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守得雲開見月明

蕭棠生平第一次覺得醫院是如此安寧美好的一個地方。

早上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她躺在潔白一片的床上,四周也是白色的牆,空氣裏帶着消毒水的味道,一縷陽光正好從窗外照射進來,像一束亮閃閃的金線。蕭棠躺着的位置其實是曬不到太陽的,但是她卻覺得很溫暖。

劫後餘生的感覺原來是一種安适如常的幸福。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雖然很兇猛,但好在沒有造成人員死亡,蕭棠他們的疏散舉措很正确,消防也來得很迅速,大火沒過多久就被撲滅了,最終只有十幾個人受傷,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蕭棠的傷勢并不是很重,全部都是皮外傷,觀察了一天并無大礙之後就辦理了出院手續。賀風的傷則要嚴重一些。還在醫院的時候蕭棠去看過他一次。那時他剛好睡着了,蕭棠不忍心叫醒他,正好遇到醫生查房,就簡單地詢問了一下情況,原來他胫骨骨裂了,還有呼吸道損傷和肺部感染。

蕭棠怔了一下,骨裂?那該是多痛啊!蕭棠當時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傷得這麽重,而他頂着這樣的傷,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救人。

蕭棠看着熟睡中的賀風,他的表情很平靜,眉頭舒展,一雙眼緊緊地閉着,濃密的長睫安靜地低垂,陽光輕柔流瀉在他清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光影。這樣子看賀風,他的五官多了幾分柔和,真的是無比俊逸帥氣的一張臉,蕭棠心想,上天真是偏愛他啊,給了他這樣好看的一副容顏,更為難得的是,在這樣一副俊美的容顏之下還有一顆堅毅勇敢而又善良的心!

第二天,蕭棠又打算去醫院看賀風。一大早她先跑了一趟超市。醫院裏的飯菜實在難吃,蕭棠只吃了一天都覺得難以忍受,她琢磨着他還傷着了筋骨,更應該注意營養。

蕭棠煲了一盅骨頭湯,又熬了一點粥,炒了兩個容易入口的小菜,弄完這一切都已經中午了,她提着保溫桶就往醫院趕去。

賀風正坐在床上看電視,見了蕭棠非常高興。他一眼瞧見她手裏拎着的保溫桶,眼睛一亮,翻身就準備起來。

蕭棠立馬一個箭步上前制止,“別亂動,你的腳還傷着呢!”

她的手正好按在賀風的手背上,臉快貼上他的胸膛,他能看到她顫動着的睫毛,發梢還有陣陣幽香襲來。

賀風癡癡地笑。

他指着保溫桶問:“給我的嗎?”

“嗯,過來晚了點,你吃飯了嗎?”蕭棠一邊說話一邊将保溫桶裏的食物拿出來,幾個精致的飯盒一字排開。

賀風愣了一下,随即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沒有!正餓着呢!”

蕭棠端來湯,先放在自己嘴邊吹了幾下才遞給賀風。賀風一邊喝湯一邊繼續癡笑,喝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蕭棠趕緊給他順氣,一手輕撫着他的後背,柔聲道:“慢點兒,別急。”

她吐氣如蘭,他清楚地感受到她指尖的溫度,這一刻的感覺真好,賀風心想,就算讓他咳死也是舒服的。

飯吃到一半,賀風瞥了瞥蕭棠,猶豫了一會兒,方才用手指了指房間一角的衛生間,吞吞吐吐地開口:“嗯……能不能……麻煩你扶我去一趟衛生間?”

蕭棠放下碗筷,轉身去扶賀風,把他的一只胳膊駕在自己身上,兩個人站起來的瞬間,蕭棠感覺腰間一暖,被他就這麽整個擁在了懷裏。這模樣看上去哪裏是她在扶他,簡直就是在被他占便宜嘛!

