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下

剛剛還上了宮裏的一萬八千缗,轉眼又多了四萬缗的閻王債!

武好古的心情,頓時變得格外沉重,剛剛出現在他心頭的那點兒陽光,也全被陰霾給蓋住了。

最讓他心疼的是,《朝元仙仗圖》這樣的珍品多半也會落在陳佑文或劉有方手中。而武家付出的四萬缗,最多只能換回一幅劣質的摹本。

如果算上之前武家用五萬一千缗換回的七紙劣等贗品,多達九萬缗錢的財富,就被劉有方、陳佑文兩個腌漬貨給訛去了。

若不是武好古之前靠《醉羅漢圖》賺了兩萬九千缗,武家便立即就要傾家蕩産,說不定還會家破人亡!

想到這裏,武好古已經恨不得拿了郭京的“吓人劍”沖到陳佑文家裏面把他們父子仨全都捅了。

好不容易壓下殺人的念頭,武好古吸了口氣,對跟在自己身邊的兩個兄弟,郭京和劉無忌說:“走吧,去開封府接我爹爹出來!”

在退了一萬八千缗給宮中後,入nei內侍省立即就會移文開封府放人。在這個問題上,劉有方是不敢有所刁難的。

要不然武好古就能拿着退款的合同憑由去開封府擊鼓鳴冤……在眼下的大宋哲宗朝,科舉出身的文官們是很樂意找宦官和武将麻煩的。

這種把柄,劉副都知那樣的老狐貍自不可能落下。

不過,若是武家在一個月後拿不出四萬缗的救命錢。劉有方也不會客氣,一定會把武誠之和武好古再一次抓進開封府大牢關起來。

到時候他還能不能活着出來,可就很不好說了。

不行,不能讓那幫腌漬活把老子再逮去開封府大牢了。

想着怎麽才能不“二進宮”的武好古,很快就到了開封府內城西南的開封府衙。

進入府衙大門,到了司錄司官廳前時,突然看見馮二娘和武二郎正立在那裏,還不時四下張望。

武二郎已經見到了哥哥,遠遠就沖他招手道:“大哥兒,事情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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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了,拿到合同憑由了。”武好古從懷中取出押了印的合同憑由揮了下,一邊走一邊對弟弟說,“就等皇城司的移文到了,爹爹就能回家了。”

“他們沒有再難為我家吧?”穿了身月白衣裳,面色顯得有些憔悴的馮二娘似乎看出了武好古眉宇間掩飾不住的憂色。

武好古看了看二娘,又瞧了瞧滿臉都是焦急的兄弟,笑了笑說:“沒有甚底,一些小事,總能應付過去的。”

馮二娘聽了大郎的話,沒有再深究下去,只是點點頭說:“那就好了。”

可是二娘的黛眉仍然微微蹙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馬上要和相濡以沫多年的武誠之和離的事情在煩惱?

郭京這時已經給司錄司裏面一個姓王的押司送了一缗錢,得了些小道,就來和武好古說:“大郎,皇城司的人已經到了,帶來了釋放武大官人的移文。司錄司正在辦理,王押司叫我們先去西獄的左二耳房候着,他自會把武大官人帶來。”

武好古點點頭,然後對馮二娘、武好文言道:“二娘,二哥,你們先去耳房等着,我和三哥過去瞧瞧阿爹。”

“也好。”馮二娘舒了口氣,拉着兒子武好文便熟門熟路往司錄司西獄的耳房去了。

武好古又對劉無忌道:“小乙,勞你先去燒豬院訂桌酒席,要包間的。”

“好勒,我這便去了。”劉無忌應了一聲,一溜煙去了。

“三哥,跟我來吧。”說完,武好古便和郭京一同往武誠之所在的牢房去了。

看守牢房的是個姓牛的押獄,早就得了武家十餘缗的好處,見到武好古就如見了財神爺一般,滿臉堆笑着相迎。

“武大官人,令尊過不多時就能出來了。”

“多謝牛押獄。”武好古一邊稱謝,一邊又遞上一張十缗面值的交引,“在下多日為見家父,頗是思念,能否通融則個?”

“行,行,行,跟我來吧。”

姓牛的押獄收了錢,自然甚底都好說了,很快就把武好古和郭京領到了看押武誠之的牢房之外。

之前說過,這間牢房不是關押兇徒的,而是供證人居住的,因此是個單間,現在也沒安排看守。

武誠之知道自己今天就能出去,這會兒已經收拾停當,面對着木栅欄坐着。看見武好古、郭京和牛押獄一起進來,便站起身走到了栅欄前。

“我還有事要辦,你們慢慢聊。”牛押獄也是老江湖,知道武家父子有話要說,他也不想聽(知道得太多不好),當時就打開了牢門,然後拱拱手告退了。

“我去外面守着。”郭京接着也退了出去,牢房裏面就剩下了武家父子,在兩張長凳上相對而坐。

“大郎,怎樣了?”

