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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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溪昂以完全超出道路限速的車速在一路狂飙。

仔細看, 他緊握着方向盤的手都在發顫,如果被任何其他人看到現在的他, 應該都不敢相信這個害怕成這樣的人會是做舉國決策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他。

“今晚八點整, 6名受恐怖組織指使的A國人在A國L市市中心的T地鐵站引爆自殺式炸|彈,目前已造成52名乘客遇難, 700多人受傷……遇難人數還在不斷增加中……”

電臺中的新聞播報員的聲音在耳邊不停歇地響着, 他在上車之前就給他在A國的線人打了電話讓他們立刻對傷員和遇難者進行排查,可到目前為止線人們還是沒有給出關于她的任何消息。

果然, 他剛剛那種心頭一痛的感覺,全部都能解釋得通了。

祈禱她不要在爆炸的中心區域, 祈禱她不要有一點受傷, 祈禱她馬上能夠回撥他的電話告訴他她是平安的。

離爆炸的地方越來越近, 他看到了滾滾濃煙,救護車、消防車、特勤隊員……他竭力地深呼吸了兩口氣,才得以穩步從車上跳下來。

他跑到特勤隊員那邊, 拍了拍其中一個隊員的肩膀。

隊員一見到他猛地一驚,立刻就站直了肅容對他敬禮, 之前他帶領A國特勤組緝拿恐怖組織和內奸,已經名震整個A國克伯宮以及特勤局上下,沒有一個特勤隊員會不認識他的。

“首席副總裁先生, 有什麽需要我幫助您的嗎?”隊員立刻說,“這邊危險,我馬上把局長叫來……”

“不必,”他擡了擡手, “亡者和傷員的名單出來了麽?”

“還沒有,正在進行當中,”隊員帶他走到臨時搭建的急救中心和救護車旁,“爆炸波及非常廣,地面上的很多商戶都牽連進去,剛剛預計損失可能比之前的連環案件還要嚴重……”

“首席副總裁,您的保镖呢?我怕這兒危險,您還是別逗留在這兒了……總裁先生正在克伯宮裏緊急處理這件事,您還是去那兒吧。”

“不需要保镖,”他挽起袖口,朝急救中心裏走去,“你不用管我,也不用告訴局長。”

隊員根本攔不住他,他長腿一邁,人已經消失在了急救中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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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有很多很多傷者。

他們或額頭上包紮着傷口,或有些失去了手臂、腿腳,他們的家人陪在他們身邊眼裏流淌着熱淚,他們撫慰着彼此……那些繃帶下依然隐隐冒着血色,還有許多傷者還躺在床上,根本沒有醒轉過來的跡象。

曾從事了很長一段時間與孟方言相似的行業,他對這些觸目驚心的景象并不陌生。

可是這一次,他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他仔仔細細地看着他們每一個人,在心底裏禱告她的臉龐不要出現在其中。

從進門的地方,走到出門的地方。

他很确信,她人不在其中。

心中說不清究竟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有了更壞的感覺,他頭也不回,直接走向了遇難者家屬聚集的地方。

手裏拿着名單的特勤員還沒反應過來,手上的名單已經被他一把奪了過去。

“首席副總裁先生!”特勤員立刻朝他敬禮,“您是在找……?”

他緊抿着雙唇,感覺自己眼前有一瞬間出現了大片的空白,他的手指緊緊地掐進手心裏,逼迫自己從第一行開始看遇難者的名單。

他發誓,他這輩子都沒有過這麽害怕的時刻,害怕到腦中都失去了正常的理智。

周圍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他,有些普通民衆也都認出了他,小聲對着他指指點點。

看到最後一頁最後一行字,他把名單遞回給特勤員。

“首席副總裁先生,您……”

他朝他們擺了擺手,一步、一步,很慢很慢地朝外面走去。

瞿溪昂大口呼吸着。

感覺像是快要溺水的人,連呼吸一口都覺得很痛,很難。

走到馬路牙子旁,他停下了腳步,迷茫地撐着自己的膝蓋,一瞬間,他都不知道下一步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馬路對面,好像有人在朝他招手。

可他一直沒有動,眼睛也沒有聚焦,連那個人走到他面前了都還沒回過神來。

“我在這。”