蕭棠剛想掙紮,一看到他打着石膏的腳又有點于心不忍,偏偏這個時候賀風的聲音傳來:“別動啊,我站不穩……慢一點……慢一點……”

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他說話的時候就埋首在她的頸窩處,有溫熱的氣息吹在她的脖子上,像一陣電流經過,蕭棠瞬間雙頰潮熱。

好在衛生間并不是很遠,進去之後,蕭棠把賀風安頓好,剛想抽身,卻被他一把按住,“你別走呀,我腳疼,站不穩。”

賀風不讓蕭棠動彈,緊緊地将她圈在懷裏,狹小的衛生間裏,兩人的姿勢極其親密。她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連腰間的手也瞬間變得滾燙起來,蕭棠頓覺喘不過氣來,她極力背過身子,閉上眼睛,仍然覺得尴尬得要命,臉上似有火焰在燃燒,只得不停地叨念:“你快點兒,快點兒吧……”

從衛生間裏出來,蕭棠和賀風繼續保持着暧昧的姿勢。兩人貼得很近,嚴密地仿佛沒有一絲空隙,賀風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蕭棠身上,手還像八爪魚一樣牢牢地箍着。

走了幾步,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房門口,一時間,三個人都呆立不動了。

那是一個中年婦人,她杵在門口,直愣愣地看着裏面的兩人。

賀風的身子僵了僵,随即蕭棠聽見他說:“媽,你怎麽又回來了?”

賀母愣了好一會兒,然後臉上慢慢暈開了一絲笑容,一邊往裏走一邊說:“我忘記拿手機了。”言語間眼神一直停留在蕭棠身上。

蕭棠很是窘迫,趕緊把賀風的身子往旁邊推,有意識地拉開一點距離。

“這是我同事,蕭棠。”賀風指着蕭棠介紹。

“阿姨你好。”蕭棠紅着一張臉恭恭敬敬地點了下頭。

賀母抿着嘴笑,語氣和善,“你好你好!謝謝你來看賀風啊!”她笑起來的時候神态和賀風極為相似,臉上皮膚保養得很好,看起來很顯年輕,一頭烏發一絲不茍地挽着,衣着也極為考究,處處透着一股雍容大方的氣質。

賀母拿起桌上的一個手機往手提包裏放。蕭棠突然瞥見她的手裏也拎着一個保溫桶,同一時間,賀母也看到了桌子另一頭擺放着的保溫桶和吃了一半的飯菜,她突然笑出了聲,沖着賀風道:“你這孩子是要吃幾頓啊?你的呼吸系統都已經不好了,還想要把消化系統再吃出問題來嗎?”

蕭棠好像明白了什麽,賀風尴尬極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讪讪地回了一句:“我想吃,要你管啊!”

“不要我管,你想讓誰管呀?”賀母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盯着蕭棠在笑。

賀母打了一下賀風纏在蕭棠身上的手,“你把人家箍那麽緊幹嘛?你不是能走嗎?剛才是誰一只腳蹦達得可歡快了?”

“媽!”賀風被揭穿後有些惱羞成怒。

蕭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想,真的是親母子啊,這兩人說話的語氣神态簡直如出一轍。

賀母和蕭棠簡單地聊了一會兒,賀母其實很個很随和的人,跟蕭棠說話的時候完全沒有長輩的架子,而且還非常幽默,蕭棠終于知道賀風的性格遺傳于誰了。

眼見兩人跟唠嗑似的,一旁的賀風始終插不上話,于是有些不耐煩了,嘀咕了一句:“媽,你不是要回酒店睡午覺嗎?”

“你這孩子,這麽不待見我啊,太沒良心了吧,枉我大老遠的專程飛過來看你!”

“我這不是就怕累着您嗎?您趕大清早的飛機肯定沒睡好,我是心疼才讓您趕緊回去休息。”

賀母挑眉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主意!”然後她附在賀風耳邊小聲地問:“她是不是你發誓的那個?”

蕭棠顯然也聽到賀母的話了,她擡眼看着賀風,似乎也在等待着他的回答。賀風突然就不好意思了,面露赧色,低聲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不知道,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啊,就是那一次……”

“好了好了!”賀風趕緊打斷她,有些無可奈何地說:“你說你平時老是丢三落四的,怎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倒記得挺清楚?”