武誠之仿佛已經猜到了武好古在合同憑由司遇上了新的麻煩,剛一坐定就急急地問道。

“姓陳的那腌漬貨給了七紙劣品書畫,還要退《朝元仙仗圖》,索價四萬缗。”

“甚?”武誠之臉色一黑,“退《朝元仙仗圖》?他怎可如此……”

《朝元仙仗圖》和之前退給武家的七紙書畫不同,那是武宗元的真跡,還是幅大作!縱一尺半,橫近二十尺,圖上人物有八十幾個,而且參差有致,繁而不亂,神采飛動,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另外,做畫的武宗元在世時不是尋常畫師,而是堂堂六品文官,還不是“伎術官”出身,而是蔭補入仕(娶了個宰相的外孫女,因此得了蔭補)。因此他的畫作是不能用尋常畫師作品的标準來定價的。而且,武宗元已經過世幾十年,傳世的作品非常有限,真跡多被宮廷和豪門收藏,在市面上的價值也非常之高。

如果真的能用區區四萬缗拿回《朝元仙仗圖》的真跡,轉手十萬缗都能拿下。

不過,武誠之也知道,劉有方和陳佑文是不會把《朝元仙仗圖》的真跡交給武家的。

就算武家奉上了四萬缗,到手的也是一幅劣質仿品而已,而真跡自然落入了劉有方之手。

“他們有甚不敢的?”武好古冷笑道,“官家又不喜書畫,心思全在富國強兵上面,宮中的書畫文玩還不是任憑他們操弄?”

武誠之卻連連搖頭,“不是這個理兒!兒啊,你怎麽連書畫行的規矩都忘了?”

“規矩?”武好古是換了魂的,自然不大在意宋朝的規矩,被老頭子一提醒,方才記起了一些。

“阿爹,您是說去尋行會做主?”

宋朝的三百六十行都有行會,行會之首則稱行首(每一行的行首不止一個),書畫文玩行自不例外。

行會的規矩,便是劉有方這樣的大貂珰都不能壞了,要不然整個開封書畫文玩行都不敢和他做買賣了。

武誠之道:“之前的七紙書畫是假的,但是合同憑由上又寫明了是真的,便是把官司打到禦前,錯的也是我家。

可是《朝元仙仗圖》是真的,而且交到宮裏的時候,前任待诏直郭淳夫還出具了文書,這文書還在家裏面放着呢!你可知郭淳夫是甚底人物?”

郭淳夫就是郭熙,北宋大畫家,被神宗皇帝評為“天下第一”。他不僅能畫,而且還是個繪畫學家,著有畫論《林泉高致》,掌眼的水準也是數一數二的,不在米芾、王诜之下。

由他鑒定過的《朝元仙仗圖》,誰敢說是假的?

當然了,這位郭淳夫在八年前就死了,享年九十歲!他若不死,宮中書畫行根本不可能讓劉有方一人把持。

不過,他便是死了,他的鑒定文書還是權威。劉有方是不敢輕易推翻的!

另外,郭熙還有個兒子名叫郭思,也是書畫大家,和父親合著過《林泉高致》,一定會出面維護父親的權威(人家是孝子嘛)。而且這個郭思還是個東華門外唱名的好漢,十五年前中了進士,可不是劉有方能怼的人物。

“阿爹,您是說,劉大官是在欺我家不敢力抗嗎?”

武好古已經明白劉有方和陳佑文在打什麽算盤了!他們在訛詐武家,若是武家通過行會申訴。他們是不敢把官司打下去的!

甚至,他們都不會真的把《朝元仙仗圖》退了……這事兒和之前退七紙假畫不一樣。那七紙畫的确是假的,之前疏忽了,沒有發現(負責鑒定的待诏會因此不得出職),現在發現了,要按照合同憑由退款。

道理上全對,就是把官司打到“包青天”那裏,挨板子的還是武家!

至于給了多少回扣甚底的,武家有憑據嗎?根本沒有!而且拿錢的也不是劉有方、劉瑷,板子打不着他們的……

而《朝元仙仗圖》是真的,如果真退出去,就是宮中寶物散失。若是事情捅到禦前,便是劉有方這樣的大貂珰也吃不消。

他可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士大夫!

武好古咬咬牙說:“阿爹,那我家便不懼了,大不了打官司!”

“你......”武誠之看着兒子,連連搖頭,“你這孩子怎就那麽沖呢?為父教你的書畫行的規矩,你怎就全忘個幹淨了?”

“甚底規矩?”武好古一時真記不起來。

“自是臺底下的潛規矩啊!”武誠之道,“他們不是要退畫,是要錢,要我們花錢消災!你瞧瞧那文書上的押印就知道,肯定不是陳佑文的,定是哪個老眼昏花的老待诏的押印。

另外他們也是要再逼我家一下,好安安穩穩拿下我家的店鋪和官牙身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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