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菱畫從來沒有過那麽複雜痛苦的心境。
這和跟路辛遠分手時不同, 被瞿溪昂傷害時不同,這種感覺不是痛苦到極致, 而是心中酸澀到連嘴巴裏都滿是苦味。
她發誓, 她連做夢都未曾想過,有一天, 她一直視作為最最重要好友的人, 原來一直都喜歡着她。
很多人曾經調侃過她和督敏,她都一笑而過, 甚至有時候都會反感這種亵渎他們友情的說法——督敏喜歡她,這怎麽可能呢?這不是在開玩笑嗎?
而從他剛剛握住她手的那一刻, 她就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他是認真的, 她這輩子都沒見過他這麽認真。
該怎麽說呢?她和督敏。
她在他面前壓根就是一個不修邊幅的女漢子,她多麽醜陋難看的樣子他都一覽無遺,他們厮混在一起整整十幾年, 時間跨度從彼此都還是毛都沒長齊的高中生開始,一直到現在快一起步入三十歲。
從高中開始他們就每天玩在一起, 到後來,她身邊有他的存在已經是理所當然,他陪她玩, 陪她學習,陪她翹課,他身邊的莺莺燕燕唯獨看到她出現在他身邊時不敢亂吃飛醋造次,因為所有人都知道, 督敏只會對她一個人言聽計從,她說一句什麽,督敏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就會跟着走。
在她的心中,這個英俊迷人的男人,除了游手好閑、游戲人間之外根本就沒缺點,他善良又仗義,仗義到他可以随時随地都跟着她走南闖北,他對她所有的好她都銘記在心,她發誓這輩子都會永遠把他當成最親密的朋友,和對祝靜一模一樣。
她想,一個人到底要有多大的感情和意志力,才能這樣把自己塑造成另外一個樣子、隐藏自己最真實的感情十幾年呢?
他隐藏得實在是太好了,他才是最好的演員。
“小畫,我知道你想誇我演技一百分,”
他半蹲在地上,仰頭看着她,眼睛裏倒映着她的臉龐,“一點點都看不出來,對不對?你這麽聰明,祝靜也這麽聰明,甚至曾經連路辛遠都沒有看出來,我可能騙過了所有人,但卻還是沒有騙過瞿溪昂和我自己。”
她聽到他提到那個名字,心中更是一顫,沙啞地道,“……他知道?”
“他知道,”督敏笑了一下,“他從第一次看到我時他就知道,你們從A國回來之前,他來找過我,他說,他感謝我這十幾年來對你所有的照顧,我也可以繼續做你的朋友,但是從今以後,你有他這一份愛情就足夠了,都是他的原話。”
“說實話,要不是受他這麽一下的刺激,我可能一直到你有了孩子都不會說出來,一個人停留在原地自欺欺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雖然曾經我恨他對你那樣絕情,如今我還挺感謝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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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到這些,原本克制住的眼淚一下子掉得更兇了。
“哎呀,你別再哭了,再哭讓瞿溪昂知道他得打斷我的腿了,我今天可不是來讓你傷心的,是來做自我了斷的,”他拿自己的衣袖溫柔地給她擦眼淚,“把眼淚留在你倆婚禮的時候吧,留在最開心的時候,到了那天你就算哭死瞿溪昂都會準許的。”
菱畫看着他,看着這個她親眼目睹從年少青蔥到現在成熟穩重的男人,她是多麽慶幸她人生至今大半部分的歲月都有他的參與,她是多麽慶幸能夠被他沉默溫柔地喜歡至今。
“督敏,”
不知過了多久,她擡手抹去眼角的眼淚,沙啞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嗯?”他認真地聽着。
“瞿溪昂,”她突然指了指他身後。
他吓得立刻轉過頭去,可在他轉過頭的那一刻,她微微彎下腰,在他的臉頰上落下輕輕的一個吻。
安靜的夜裏,她感覺到他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在她的注視下,他慢慢地回過頭,深邃的眼眶一瞬間變得通紅。
“謝謝你,”她朝他笑。
下一秒,督敏的眼角有微微的光亮,一閃而過。
他張了張嘴,笑了起來,這個笑容,她見到過很多次,是他真正開心時候的笑。
“足夠了,”
他擡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頭發,紅着眼眶喃喃地重複,“小畫,我知足了。”
“從今以後,我會依然做你最好的朋友,”
然後,他從地上站起來,也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看着她,“喜歡過你這件事是我的驕傲,人這一輩子,可以喜歡一個人到這種程度,是一種財富,今天能親口對你說出來,也是我想要的最好的答案。”
“我從不後悔喜歡你,也不後悔今天讓你知道我喜歡你,這不會毀了我們的友誼,因為這是結束,也是開始,”他發自內心地笑着,不是悲傷,而是釋然,“你放心,我一定會去好好找一個我喜歡的女孩子,把我後半生的喜歡全部都給她。”
菱畫也笑,邊笑,鼻尖又開始酸澀,這就是督敏啊,她心中最灑脫也活得最漂亮的男人,她知道他答應她的話,他就一定會做到。
“快上去吧,”他将她送到後門處,“再待久,瞿溪昂真得拔槍了。”
“你會去哪兒?”她看着他,問,她有種預感,她可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他。
“不知道,”他把手枕在腦袋後面,“我和我爸談一談,可能在A國,可能在這裏,可能去其他國家和地方,人生那麽長,世界那麽大,我還要好好地看一看呀。”
她嘆了口氣,“那你什麽時候會再來見我?”
“大概,你和瞿溪昂婚禮的時候?”他哈哈大笑起來,“放心吧,再怎麽樣,那天我肯定會出現的,畢竟要看你人生當中最美的樣子嘛。”
“再見啦,小畫,”他張開五指,咧開着嘴,朝她揮揮手。
菱畫站在後門,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這條道路的盡頭。
從前總是他将她送回歸途,可今天,她卻望着他獨自遠走。
上樓回到卧室,看上去瞿溪昂睡得很沉、沒動靜,她松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脫下外套,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躺回到床上。
可她人剛剛一躺進被子,一只有力的手臂馬上就把她人摟了過去,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
……菱畫心中大喊一聲“不好”,情急之下,立刻裝聾作啞不吭聲。
“手和腳都那麽冰,”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低啞困倦的,“例假在,外面那麽涼,外套不夠,你好歹再套一條睡褲再下去。”
原來他沒發現?只是以為她去倒水了,可能半夢半醒之間也沒發現她去了很久?
“嗯,知道了知道了……”她心中僥幸,趕緊順着杆子往上爬,摟着他道,“我不好,把你吵醒了,咱們繼續睡吧。”
沒過一會,她就再次在他的懷裏睡着了,而摟着她的瞿溪昂卻慢慢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他看着她的睡顏,然後擡起手,輕輕地擦去她眼角還未完全幹透的淚漬,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她僥幸以為他睡夢正好、對一切都不得而知,可其實他只是不願讓她難堪兩難。
到了這一刻,他才真的能夠切身體會到自己栽得有多深,他做夢都沒有想過,他這一生有一天,可以因為對一個人的愛,而寧願在她面前裝聾作啞。
他想,驕傲如他,這輩子所有的溫柔可能全用盡在她一個人身上了,也許他前半生所有的驕傲,今後可能全部都變成了在她面前的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