“那哪兒能忘啊!”賀母臉上已經笑成了一朵花,她扭臉對着蕭棠說:“發那麽毒的誓可是頭一回,自己洗一年的衣服啊,我能記不住?”

賀母的笑聲似清泉流瀉,賀風本來是一副羞窘難安的樣子,但是在對上蕭棠盈盈笑顏的那一刻突然心花怒放,最後受傷的那人反倒比誰都笑得更開懷。

午後的陽光浮動,光影交錯,一室的明媚燦爛。

蕭棠休息了四天就回去上班了。火災的責任追查以及善後工作,還有商場的整修都在同時進行,總部派了不少人過來協助工作,蕭棠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不過她還是會隔三岔五地去看望賀風。

賀母在C市待了三個禮拜,眼看着賀風恢複地差不多了才返回S市。臨走的那天,剛好又在醫院碰到了蕭棠。

賀母拉着蕭棠的手,一副藹然可親的樣子,“這段時間也辛苦你了,賀風那小子啊,別看三十多歲的人了,有時骨子裏還是很孩子氣,你多擔待擔待,他要是敢欺負你啊,盡管告訴我。”

雖然蕭棠最近經常見到賀母,兩人也算熟識了,但是此刻賀母俨然一副把她當成自己人的樣子,蕭棠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賀風又在醫院住了幾天,他本是個喜歡熱鬧的人,這一段時間索然無味的住院生活都快把他憋壞了,天天叫嚷着要出院。

那日,蕭棠也在,正遇醫生查房,賀風又提出要出院。查房的是個很年輕的女醫生,賀風按着人家的手放在他雪白腿上,他的褲腳卷得很高,半個大腿都露在外面,女醫生的臉都紅了。

賀風堆起一臉笑容說:“醫生,你們醫術多精湛啊,我這點兒小傷哪兒用住這麽久的院,你看看,這都恢複得很好了,是吧?”

賀帥哥一邊說一邊還沖人家眨了下眼,小姑娘哪兒受得了啊,說話都有些不自然了,“嗯這個……看樣子呢……好像……是恢複得差不多了……不過我真做不了主……最快也要等明天你的主治醫生簽了字才可以出院。”

賀風一下子焉了下去。

等醫生走遠了,蕭棠低語:“真好意思啊,調戲人家一個小姑娘。”

賀風愣了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蕭棠,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在吃醋?”

“誰吃醋啊!”蕭棠回答得飛快,一只手翻弄着桌上的雜志,看都不看賀風一眼,好像真的無所謂的樣子。

突然間賀風的笑聲停止了,蕭棠感覺身邊的沙發一沉,賀風坐在了她的旁邊,他凝視着她,幽黑的眼眸似乎深不見底,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蕭棠,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那天你在火場外等我的時候是什麽心情?你害怕嗎?”

那時的心情蕭棠永遠不會忘記,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為一個人擔驚受怕了。她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表情可以掩飾,但眼淚不會撒謊,曾經以為自己的一顆心早已如同老井裏的水,翻不起波瀾,但那一天卻被賀風攪動得洶湧難平。

身邊的男人見她不說話,又把身子朝她跟前靠了靠,蕭棠起身笑道:“不早了,你趕緊休息吧,明天我來接你出院。”

第二天,蕭棠的事情偏偏出奇得多,忙完工作都已經六點半了,她急急忙忙往醫院趕,不巧路上又遇到塞車,等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

賀風正坐在醫院的大廳裏,出院手續早就辦妥,東西也都打包收拾好了。他斜靠在椅背上,緊蹙着眉,心不在焉地撥弄着手機,清淺的燈光灑下來,在地上投出一道修長的影子。

“你怎麽這麽慢啊!”帶着怨氣的賀風聲如洪鐘。中氣這麽足,哪兒像剛出院的人啊,蕭棠偷偷地想。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足足等了兩個小時,晚飯都沒吃呢,你就這樣對待一個大病初愈的人?”賀風嘟着嘴,活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蕭棠忍不住笑了。

“好了,好了,我請你吃飯,趕緊走吧,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罵我。”

蕭棠原以為賀風會趁機宰她一頓,誰知他竟然把她帶到了一家極為普通的海鮮粥店。蕭棠點了很多菜,一張小桌子擺得滿滿的。

“你這是想撐死我啊!你就這樣對待一個大病初愈的人?”

