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寧悅跟程醫生吃完飯回到家,爸媽和姜卓在外面吃飯,還沒回來。她跟姜卓的關系随着年齡的增長越發的惡化,爸媽發現根本無法調和後,總是想方設法的将他們個分隔開來。這回,他從北京回來,同樣也是。
家裏只有她在,她躺在房裏的懶人沙發上看電視。平時她工作忙,鮮少有追劇娛樂的時間,程醫生總說她不像是個90後,今天竟是直接要給她介紹對象。
寧悅看着電視屏幕上的宮鬥大戲,腦海裏跳出許淙的名字。
沒想到,想曹操曹操就到,手機微信提示新好友的添加信息,備注裏寫着:你好,我是許淙。
她抿唇,有些猶豫。
這是她的私人號碼,很少會加自己的客戶及家屬。
下午她拒絕了程醫生,但似乎成效不大。
猶豫再三,寧悅通過好友添加。
【許淙:你好,寧醫生。】
許淙的消息來得很快,她也回了個“您好”。
【許淙:剛剛才發現我姑姑說的女孩是你。】
【悅:我也沒想到。】
對話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寧悅放下手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繼續看電視。
【許淙:長輩們比較熱情,沒法拒絕。寧醫生,你家裏是不是也總催?】
手機屏幕跳出他的消息,看來也是被逼着相親的。
寧悅瞅着消息,回憶了一下。大約是她身體不算好的緣故,家裏其實沒怎麽催她,反倒是周家,不管是程阿姨還是周伯伯,時不時就要關心關心她的終身大事,甚至在她大學畢業後萌生過幹脆将她和周霁勻湊堆的想法。
可她跟他對彼此都沒那意思。
【悅:還行,大概快過年了,長輩們又開始操心了。】
對話框突然安靜下來,她組織措辭,試圖委婉的與許淙達成一致“對外”的目标,将這場長輩們善意的相親應付過去。
房間裏是宮鬥大戲特有的歇斯底裏,寧悅握着手機有些出神。
程醫生看似和藹好相處,實質上卻算得上是個尤為挑剔的人,可一旦入了她的眼上了心,她又特別護短。很早以前,寧悅就發現,其實周霁勻的脾氣更像是他媽媽,暖心又護短。
比如對她,又比如對楚譽。
因而能得到程醫生一聲稱贊實在不容易,這位許淙在她口中更是贊不絕口。
糾結間,手機接連震了兩下。
【許淙:長輩們的熱情過段時間就會淡了。】
【許淙:到時直接推我身上。】
意外的,許淙竟是主動提了出來,十分直白。
寧悅如釋重負,他又問了幾個問題,兩個人對好口供,互相道再見。
她擡頭一看,一集宮鬥大戲已經結束,點播自動進入下一集。她整個人埋進沙發,捧着手機點開許淙的微信頭像。
一本書、一支筆,很簡單的頭像。
寧悅沒有去看他的朋友圈,就如同他始終沒有向她提及肖遙,問起他姐姐的情況一樣。
顯然,他是顧及着她公私分明的規矩,不願她為難。
程醫生的眼光确實很好。
第二天,寧悅又一次在預約本看到楚譽的名字。等下午預約時間一到,她朝他笑了笑,主動問:“案子結束了?”
楚譽一愣:“結束了。”随即無奈一笑,“贏了。”
寧悅那聲“恭喜”脫口欲出,卻在見着他略顯苦澀的笑容時,又咽了下去。
“可以休息了。”她改口,“我每次結束一個大案子,都會在家睡上三天。”
“被求助者影響心情?”楚譽意外她今天的“活潑”,問她,“你今天心情不錯?”
寧悅笑容微斂:“還行。”避過了最開始的問題。
他不在意,摸了摸口袋,“可以抽根煙嗎?”
“抱歉,禁煙。”她不假思索的答。
楚譽摸到口袋裏的煙盒,默默松開,“嗯。”一聲不吭坐到沙發上。
沉默蔓延着,他不說話,她也是。
空氣裏好似彌漫起一層抑郁,而他的神色越發落寞,瞧着有點可憐。寧悅的心忽然一下子軟了,心頭仿佛被什麽觸動。
最後,她走到落地窗,打開側邊的小窗,“最多一根。”到底還是妥協了。
楚譽怔愣,沖她揚起笑,眼裏滑過細碎的光。
那雙眼睛熠熠生輝。
“謝謝。”
“不客氣。”她輕咳,別開眼,關閉空調。
他站在打開的窗前,點燃煙,對着窗外,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辦公室裏迅速彌漫起煙味,不嗆,隐隐透着一絲香氣,寧悅詫異,下意識望過去。
只見長身玉立的男人穿着西裝,右手随意的搭在窗臺,他整個腦袋伸出窗外,煙霧缭繞裏,他的側臉若隐若現,漸漸看不清了。
那場面,看着有些滑稽。
寧悅眸底不知不覺染上笑意,唇角突然壓不住了,勾起好看的弧度。
就這麽望着楚譽。
猝不及防的,他回過頭,意外的四目相接。她躲閃不及,直直的撞進他的眼睛。
男人的眉眼一下子變得十分清晰,寧悅心虛的垂下頭,移開視線。
安靜的辦公室響起楚譽低沉的笑聲。
眼前的煙霧散去,剛才,小姑娘臉上露出明媚的笑,比起她平日裏公事公辦的微笑,顯得生動不少。
他的眼前冷不丁閃現許多年前的一幕,穿了醫院統一病號服的小女孩跌坐在花園的臺階上,哭得十分“凄慘”。
心念一動,楚譽掐滅煙。
“我記得我問過你,如果有一天,你面對的求助者是你閨蜜的情敵,你會怎麽選擇。”
“是,我也記得我回答了你。”寧悅重新打開空調。
楚譽關上窗,回到沙發,“跟你一樣,很多案子往往沒法做出選擇。”
他停頓,寧悅笑了笑,“所以,只有不忘初心?”
