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更新時間:2016-08-30 16:00:03 字數:4988

“她不撿,你來撿。”

牟長嵩此話一出,唐若嫣臉色一變,但她以為他在開玩笑,不以為意,一如往常的笑語如珠,她向來是牟府的嬌客,只有別人順從她的分,沒有人敢惡言相向。

可是一看到表哥面上冷然的神情,她嘴角的笑意凝住了,掩嘴的玉白柔荑輕巧放下,她一雙盈水杏眸閃着輕責,似在怪罪他沒個主人的樣子。

她根本不相信他會叫她撿起來,因此芙蓉嬌顏上依然挂着包容寬厚的神色,等着他主動認錯。

唐若嫣是在蜜罐裏嬌養大的,對別人的想法和感受全然不看重,她只知道她要什麽、該得什麽。

牟、唐兩家往來密切,老一輩的交情甚好,因此看到自家的小孩都覺得好得不得了,為了肥水不流向外人田,唐氏早早就向娘家兄長定下這個兒媳婦,一再強調她只能嫁進牟府。

因為身邊所有人都灌輸唐若嫣将是牟府媳婦的觀念,所以她也就認定自己長媳的身份,把牟府當是她另一個家,每年都會來此小住一、兩個月,并學着接手中饋,管起牟府的內務。

其實只差個正式名分而已,她認為沒什麽不同,早已底定的事不可能反悔,她幫着自己的丈夫管一管府中不規矩的下人是為他分憂解勞,不過是“分內之事”罷了。

“表哥,別鬧了,要讓人看笑話了。”她說話的語氣像在安撫小孩子。

“若嫣,你該長大了。”她太把自己當回事。

唐若嫣臉上有小小的不快。“表哥,你這話太傷人了,不過是一只破匣子,你要為此跟我紅臉嗎?”

他們都快成夫妻了,他讓讓她又怎樣,往後數十年她得替他管着這個家,若是彼此互不退讓豈能長久。

她想的是他退,而不是她讓。

“對你而言是不值錢的東西,但在別人眼中卻是寶貝,你沒缺衣少食過,自然不知道別人攢下一文錢背後的辛苦。”把她一個人丢在街上,不用一日她就瘋了。

唐若嫣覺得被羞辱了,自己不該被教訓。“紫紗,拿五百兩銀票賞她,當是補償她的損失。”

五百兩對成語雁來說是很大的數目,可以買幾十畝田了,平常她一定很歡喜的收下,可是此時的她不想要,紅紅的小嘴兒抿得死緊,手用力的拉着牟長嵩後背衣服不放。

人可以沒有臉皮,卻不能少了骨氣,她是很缺銀子沒錯,但是人再窮也有底線在,不該她得的她半分不取。

牟長嵩冷斥,“不知反省!”她真當這裏是她唐府嗎?

正在掏銀票的紫紗還沒走近,就被狠狠地踹倒在地,慘叫着捧着肚子哀嚎,随即吐出一口血。

“你……你不講理,居然動手傷我的丫頭。”看到紫紗吐血,驟地一驚的唐若嫣意會到他不是鬧着玩的。

牟長嵩笑得寒氣森森。“不要考驗我的耐性,把銀子撿起來,一枚銅錢也不能少。”

“表哥……”別太過分了,她也有脾氣。

“撿!”

一聲低喝,驚得跳起來的綠紗慘白着一張臉,眼眶含淚地拾起一個個散落的銀錠子和銅錢,想哭又不敢哭地輕聲嗚咽,很是屈辱的彎着身子,在家具底下的縫裏翻找。

紫紗、綠紗、紅紗、黃紗是唐若嫣的大丫頭,她們自幼就跟在小姐身邊服侍,名義上雖是丫頭,可從未吃過一天苦,在大戶人家做事,性子也養得跟小姐一樣嬌。

“那裏還有一個。”青禾指着黃紗腳下踩的。

綠紗狠狠地瞪了青禾一眼,一臉怨恨的撿起被踩得更髒了的銅錢,眼神像要吃人的她眼中淚光閃閃。

“表哥,你真要和我過不去嗎?”打狗尚須看主人,他全然不顧她的顏面,強硬得近乎野蠻。

他沒理會她的興師問罪,眯起眼看了看被毀得差不多的流雲閣。“把所有東西都歸回原位,有缺少或損壞的照價賠償,我會照單子向唐府求償,你,盯着看,少一樣填一樣,把單子交給丁管事。”

