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遇見

第二年中秋節前兩日我經歷了一場死去活來,我們家月餅平安降生,如我所願是個大胖小子,并非我重男丁,只覺女孩子會比較容易受傷,如我一場情事像是被奪了半條命,最後還得詐死逃離,而那個男人一樣歡歡喜喜功成名就。男孩子我少操多少心啊,不過他若以後長成個薄情負心人我定時不饒他的。小月餅出生時剛好家家戶戶等着吃月餅,取個月餅的名字呸應景,多被期待啊。然而靜靜卻時常抱怨,多好看的娃娃這麽就配了這個庸俗的名字。我才不理會她,随着月餅的到來,扶蘇林裏又多了兩個老媽子兩個丫頭,不知許安從哪裏找來的,很會照顧孩子,我這孩子他娘清閑的很。第三年的仲夏靜靜與許安的孩子出生,我希望是個女孩,這樣月餅的媳婦都不用去外面找了,這次卻事與願違,靜靜生的是男孩,小月餅看着娃娃頗為歡喜,許是終于找到同類了。月餅兩歲時被孫大夫強行霸占了白天的時間,他或許是太無聊了,兩歲的孩子已經開始教習四書五經甚至皇帝內經,我佩服的是小月餅居然不哭不鬧,不過既然他們相處融洽我就沒有任何意見。倒是有更多的時間研究保養之道,我承認我最怕老,比死還怕。因為在懷月餅的時候我醜的不願照鏡子,臉色暗黃還長瘡,心裏把某個人詛咒過千八百遍,好在生下月餅後身體被孫大夫調的頗好,靜靜被我逼的改制美膚膏,胭脂水粉在好比不過天生麗質啊,孩子她娘更加要好好保養。瞧着鏡子裏自己那嫩的能掐出水的皮膚我頗感欣慰。靜靜有次失言說:“小姐這樣怕老,是想着還要再見他嗎,怕被後宮佳麗給比下去嗎?”我整整兩日沒理睬她。我這幾十年比較後悔的事是在我的青春年華裏愛上那個人而那個人卻沒愛上青春年華的我,我沒想過要見他,父親說愛任何人之前要先愛自己,女人愛自己的方式難道不是讓自己永遠貌美如花嗎?

小月餅三歲的時候已經變的很老成,我将那人的玉佩當生日禮物給了他,那玉佩他當初抵給了父親,父親又給了我。想着我這一身都被這玉佩給毀了,留在身邊着實沒多大意義。給了月餅他是弄丢也好,摔碎也好都随他去。我跟月餅說這玉佩是一個欠了我很多錢的人抵押的,現在錢估計收不回來了玉佩就送給他玩。他好像若有所思妥帖收藏着。這娃的心思我越加猜不透了,他從小在我身邊長大我卻覺得他對我不勝親厚,至少他一般不對我撒嬌。他的眼睛越長越像那個人,我有時也甚至不敢看他太久。心裏忍不住罵自己沒出息,耳朵都差點聾了還不長記性,還忘不掉。

這幾年耳朵在孫大夫的悉心調理下好了很多,他說我這是被吓的受了刺激,以後萬不可再受刺激。想來除了他也沒人能刺激到我,以後也沒機會。

小月餅的生日恰好臨近中秋,他兩歲時孫大夫就帶他出去放河燈逛燈市,今年月餅的願望竟然是讓我陪他放河燈,這讓我頗為為難,我已經快接近四年沒出過扶蘇林了。

小月餅和小仲夏(靜靜她兒子,仲夏夜生的索性就叫仲夏了,我取的名靜靜還頗為滿意。)那兩小子睡覺後我們幾個老人坐在一起商讨一下是否滿足月餅的願望。靜靜第一個就不同意,孫大夫極力贊成,母親跟孩子一起放河燈過中秋本是尋常事情,怎麽在小月餅這裏倒成了願望。孫大夫對我過往的事也頗了解的,不過在他心裏小月餅比較重要。許安一向沒什麽主見,多是被她媳婦欺負的份,今日他到有些聰明,說是都聽我的。