“哎!”蕭棠無奈地嘆了口氣,連連搖頭,“這麽多菜都堵不上你的嘴。”

賀風大笑,露出一口白牙。

這家粥店并不大,裝璜也很一般,但是生意很好,幾乎座無虛席,菜的味道也很不錯,就是地方有點偏僻,不在主街上,而是在主街後面的一條小巷子深處。

“你是怎麽發現這家店的?這個位置可不好找。”蕭棠好奇地問賀風。

“從網上查的,網友推薦的,口碑不錯。它家的海鮮粥很地道,想念家鄉味道的時候我就會來這裏喝一碗。”

“你也會想家?”剛問完蕭棠就覺得這個問題很傻,誰不會想家啊,任何人都會有思鄉之情。

“嗯。”賀風笑了笑,回答得很簡單。

“那你後悔來C市嗎?”

“後悔?”賀風挑了挑眉,聲色肅然,“我只後悔沒有早一點來C市,讓我和你之間多出一年的空白。”

蕭棠微微抿嘴,她看着桌上剛剛端上來的海鮮粥,小巧精致的白陶砂鍋熱氣蒸騰,潔白的米粒早已熬至化盡,粥面上還有氣泡翻滾,香氣萦繞。蕭棠突然笑了,也許很多事情就像這粥一樣,需要時間的熬煮才能濃香四溢。有些等待是必須經歷的,就像兩條路,在走到交彙的路口之前,必須要經過一些蜿蜒曲折。時間并不是消無聲息地流逝,它會讓一個人慢慢沉澱,讓一顆心靜靜修複,當終于整理好了過往,也準備好了自己的一顆心,就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

賀風盛了一碗粥遞給蕭棠,“你嘗嘗它家的招牌海鮮粥。”

入口爽滑,粘糯鮮香。“不錯。”蕭棠點點頭。

賀風也喝了幾口,然後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似乎還皺了下眉:“但是我突然覺得,那天在醫院裏你做的那碗粥似乎比這個還好喝。”

蕭棠樂了,“我做的哪兒能跟這個比啊?”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過,如果你喜歡,有機會我再做給你吃。”

賀風驚喜交集,那句“有機會”讓他大為振奮,似乎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他突然把手中的勺子一撂,一臉正經地看着蕭棠。

“蕭棠,你還欠我一個回答呢。”賀風目光炯然,“昨天我問你,等在火場外是什麽心情,那你知道我從裏面出來的時候是什麽感覺嗎?”

蕭棠低着頭,不停攪動着手中的勺子,但遲遲沒往嘴裏送,過了片刻,她聽到他說:“我從來沒有那麽緊張過一個人,出來的那一刻我就想看到你的臉,生平第一次我發現心髒能夠跳動地如此猛烈,好像根本就不是我的,因為我完全控制不住它,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那時的害怕甚至勝過了在火場內的恐懼,我害怕你還沒出來,害怕……”

“害怕你受傷,害怕你被困,害怕再也看不到你。”蕭棠突然搶在了賀風前面。

賀風一愣。

蕭棠笑着說:“我欠你的回答。”

有那麽片刻賀風覺得回不過神,待徹底明白了蕭棠的意思之後,他像一下子騰到了雲端之上,整個世界瞬間霞光萬丈。

蕭棠的話給了賀風莫大的鼓舞,他突然起身,隔着小桌子,将自己的唇輕輕地印在蕭棠唇上。

旁邊有食客在驚呼,還有人在吹口哨,蕭棠慢慢地閉上眼,感受着他溫暖甘冽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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