“是。”青禾歡快的點頭,快活地像只小雀鳥。

“不許挪動,我要住這兒。”終于忍不下去的唐若嫣出言阻止,她已經沒辦法忍受表哥的漠視了。

“我同意了嗎?”他冷笑。

“我……”

牟長嵩冷眸一眯,閃着犀利。“不要搬出我母親、你姑母當理由,這個家不由她做主。”

“可她總管得動你吧!她是你娘。”她一定要跟姑母告狀,表哥欺人太甚了,半點面子也不給她留。

“聽不聽在于我。”她想自取其辱,請便。

她一聽,惱怒地蓮足一跺。“表哥,你不要忘了我們有婚約在身,我早晚都要搬進流雲閣。”

她的意思是早搬、晚搬都要搬,他阻止不了。

“我從未承認過。”他冷冷的揚唇。

“你……你居然……”他是不想認這門親事嗎?氣到心口疼的唐若嫣反而冷靜下來,美目一睐,看向牟長嵩身後一步的丫頭,臉色難看。

“表哥,你不會看上這名姿色普通的丫頭吧若想納她入門我不介意,但是得在我過門、生下嫡長子後。”男人大可有三妻四妾,前題是不能威脅嫡妻的地位。

牟長嵩突地一笑,不想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若嫣,我不會娶你,帶着你的丫頭滾出梨花院。”

“你趕我?”她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裏本來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走錯了。”他一語雙關,走錯了姻緣路,一路黑到底。

他不能否認是他娘耽誤了她,讓她泥淖深陷,死不回頭,以為只要她繼續守下去,他就會妥協。

遲遲不提婚事是希望她能自行領悟,早日另覓良緣,不要将年華蹉跎在他身上。

她不傻,卻一直裝傻,仗着他未點破她便以牟府長媳自居,予取予求的勒索不該是她的東西,想坐實了這位置,若真讓她住進了流雲閣,牟府豈能負她唐若嫣。

“那她呢?難道她就是流雲閣的主人?”姑母不會允許的,一個妄想巴上主子的丫頭不配做牟府主母。

牟長嵩将成語雁護在身後,眼眸深邃如潭。“你還沒資格管牟府的事。”

“你……你真的不怕我告訴姑母?”咬着唇,她搬出巨大無比的靠山,為人子女者豈可不孝爹娘。

“素心院往哪走不用我指路吧!”他一副任憑東南西北風,他依然巍然不動的模樣。

素心院是唐氏的居所,院落側邊設了間佛堂,長年茹素的唐氏常在這拜佛念經,尋求平靜。

“表哥,你讓我很失望。”唐若嫣痛心的搖頭,準備帶着丫頭們前往姑母住處。

“等一下。”

聽到牟長嵩的低喚,唐若嫣心中一笑,以為他回心轉意,知道自己錯了,要向她忏悔其過,她高傲的轉身。

“把匣子留下。”

匣子?他就為了這個破爛的東西叫住她端莊賢淑、秀外慧中的閨閣典範讓他一口氣堵在胸口,氣到幾乎暴走,表情如生吞了青蛙一般難看,不讓身旁服侍的丫頭攙扶,走得像在飛似的,一路疾行。

綠紗幾乎是用丢的将匣子丢給成語雁,快步跟上。

“她看起來好像很生氣。”感覺頭頂快冒煙了,可是姿态仍淡雅從容、不疾不徐。

“你要不要數數你的銀子有沒有少,少一文錢和割你的肉似。”她真是鑽進錢眼了,把銀子當祖宗看待。

“你怎麽一點也不擔憂,表小姐走得好急,好像你在後頭放狗追她。”她惱了就會要找夫人出頭,他不擔心嗎?

“你為什麽不怒,她把流雲閣弄得一團糟,你還能面不改色。”可見她氣度大,能應付大場面。

“因為我被欺負慣了……”成語雁不小心說了實話,連忙用手捂嘴,哂然的幹笑。

“被欺負慣了?”牟長嵩皺眉,不太開心聽到這個答案。

“不是啦!我是說沒什麽好氣的,反正我的銀子還在嘛!其他身外之物再買就有。”

她很寶貝的拉起袖子擦拭桐漆匣子上的髒污,當命似的抱在懷裏,好像走失的孩子又回到娘的懷抱,讓牟長嵩看得很不是滋味。

“包括我送你的玉石擺飾?”這話有點酸。

“呃,這個……”她眼神閃爍地看向旁邊,有些掩蓋真相意味的将笑彌勒佛紙鎮放回原來的位置。“反正沒摔壞嘛,清水一洗又潔淨如新,翡翠遭難才會更有內涵,內含光華。”