而我自己倒是無所謂,不過出去走動一下能滿足小月餅的願望還是可行的。中秋節那天傍晚臨出門的時候靜靜還是有些不開心,我已經被她整得完全沒有本來的面目了,一身男裝,臉上都被抹成了古銅色,若不是我阻止她估計她還要給我貼個痣。且不說已經過來四年之久,他當初要有懷疑如今也該放下,這京城這般大,普通人都難得遇見何況他那樣的身份怎可能在大街上閑逛。靜靜太過多慮,她或許是當初被我吓壞了,她當年見證了我那麽執着又那麽被傷害,他怕的不是那個人,她是怕我放不下。只想着我一輩子在扶蘇林裏才是最安全的。

我太久沒見過這市面了,頗有些土刨子進城的感覺,想當年這京城的大街小巷我是何等熟悉,如今卻是分分鐘要迷路啊,繁華猶勝當年。這些年我一直呆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外面的一切不聞不問,小月餅對這街市倒是熟悉的很,我這母親倒是被他帶着逛街頗沒面子。這也難怪,小月餅被孫大夫帶着沒少遛出來,靜靜對此頗有怨言,我卻不甚在意,小月餅遲早是要走出去的,以後還的上學堂,哪會藏一輩子。不過孫大夫說小月餅頗聰明,在他的教化之下無需進學堂也會學的很好。孫大夫是世外高人,醫術了得還學識淵博,當初請他出山也廢了不少心力,小月餅的學業教育交給他我是很放心的,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我家小月餅出了街活躍度頗高,我還當他是個安靜的美男子。過節人多,到處擁擠。一轉眼手上就空了,環顧一周都是些不認識的人,靜語許安孫大夫竟然一個個都不見了,不知是我弄丢了他們還是他們弄丢了我。人多的地方果然容易出事,我叫了幾聲月餅,回應我的都是賣月餅的攤主,頭一次後悔取了這麽個名字。我在人群裏轉了好幾圈都不見他們的人影,慢慢的也不着急了,我們一群人出來,最後剩我一個,說明他們把我給弄丢了,我便安然了。

街市繁花似錦我卻無多大興趣,果然無論我保養的多麽年輕,心态早已蒼老,在不似從前那般對什麽都好奇,對什麽都感興趣。河面上飄着無數盞形态各異的燈,對應着天上的星美輪美奂,我坐在明月樓的二樓俯看人群熙攘,河燈飄渺,心境淡然。

今日茶樓人多,我這臨窗的位子是搶手貨,我來得早給的銀錢也多,獨占了這絕佳的位子。我一杯一杯品着茶并不急着回去,靜靜或許又該着急了,不過在我身邊她也急習慣了,我到不那麽擔心,只是有些對不起月餅,本是陪他卻把自己弄丢了,我這做母親的着實不稱職。細細想來我自生下他之後,多是交給別人照顧,我是看着他一天天長大卻不是由我一點點的拉扯大,他生病時陪在身邊的是孫大夫,晚上睡覺有靜語和奶娘陪着,我似乎是出力最小的那一個。然而這并不能否認我愛這個孩子,不過我真的是個憊懶的母親,好在我身邊有這麽些貼心的人。為了不讓他們擔心我決定早些回扶蘇林。剛要起身就聽見掌櫃的說道:“公子,今日人多,您常定的位子早就準備好了,您這邊請。”

我轉頭看向來人,世間事有時候就是狗血的出奇,三年多以來第一次出門就讓我撞見最不該見到的人,我現在無比感謝靜靜給我這身裝扮,想來他不會認出我來。我強裝鎮定繼續看向窗外品茶。“娘親”真是天地一聲驚雷,好巧不巧月餅的聲音會在此時響起,真心想裝不認識他。偏偏關鍵時候靜語也犯傻“你怎麽一個人亂跑,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擔心你,以後最好都不要在出扶蘇林了。”