“又是心靈雞湯?”楚譽想都沒想,調侃道。
“不算是,只不過接觸的人越多,接收的負面情緒越多,有時候,我也會控制不住的消極。”
“比如?”
寧悅望着楚譽:“比如,想把你這個周霁勻口中的倒黴鬼丢了,拒絕給你咨詢。”
楚譽聞言,笑了一下,“确實挺倒黴的。”自嘲的語氣,帶着濃濃的挫敗。
他意料之中的贏了這一場官司,但他覺得其實是他輸了。
輸給了自己的良心,輸給了他一貫給自己設定的道德底線和原則。
“所以,倒黴鬼,我想聽聽你是怎麽倒黴的,下次我再消極的時候,好歹能安慰安慰自己,還有你擋在我前邊。”寧悅笑着說。
楚譽挑眉:“幸災樂禍?”
她聳肩:“挺想的,畢竟你老插隊,每次都打亂我的工作計劃。”
說完,兩個人同時笑開了。
楚譽點頭:“你害怕死亡嗎?”
“一下子就上升到這個高度了?”
楚譽沉默,半晌才幽幽道:“我認識一個叔叔,去世前給我挖了個坑,讓我替他的私生子守着他留給他的遺産。也許是怕其他律師會被他的妻子收買,他說他只信任我。”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笑了笑,黑眸裏好似破浪翻湧。
“最後,他的妻子自殺了。她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臨去世之前仍舊在為他外邊的兒子打算,也或許是無法接受自己的丈夫在他們的女兒和外邊的兒子之間,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
楚譽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他接到施阿姨的電話,匆匆趕到孟家。誰曾想,迎接他的是滿地的鮮血。那個為了守護自己女兒,給她争取到最大利益的母親當着他的面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大概是她知道自己贏不了,只能用生命迫使他選擇放棄這個案子。
從此以後,午夜夢回間,滿地的鮮血和那雙執拗的眼睛讓他無法閉上眼。
“不知道你能不能體會這種感覺。”楚譽忽然擡頭,深深的注視着寧悅,“做這行做久了,不是沒有見到過更可怕的死亡,只不過是冷血點說,死去的不是你的親人朋友,所以,不會有蝕骨的痛楚。但這次,恰恰是我從小就認識的長輩。”
哪怕她最後被救了回來。
寧悅動了動唇,說不出話來。她摘掉自己的眼鏡,忽然間轉動椅子,背對着楚譽。
她面對着背景牆,牆上是她親自選的太陽花花紋。一層層花瓣迎着陽光綻放,在太陽下,明媚又堅強。
很長一段時間裏,她也曾活在自責中不可自拔。
寧悅努力壓下不斷翻湧的酸意:“那位叔叔挺渣的。”許久,她很輕的說。
楚譽坐在原地沒動,也沒有去追問她的失态。
“他的妻子很愛自己的女兒,母愛很偉大,但同樣殘忍。”她重新轉回來,戴上眼鏡。視線裏,英俊的男人含笑望着自己,笑得很暖。
先前對楚譽所有的不滿煙消雲散。
“每個人總會被迫接受一些東西,沒得選擇。”楚譽站起來,走到她的辦公桌前,“守恒定律,得到多少,就會失去多少。”好似他才是心理咨詢師般說。
寧悅又一次沉默,她眨了眨眼睛,桌上的鏡子裏清晰映出她的左眼。雙眼皮,不大不小,算不上好看。
她深吸口氣,快步走到櫃子前,打開櫃子裏的禮盒。
“你玩過溜溜球嗎?”躊躇片刻,寧悅回過頭問。
楚譽看過去,目光停留在櫃子裏那個藍色的,磨損的溜溜球上。
他眸光微閃,沒有作聲。
作者有話要說:沫子:可恥!居然裝可憐!
楚律師:是真可憐!
寧悅:挺可憐。
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