許久沒用的文房四寶,認認真真地研墨蘸筆,寫了一幅字。
我說寫字做什麽?
海泠說,我怕時間一長,我也會把那個小姑娘忘了,所以寫了幅字,将來有人問起我,我就把這個故事講給他聽——這樣也許能多一個人記住她。
當時她就是這麽想的,她還把那幅字挂在了自己書房的牆上。
當時她還不知道,自己做的這個舉動會在未來造成這樣的影響。
(我說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當時你不知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你就不能劇透一下嗎?海泠說,我怕說了你不信,還是等講到了再說吧。)
然後又是一周過去,秋天真正到來。
但大學生沒有來,外國人也沒有來。
小學生倒是來了一波又一波——學校開學了,老師的課外閱讀作業又開始了,海泠最近每天都要接待至少十個小學生,幫他們辦理填寫借書卡,幫他們選書,再看情況幫他們寫寫讀後感啥的。
我說你還幫他們寫讀後感?海泠說有什麽辦法,我不幫他們寫,他們就纏着我問“有對象沒”“怎麽不找對象”“啥時候找對象”“找啥樣的對象”。
哦。
海泠說,那個時候,小學生是鎮上僅次于街坊大媽的八卦主力,得罪不起,不然就等着你的小調被他們傳遍全鎮吧。
當然小學生也不是完全不幹正事,除了八卦之外,他們還負責奔來跑去地傳播消息。
——比如鎮上的電影院要上新電影了,要不是來做作業的小學生說起,海泠還完全不知道。
海泠說啥電影啊?小學生說,爸媽不許我們去看,說是外國片,光胳膊露腿的。
那個時候的電影院排片很少,一年到頭也播不了五部新片。每次上新片,電影院門口都熱鬧得跟趕集差不多,水果攤炒貨攤能擺出半條街,全鎮的大小孩子都蹦跶得像砂鍋豆子。
海泠上一次看的電影,講的是一個大學教授保存了被殺害的舞女的頭顱,還幫她配了具身體的事——可把她吓壞了,三天沒睡好覺。
海泠想,外國電影,那不是更打打殺殺,血赤呼啦的?不看不看。
但表弟要看。
表弟撒潑打滾抱大腿地要看。
他說,姑姑不許他看,所以他才來找海泠,說是萬一被發現了,就說是陪海泠來看的——反正海泠也沒對象跟她一起看。
海泠說,你小小年紀看什麽外國電影,裏面姑娘就穿了一丁點衣服,不許看。
表弟說你胡說八道,我們班上同學都看過了,就是個警察抓小偷的故事。
表弟說就我沒看,他們說話我都插不上嘴。
表弟說裏面的姑娘穿得一點都不少,就露了脖子手脖子腳脖子。
表弟說你不帶我去也行,我自己去,看完回來我就迷路,警察叔叔來救我我就說是你把我弄丢的。
(我覺得這位表爺爺比海泠厲害多了)
他吵得連屋裏的奶奶都聽見了。奶奶說,哪個孩子不愛玩啊,他要去哪兒玩就帶他去呗,玩完了再送回家去,別讓他家裏人惦記。
表弟出生得晚,奶奶一直以為他是鄰居家的孩子。海泠應了奶奶,轉過頭,朝表弟擠了擠眼。
她說我帶你去,你不許亂跑,也不許告訴姑姑我們是去看電影的。
表弟說知道知道,我就說去圖書館找你做作業。
那個周末,海泠就帶着表弟去電影院了。
周末原本是她的工作日,她特地請了假去的——還特地選了白天場。海泠想,要是劇情太血腥,她就把表弟丢在場裏,自己跑到門口等他出來。
當時的電影院白天場次不多,看的人也少,連擺攤的小販都懶得出來。海泠帶着表弟到電影院的時候,售票處的阿姨眯着眼睛快睡着了。
還好看的人少,她們買到了最正中的票。進了場坐下,海泠才發現——豈止是人少,全場就她和表弟兩人。海泠想,這兩張票如果沒賣出去,放映員今天下午大概就能休息了。
她回頭望了望放映廳盡頭那個小窗戶,裏面投出一束霧白的光線,落在幕布上便有了畫面。
她想起自己小時候來看電影,媽媽說,電影就像奶奶的皮影戲一樣,是小窗戶裏的叔叔給我們演的。海泠一直記着這話,每看一會兒電影,她就要回頭看看那個小窗——一直到現在,她有時候還忍不住這毛病。
然後電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