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洗三還願

到得洗三那一天,沈家果然阖家都一同來慶賀,沈洛也帶了夫婿前來。

張清皎讓張五家的按京師的傳統張羅着,準備了數十樣零零碎碎的玩意兒。她已經經歷過一回張鶴齡洗三了,自是不覺得有多稀奇。倒是張鶴齡見了,眼睛都瞪大了,完全不知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零碎都是作什麽用的。

“這些零碎準備起來可不容易,回頭等洗三結束再給你仔細瞧。”張清皎含笑道,取了一塊特意準備的饴糖給他,打發他去尋隔壁小夥伴們頑耍,“今兒給你放一天假,好好地玩兒去罷,別錯過了洗三便可。”

張鶴齡舔着甜甜的饴糖,囫囵着答應了,轉身就帶着平安奔出了大門。他可得問問其他人,知不知道這洗三到底是做什麽用的。等稍稍學會自我約束的熊孩子走了,張清皎便讓仆婢們将洗三的東西都細細擺出來,放在正房堂屋裏。

張氏帶着沈洛去産房裏陪金氏說話,直到午飯的時候才出來。因男女客有別,正房裏也坐不下,張巒便帶着姐夫沈祿與外甥沈`、張鶴齡去了書房。張清皎則請了穩婆坐在上首,又讓張氏、沈洛都坐了,自己在旁邊陪客。

“京城裏近親少,到底冷清了些。”張氏笑嘆道,“若是在興濟,怕是來的族人連幾間屋子都擠不下呢。”張家是興濟的大族,盡管嫡脈人口不算興旺,周圍卻幾乎都是未出五服的族親。像這樣的喜事,必定能辦得熱熱鬧鬧的。

“已經派人快馬回興濟報喜了。”張清皎道,“或許這兩天就有回信了。”

以伯祖父張缙對自家爹的看重,必定不會讓他們等得太久。更何況,張家嫡脈人丁頗有些艱難。張缙攏共就張岐一個兒子,張岐也只有張忱一個兒子,張忱只有張純一個兒子,三代單傳。張巒、張岳倒是哥倆,但也各自都只有一個兒子張鶴齡、張倫。而今有了添丁進口這樣的喜事,必定連伯祖母何氏都會覺得歡喜。

午飯後,穩婆便開始主持洗三。諸位神女娘娘的神像已經在堂屋的香案上供起來了,上頭畫了十三位大同小異的娘娘神像,擺出了各種慈悲姿态。張清皎只認識為首的碧霞元君,其餘的娘娘皆是陌生極了,也不知她們都是保佑什麽的。不過,萬物皆有靈,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按照習俗規矩來,總不會有大錯。

穩婆熟稔地将貢品都擺上,心底藏着疑惑的張清皎上香叩首,又跟着嘀嘀咕咕的穩婆拜了三拜。而後,瑪瑙與水雲往長榻上擺了盛着槐枝艾葉湯的盆。張氏往盆裏倒了些溫水,又添了五個一兩的銀锞子;沈洛也照着倒了些溫水,添了一兩散碎銀并數百個錢;張清皎這個親姐姐也很是豪爽,給了兩個二兩的銀锞子并一貫大錢。

穩婆說着吉祥話,看着盆裏那些黃白財物,盆邊緣險些要溢出來的水,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了一朵花兒。她的動作也利落,拿着棒槌攪了攪後,就開始給二哥兒洗澡了。二哥兒如今還沒有大名,家裏只叫着“哥兒”,等着張巒來取名。原本皺巴巴的小猴子,如今已經變成一個光滑白胖虎頭虎腦的大小子,怎麽瞧都覺得可愛。

因着如今時令還未至仲秋,溫水洗浴并不難受,二哥兒竟然堅持着沒有哭。只在最後被穩婆拿艾葉球點了點後,才嗚咽着掉起眼淚來。穩婆笑嘻嘻地又說了一串吉祥話,做完最後的儀式,給他戴上家裏特地準備的長命鎖。

許是不習慣身上挂了個沉甸甸的玩意兒,二哥兒放聲大哭,小爪子努力地往長命鎖上夠。張氏用襁褓将他包裹起來,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家夥進了産房,與金氏一同哄着他。沈洛看着穩婆利落地将添盆裏的銀錢都收起來,禁不住低聲與張清皎道:“她倒是甚麽也沒有落下。走這一趟,少說也賺了有十二三兩銀子,夠家裏一年嚼用了。”

“還不是姑母與洛姐姐大方?”張清皎笑道。大家明明都知道,添盆的這些銀錢最終都會是穩婆的囊中之物,卻還是心懷祝願。總覺得若是添盆的時候給得多些,就能保佑孩子平安健康地長大。她亦是入鄉随俗,漸漸習慣了。

讓水雲去送穩婆離開,表姊妹倆便也進了産房。卻不想金氏正在與張氏嘀咕着什麽,回頭見到她們,便是一笑:“洛姐兒成婚也已經有半年了,也該着急些了,不然等婆母催起來,可不是那麽好熬的。”

饒是沈洛這樣爽快的性情,聽了這種話也不由得臉紅了,只顧着羞澀地捏着繡帕,一句話也不說。金氏便又道:“皎姐兒也該學着些了,這話我也不避着你。你們倆須得知道,成親之後最要緊的,便是生個大胖兒子站穩腳跟。一個完全不夠,兩個不嫌多,三個倒是能松口氣了,但還是越多越好。”