瞿溪昂聽到這個聲音,渾身都一震,猛地擡起頭。

他想了一千種最壞的可能,可現在,他看到他面前,好好地站着那個他腦袋裏裝着的人,她毫發無損地站着,眼眸靜靜地看着他。

“我剛坐了一站,發現給小祁夕的禮物在克伯宮忘記拿了,就幹脆出地鐵,走回克伯宮去拿,反正離得也不遠。”她緩緩開口道,“然後人剛到克伯宮,爆炸案就發生了,我手機放在桌上沒來得及看,就被Mark直接給叫過去了。”

她一邊說,一邊看着他,他現在臉上的表情她從來都沒見過,以至于她有點猶豫是不是要繼續說下去,“然後還在處理的時候,有人過來告訴我說你在拼命找我,我就趕緊過……”

她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完。

眼前一黑,她被他狠狠一把擁進懷裏。

他的動作真的是很重,就像整個人被他嵌進懷裏一樣,動都動不了,她感覺到他的手緊緊地扣着她的背脊,他的下巴磕着她的頭頂,很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到他的下巴好像還在發抖。

一瞬間,她突然就明白了他剛剛的表情和現在這樣的表現。

“……瞿溪昂,”

她被他悶在懷裏,只能努力提高音量,“我在這,好好的……你,不用擔心了……”

她感覺到他松開了她一下,她擡起頭,看到他的眼睛是血紅血紅的。

也就這麽短暫的幾秒鐘,他又再次抱緊了她,一句話都沒有說。

街頭人來人往。

救援隊、醫護人員、家屬、普通民衆……有些人經過時還多看了他們兩眼,有的人已經認出了他,可他恍若未聞、完全不顧及任何人,就這麽緊緊地抱着她,手掌在她的背脊摸了摸,又摸了摸她的頭發,反複地這麽做着。

菱畫被他擁在懷裏,有一瞬間,整顆心都軟了。

她想,這應該是這個男人這輩子到現在最害怕的一次吧,将心比心,她能夠體會在剛剛她沒有和他聯絡上的這段時間裏,他的整個人是什麽樣的一個狀态。

“對不起,”她也擡起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背脊,“讓你擔心了,是我不好,沒有先和你聯絡一下報個平安。”

“不,”他立刻出聲,聲音卻啞得不像樣子,“不怪你。”

她從他懷裏擡起頭,看到他蒼白的臉色,竟也有些不知該怎麽說,只能笨拙地安慰他,“別擔心了,我在這呢,活蹦亂跳的,我跟你講,我這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

他勉強勾了勾嘴角,可臉上的表情卻還是不怎麽好看。

“我可能祝靜那邊今天去不了了,”她回頭看了看爆炸案的現場,蹙起了眉頭,“這件事很嚴重,我現在還得回去繼續幫Mark。”

“我和你一起,”他幾乎是不由分說,松開她,牽起她的手走向他的車。

“……都是人,”她低聲說着,搖了搖他牽着她的手。

瞿溪昂就像沒有聽到一樣,把她帶到車旁,看她坐上車,系好安全帶,才去自己的那一邊。

上了車,他沒有發動車子,而是靜靜地坐着。

她看着他這個樣子,也有些不知所措,咬着嘴唇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過了好一會,他才好像緩過來一些,俯過身來幫她系好安全帶,發動車子,“你給祝靜說一聲。”

“嗯,前面就和他們報過平安了,”她說,“我現在再給他們說一下情況賠個不是。”

到了克伯宮,他陪着她一起去了Mark的辦公室,A國克伯宮上下所有高層全部都在,包括吳千秋,衆人圍在長桌旁緊鑼密鼓地讨論緊急政策和對外發布會,瞿溪昂迅速地給出了好幾條建議,全部都被立即拍板采納通過,他也會再次和上次一樣,協助特勤局排查哪個恐怖組織要對這起惡劣事件進行負責,因此他這次在A國逗留的時間也會延長。

一直忙碌到了半夜,克伯宮上下還是燈火通明,菱畫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時發現吳千秋在門口等她。

“累麽?”他問。

“還好,”她揉了揉眉心。

“餐點剛剛又送過來一波,你去吃一些,第一波我看你都沒碰,”吳千秋說,“最近真的不太平,令人焦心。”

她嘆了口氣。

“不過話的确得說一句,我未來大舅子的辦事能力實在是每次看每次都讓人咋舌驚嘆不已,”吳千秋虛弱地搖了搖頭,“這讓我覺得心态更崩了。”

菱畫忍不住笑了一聲,“你要對自己有點自信,保不準Molly哪個神經搭錯了偏偏也看上你了呢?……對了,她手機號你到底要不要?”