“知道了,回去吧!”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我拉着靜語就要往樓梯口走。

“站住!”如驚雷一般的聲音瞬間擊中我的雙耳,我下意識的捂住耳朵,可是雙耳中如蚊蠅亂響我聽不到外面的任何聲音,這種感覺已經三年未曾出現過,他果然只能是我的劫難。我跪倒在地,有人拿開我的手想看我的耳朵,他想要扶我卻被靜語推開。

“你走開,不要靠近她,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她現在什麽都聽不到,你滿意啦!”

我聽不到靜語說了什麽,卻看到他滿臉憂怖,他的嘴唇在動我亦聽不到他說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你把話說清楚。”

“為什麽,皇帝陛下可還記得那年書齋你為了湘宜怒吼我家小姐讓她滾,而後她病了兩月有餘那時耳朵已經不好了,索性後來調理也就好了。可是你居然又為了顧灼那個心腸歹毒的女人再次傷害小姐,那次受的刺激讓她有半年時間都聽不到任何聲音。如今你又為什麽要出現,小姐如果一輩子都聽不到我不會放過你。”

“無需你放不放過我,我自己也不會放過自己。”

他将我拉入他懷裏,抱着我就從窗口跳了下去,我驚的嗓子都啞了,說不出一句話。我們落在馬背上,他帶着我一路奔馳,不顧街上人流湧動。一路行至宮門口,我仿佛知道了他的意圖,我若進了這裏怕是永遠都出不了這個門。我想跳下馬背,可是他雙手捁在我的腰間我動一下都難。

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宮門,下了馬他将我一路抱進了他的寝宮,這曾經讓我無比依戀的懷抱,這幾年又抱過多少人,曾經我在時他身邊總是不斷的有人出現,這三年怕早已後宮佳麗三千了,又如何做出這般着急的樣子。我早已不是他的誰。

不一會兒來了幾個提着箱子的老頭,一會把脈一會又看看我的耳朵,他們說什麽反正我一句也聽不到,索性不言不語。只見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似乎發了脾氣,幾個太醫惶恐的跪在地上。我的耳朵本身并沒有受損,孫大夫說我是受了刺激,問題出在心上。曾經聽了不願意聽的話,所以幹脆拒絕聽見避免傷害。常人聽來似乎很難解釋,但是我自己是知道的,因為我曾愛他如生命,哪怕他對我大聲一些說話我都覺得委屈,他曾經那般呵斥我,那年的場景我終生難忘,這或許就是我的病根吧。或許一輩子不見他我便一輩子都可以好好聽見。

“你不必怪他們,我的病不見你自會痊愈”

他們好像沒料到我會開口說話,幾個太醫都驚恐的看着我。我瞬間明白過來,他現在是皇帝我似乎不能這樣跟他說話。可是話既然說出去也收不回來,他若要拿出帝王威嚴要治我的罪我也沒辦法。他揮了揮手那幾個太醫告退出去,他慢慢向我靠近,沒人在場我竟有些怕他了,我可忘不了他曾經出手打過我。

“我知錯了,你別打我。”心裏害怕嘴上便這般說了。他頓了一下便不在靠近,良久我放下擋住臉的手,偷偷看他,卻見他雙眼通紅,像是哭過一般,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記憶裏的他不該如此。

“對不起!”