“……”張清皎無言以對,再看她一向敬佩的姑母,竟同樣是一臉戚戚焉地颔首點頭——看起來,她應該是想起了自己多年的心理陰影,所以也十分認同。

說着,金氏越發難掩話中的些微得意之色,仿佛頃刻間從奴仆翻身做了主人:“想當年我生了皎姐兒之後,整整七年沒有開懷,別人是怎麽當着面笑話我的,拿眼角斜着我陰陽怪氣地說我肚皮不争氣的,我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呢。後來有了鶴哥兒,總算沒有人戳我的脊梁骨說話了。如今又有了二哥兒,我總算能挺直腰杆了。”

“可不是麽?”這番話想是喚起了張氏的記憶,連她都有些出神,苦笑道,“我一連生了兩個姑娘,又好幾年沒有消息,當時沈家人連納妾的主意都給相公出了……好不容易才有了`哥兒,逢年過節家宴的時候,他們總算才不提甚麽納妾、過繼之類的渾話了。”

沈洛聽得心中微微一緊,想起自己這幾個月始終沒有消息,略有些忐忑起來。張清皎察覺了她的不安,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才半年,你還早着呢。”她不喜歡如今這個話題,也不喜歡産房內現在彌漫着的“我生兒子我自豪”的氣氛,于是便轉移話題道:“前幾天剛去崇福寺,在佛菩薩前許願保佑娘親一切順利。如今應了願,是不是該去還願才是?”

“這倒是。”張氏道,回過神來,“二哥兒滿月之後,咱們一同去罷。等你娘出了月子,也該帶着她一同去上香,這才顯得虔誠呢。”

自從來了京師,金氏便沒出過棉花胡同,一直待在家裏養胎,什麽熱鬧都不曾經歷過。此時聽得張氏提起進香,她立即熱烈地響應:“早便聽皎姐兒提起崇福寺了,我可得好好地與大姐一同去逛逛,順帶着去吃點素齋才好。”肚子裏已經卸了貨,她便無須再小心翼翼了,哪裏能不向往棉花胡同之外繁華熱鬧的京城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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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興濟派來的人終是到了,同時帶來了整整五車的各式禮物以及二百兩銀票并一個健壯的乳母。張巒讀了張缙的信,宣布二哥兒有了學名——“張延齡”。兩個哥兒顯然取了“松鶴延年”之意,寓意很是吉祥。

又半個月,張家給張延齡辦了滿月宴,廣邀親朋好友以及左鄰右舍。來的客人實在不少,張清皎便讓人在院子裏擺開七八桌專門招待女客,又在外頭的道路邊擺開十幾桌用來招待男客。整個滿月宴熱熱鬧鬧,被乳母抱出去走了一圈的張延齡收獲了不少祝福,再度大哭一場回來了。

待到金氏出了月子,便迫不及待地派人去邀張氏母女一同去崇福寺進香還願。張氏自是滿口答應,沈洛那邊婆母一聽是進香也很痛快地放了她出來。張清皎亦覺得無妨,什麽時候去都無所謂,只要将家裏的事安排妥當即可。只是金氏與她都耐不過張鶴齡的歪纏,又一次捎帶上了他。

金氏尚是頭回出門逛京城,自是看了什麽都覺得新鮮。一路上,她隔三差五地便要掀開馬車窗簾往外瞧,到了崇福寺後,更是一雙眼睛止不住地左看右看。張氏挽着她的手臂,親熱地與她說起了崇福寺最負盛名的香雪海,這才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只可惜,我沒能趕上今年的海棠與丁香開放。等明年得了空,咱們也都過來好好賞一賞花,在這寺裏走動走動。”金氏道,轉念又想起當時張清皎與她說過的事,“哎喲,我想起來了,那會兒你們還遇上了禦駕,是也不是?”

“可不是麽?皎姐兒運氣好,捎帶着我也見識了一回禦駕,也算是個見過龍顏的了。”張氏笑道,“我記得最清楚的便是那騎馬的貴妃娘娘,好不神氣,比起那些個軍爺也絲毫不差呢。皎姐兒,你可還記得麽?”

“自然記得。”張清皎回道,本想說印象最深刻的也是萬貴妃,腦海裏卻不期然地浮現出一位瘦弱而又俊美的少年,“除了太後老娘娘之外,其他三位貴人的面孔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呢。”對于自己腦海裏那些不聽話的記憶,她只能這樣解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難得遇到一個各方面都符合她審美的少年郎,自然便記住了。

幾人談笑着去了天王殿,又穿過院落去大雄寶殿,前頭斜刺裏忽然疾步行來一個女眷,擋住了她們的去路。尋常人若是不慎擋了別人的路,必定會致歉禮讓。此人卻是一直站在原地,不言不語地望着她們,就仿佛是特意在這裏等着她們一般。

張氏笑着擡起首,只一眼臉色便瞬間變得鐵青。金氏不知就裏,皺眉望了望她,又看了看沈洛。沈洛也沒見過這個中年婦人,卻從張氏的反應中推測出了對方的身份。張清皎也定睛一瞧,一時間竟是不知該露出什麽表情,才能勉強維持住自己常年戴着的“溫順”面具。

原來,這個女眷不是別人,正是周秀才的母親,曾經見過的那位周家的舉人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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