“銀子也摔不壞,拿過來我多摔幾回。”看能不能摔出金山銀山,把她樂得嘴都阖不攏。

“不行,不行,不許動我的銀子,我攢了好久才這麽一點,你少打主意。”成語雁抱得很緊,怕他來搶。

“小守財奴。”這種德性。

她理直氣壯一回。“我窮嘛!沒看過大錢。”

她爹娘還在世時,手頭最多二十幾兩,那對三兩銀子就能花一年的鄉下泥腿子來說,已經是頂天的富有了。

如今到了城裏才知道錢不禁用,随便一塊石頭要三、五兩銀子才買得到,還不一定能回本,慘得連飯都吃不上,得靠着行乞過日子。

看她一副“我就是窮酸”的模樣,想氣氣不起來的牟長嵩連人帶匣子的抱住,在她纖頸上一咬。“你就不擔心她找上我娘,兩人連手迫害你,逼你遠走他鄉?”

她一臉“你在說笑話”的神情。“不是有你嗎?我只是一個一棍子敲下就不吭氣的丫頭,這種事當然由你出面擺平,我位卑言輕,在你背後遞遞茶,捶捶肩就好。”她還能跟夫人鬥嗎?

別說笑了,人家只需動動一根小指頭就能把她捏碎了,她逞什麽能、鬥什麽氣,丫頭很不值錢,夫人提手就賣了,她還不能不走,只能小包袱一卷再度成為別人買賣的“牲口”。

而他不一樣,他是主子,有一言九鼎的魄力,他一句話勝過她說百句,誰敢在虎口拔須。

牟長嵩忽地無語,靜靜地看了她老半天,若有所思。“原來我看錯你了,你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什麽?”他在說什麽,她怎麽聽不懂。

流雲閣裏很多擺設都被砸壞了,負責扔的唐府丫頭根本不曉得原物擺在哪裏,随便亂放一通,勤勉的小工蜂青禾一一擺回原處,再用她學得歪七扭八的字記下損壞物品,又忙着偷看語雁姊姊和主子卿卿我我。

其實她很高興,有主子罩着,她和語雁姊姊都能橫着走,不怕什麽唐小姐、李小姐來鸠占鵲巢。

“把所有的事情都往我身上一推,我來當壞人,而你很無辜,只是受牽連的,要怪怪不到你頭上。”像烏龜一樣一遇到危險就往龜殼裏縮,等沒事了再探出頭。

“是這樣嗎?”她真的沒想過。

成語雁心思單純,沒往深處想,她覺得自己不聰明,就不逞強做聰明人的事,拉別人後腿,把解決不了的事丢給聰明人去處理,她不用苦惱,別人也不必為要替她收拾爛攤子而煩心。

何況他說他要娶她,那不是一年多以後的事,還沒到火燒眉毛的地步,她有什麽好煩惱的,是他娶不成她,又不是她不嫁,想娶的人當然要多費點心,掃除一切雜音。

不聰明的聰明人,說的就是成語雁這種老撞大運的好運人,她不用去計較就有人替她計較,還不走運嗎?

不過牟長嵩這老是算計他人的滑頭不知道有沒有被陰的感覺,狡猾成性的他有用不完的損人陰招,可是一遇到成語雁,他像是鬼擋牆似的,怎麽也過不去。

“大爺,夫人請你過去一趟。”站在門口的洗玉低聲一喚,努力控制雙眼不往裏頭瞧。

她面上平靜,心裏猙獰,內心深處大聲地喊着:為什麽不是我,為什麽不是我,為什麽不是……

成語雁只是個一無是處的小丫頭,憑什麽讓主子對她另眼相待,獨占寵愛洗玉心底很怨恨,惡毒的想着,讓她一去不回吧!禍害不除,誰也得不到安寧。

“還有語雁妹妹。”看她還能再笑着嗎!

牟夫人唐氏約四十歲左右,發絲依然濃密烏黑,面上的細紋也不多,淺淺幾條,乍然一看像是誰家的年輕奶奶,臉盤略圓,下巴肉多,和和氣氣地帶着笑,平和寧靜。

因為吃齋念佛的緣故,她身上有股長期在佛前焚香的檀香味,她穿着青色百菊紋襖子,手裏拿着一串紫色雕經文芙蓉種翡翠佛珠,念一遍經文轉一顆佛珠。

當牟長嵩帶着成語雁來到素心院時,兩人看到一副柔弱樣的唐若嫣正低聲抽泣的趴在唐氏腿上,眼眶紅得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唐氏拍着她的背輕聲安撫。

這不像婆媳,是母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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