吳千秋皺眉糾結了半晌,“還是給我吧。”

剛說完這句話,他們迎面就看到瞿溪昂站在會議室的門口注視着他們。

吳千秋汗毛一豎,立刻跳開離菱畫兩米遠來撇清關系,可瞿溪昂看他的眼神裏還是帶着一絲講不清楚意味的感覺……最明顯的就是嫌棄。

一走到他面前,吳千秋率先舉了舉手,用只有他們三個人才聽得懂的語言說道,“這位仁兄,別老像看階級敵人一樣的眼神看我,我現在已經不再打她主意、也不再是你的情敵了,好嗎?”

菱畫在旁邊聽得實在是忍不住,別過頭去,“噗嗤”笑了一聲。

要是瞿溪昂知道這家夥把主意從她身上打到Molly身上去了,保不準更爆炸了呢?

說完,吳千秋就直接溜進了會議室,瞿溪昂低頭看了她兩秒,說,“我現在派人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她揉了揉眼睛,“還有一堆事情要做。”

“我會替你把這些事情都安排好,我也已經和Mark打過招呼了,”他擋在會議室的門口,不由分說地道,“你需要休息,點心我也會讓人帶上給你在車上吃。”

她動了動唇,張口就想頂回去,他總是這樣,擅自就替她安排好了這一切,可一擡頭對上他的眼神,她又想到了今天下午他瀕臨崩潰時的神情。

“……好,”她想了想,還是默許了。

他似乎對她的順從頗為欣慰,立刻讓早在一旁等候好的特勤組和線人上前護送她回家,臨走前,他趁人不注意,還悄悄塞了一條手鏈在她的手心裏。

上車之後,她拿出那條手鏈戴上、仔細地看,無論是色澤還是樣式,都是美麗精致到無話可說的,但是她從收到的那一刻就很清楚,這玩意兒估計除了是根手鏈,大概率肯定又是個什麽定位器、錄音筆之類的東西。

回到家後,一直緊繃着的神經松懈下來,才能感覺到整個人是真的有些體力透支,吃了他給她特意準備好的爽口的點心,她去沖了一把澡。

吹好頭發,準備上床之前,她想了想,走去玄關,把門鎖打開。

回到床上,她關上燈,躺下去,幾乎是一會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間,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玄關處有開門的聲音。

然後,有輕輕的腳步聲從外面走進卧室,她閉着眼睛、豎起耳朵,感覺到那個人脫下了外套,躺上床,從背後把她整個人連帶着被子都摟進了懷裏。

熟悉的味道,還夾雜着室外冷冽的風的氣息,她感覺到他抱着她的手緊了緊,又趕緊松開,似乎是怕把她弄醒,然後,他又親了親她的額頭,再次把她摟住。

她人其實已經被他弄醒了,卻還是在繼續裝睡,因為他這簡直稱得上是有點笨拙的動作,心裏忍不住想笑。

可下一刻,她忽然聽到他在她耳邊低聲開口道,“你醒着。”

她沒辦法,只能“嗯”了一聲。

已經快要蘇醒的這座城市,微微有光亮從窗戶外滲透進來,她感覺着懷抱着她的人有力的手臂和溫暖的體溫,心裏莫名覺得踏實。

她曾選擇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座城市,只因為路辛遠與她之間失敗的愛情,可她又義無反顧地回來,只因為想逃避瞿溪昂對她如毒|藥般致命的吸引。

而如今,瞿溪昂來到了這裏,将她擁入懷中,堅定不移。

“我剛剛仔細思索了這一天我的心情,這種心情我好像這一生至此都沒有體會過,一開始我根本都不想承認這種心情竟真實存在,可到了現在,好像我真的不得不承認,這就是我曾經嗤之以鼻的恐懼。”

那麽多的日夜,他面對過槍林彈雨,面對過随時可能會造訪的死亡,面對過不見血光卻殘忍無比的權力鬥争……他都毫不懼怕,可直到遇到她,他才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的存在或消失,竟會讓他懼怕至此。

“菱畫,我曾無所畏懼,直到我遇見了你。”

他的聲音如一盤沙子,在她的心口摩挲,“如今我心存懼怕,這種恐懼,将伴随我一生,直到我先你一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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