我聽不到他說什麽,但是我看得懂他的嘴形,他是在跟我道歉嗎,那是承認冤枉了我的意思嗎?我有些想哭,好像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洩口,但我不能哭,絕對不會在他面前哭泣。在不愛你的人面前哭泣不過平白惹人嫌而已。我偏頭不在看他,他卻将我摟入懷中“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打你,也永遠不會在傷害你。”

我聽不到他有沒有說什麽,只是明顯的感覺到肩頭的衣服有了濕意。

我就這般被他困在了皇宮裏,日日與他同吃同住,他這個當皇帝怎麽那麽清閑,仿佛時時都能見到他,起初他會讓太醫煎藥給我喝,我深知那些藥對我無益,每次都偷偷倒掉,被他發現後便當着他的面倒掉,我以為他會大發雷霆,可是他卻什麽都沒說,此後也不在逼我喝藥。而我的吃食裏總會有幾道藥膳。

半月之後,我依然聽不到任何東西,我想念扶蘇林,想念靜語,想念月餅,甚至想念扶蘇林的任何一個人,我聽不到又不能問他心裏焦急,連日來胃口極差不願出門。他見我如此除了上朝連批閱奏折都搬到了寝宮。我日日對着他越加焦心,他肯定發現了扶蘇林,肯定知道了月餅,可是他這樣不動聲色我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

九月初夜風有些涼,今日似乎有些事,他比平日晚回寝宮,我在宮門口等他,我不确定他會不會回來,雖然我目前并沒有見到他的女人們,但并不證明什麽,他留宿在別的地方也是自然。不過今天我得等他回來。當初我假死逃離王府如今算是欺君,他這樣困着我不罰也不放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如何。月上中天,他姍姍而歸,我被風吹久了頭有些暈沉。他行至我面前時我跪地行禮,這是我第一次以跪拜帝王的禮儀跪拜他。“請皇上賜民女死罪!”

我聽不到聲音唯有擡頭看他,他盯着我久久不說話,緩緩将我扶起拉着進了寝宮,宮人們沒有一個跟進來,突然他不知從何處拿來一把匕首強塞進我的手裏,正抵着他的胸口。

“我不會殺你,也不會放你離開,如果對你的傷害已經無法挽回,我将這條命賠給你。”

我看着他的嘴一張一合,胸口慢慢滲出血來,他卻還握着我的手不斷的使力,我拼命想掙脫被他握着的手。

“你快放開我。”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會原諒我。”

“我聽不到你說什麽,你放手,你瘋了嗎?”

看着他胸口越來越多的血,我都快急哭了,他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慕辰熙,從來從容淡然的他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會治好你,你會聽到這世間所有的聲音,也會聽到我的聲音,不要難過。”

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拭去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我能感受到他的手微微顫抖,帶着小心翼翼,仿若下一刻我就會消失不見。

這樣折騰之後不出所料的我們兩都請了禦醫,明明受傷的是他,病的嚴重的居然是我,反複高熱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好幾日,每次醒來總能看到他在我床前守着,昏沉睡去他又跑到我夢裏來,夢裏回到了那年的中秋,我企圖把他灌醉自己卻喝的爛醉,他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回王府,我還幼稚的說他是我一個人的。如今想來過往種種不過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而已,他是旁觀者,他們都是旁觀者,靜靜地看着我的笑話。我都已經退出了他的生活,如今為什麽又要困着我。

“你不必日日守在我這裏,這樣會讓我誤會你愛上我了。”

“愛上你有何難!”大病初愈我竟能依稀聽到他的聲音,當年如泉水般清澈的聲音今日卻有些暗啞,卻依舊好聽如琴音。他拉着我的手在我的掌心寫下那三個字,我慌亂的抽回手“我累了想要休息!”

秦悅然你也太沒出息了,就為了他一句半真半假的話就慌成這樣。承認吧,你心裏在意的要命,聽不到聲音時你那麽痛苦不過是怕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你那麽在意自己這張臉不過是怕在見面時自己已經紅顏老去。如今的你不過是個膽小鬼而已,不敢想不敢接受,帝王情薄,如果注定失去幹脆不要得到。

“你不要守着我,你在我身邊我沒辦法睡覺。”

我趕他離開,卻又不敢看他,許久才聽到腳步聲。“照顧好皇後,不許有任何怠慢。”

他的聲音隐隐在外殿響起,我能聽到內侍們惶恐的回應,可是我不明白他說的皇後怎會是我,可若不是我這寝宮內在沒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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