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送東西自然也是有講究的,帕子、飾物、胭脂水粉,便顯得關系暧昧了。

可若是送些珍貴藥材,再送些能賞人的料子,那便是周到貼心了。

那盒子一打開,黛玉瞧見的便是這些個東西。

黛玉怔了怔,實在沒想到,還能有誰會将東西送到榮國府中來。

“是父親?”黛玉仰頭看向鹦哥。

鹦哥搖了搖頭:“二老爺院裏拿來的。”

“舅舅?”黛玉又是一怔。

她同兩個舅舅并不親近,面未見過幾次,話也沒說上幾句。大舅舅見了她時面有不耐,二舅舅見了她時又嚴肅刻板,漸漸地,黛玉心中也就有些怵了他們。

怎麽好端端的,二舅舅還送了東西來?

難道是舅母做的主?

鹦哥也是呆了呆:“應當不是的,只是二老爺那裏并不曾明說。”

一旁的雪雁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麽,但随即又想到那日的囑咐,她謹慎地瞧了眼周圍的人,最後還是先閉上了嘴。

畢竟也不急着在這一時說。

“那便先放着吧。”黛玉道。

她對這些東西并無興趣,畢竟姑蘇林家也并非小門小戶,她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

只是心頭多少感念這份情誼,才想着待會兒仔細瞧一瞧。

鹦哥應了聲,讓丫鬟們将盒子都放下來,而後才領着人退了出去。

待她們前腳一走,雪雁便後腳走到了黛玉的身旁。

“姑娘不瞧一瞧嗎?”

雪雁近來沉默寡言了許多,黛玉少有見她主動出聲的時候,此時不由微微驚訝,一邊點着頭,一邊伸手去拿盒子裏的玩意兒。

道:“也不知是誰……”

雪雁這才得了個空,低聲道:“想來應當是我那兄長的主子吧?”

“那位世叔?”黛玉接口問。

說話間,黛玉已經打裏頭取了個錦盒出來。

那錦盒較外頭的盒子更精致些,以玉石作扣,瞧着便是價值不菲的。

黛玉解了扣,翻了蓋子,入目的卻是些碎銀,金锞子。下頭還壓了封信。

“這是……”黛玉細白的手指撫上那些銀錢,又愣住了:“作什麽用的?”

雪雁想了想:“打賞人用的罷?我聽府裏人說,主子們待下人甚是寬厚,常随手打賞些碎銀子、金锞子下去,若是誰被打賞了,那都有臉面得很呢。說是外頭還有人将府裏的金锞子,當寶貝藏品瞧呢。”

黛玉微微驚訝:“原是作這個用的。”

母親生前并不曾提點過她這些,便實在生疏得很。

雪雁笑着道:“倒是同兄長講得無二,他的主子是個好人。”

黛玉點了點頭,頗為認同。

尤其是在經歷過了榮國府的看似百般寵愛,實則缺了許多貼心周到的行徑後,心底便覺熨帖了許多。

只是不知曉對方究竟是哪位世叔。

黛玉如此想着,便拿起那封信來拆開了,三兩下便展開了信紙,一行行清俊的字便映入了眼中。

實在,實在太眼熟了!

黛玉微微瞪大了眼。

待她細細看上幾眼,心便已經不自覺地嘣嘣跳了起來,像是要躍出胸腔似的。

她将信紙捂在胸口,随後又反應過來,低聲同雪雁道:“取燭火來。”

雪雁點點頭,也不多問,徑直取來了燭臺。

黛玉又瞥了眼那信紙,方才用火引燃了,待燃盡後,便丢進了手爐裏,再沒有一絲蹤跡。

黛玉松了口氣,這才覺得輕松了些。

東西并非是什麽世叔送來的,而是那個哥哥送來的。

他只年長她幾歲,若是讓別人瞧了去,總是要說不清的。

“姑娘。”鹦哥的聲音打門外近了。

黛玉忙将那盒子遞給雪雁收好,這才低低地應了聲。

“二姑娘幾個在等着您過去呢。”

“好,我這便來了。”黛玉起身,捧了手爐在掌中,莫名覺得心底定了許多。

待走到了門口時,黛玉才又問:“表兄如何了?”

“說是再躺上幾天便好了。”

黛玉也不知怎的,此時心情正好,便道:“表兄病了,改日總該去瞧一瞧的。”

鹦哥點着頭,但總覺得林姑娘這番話透着股疏離。

總該去瞧瞧。

說得僅像是迫于那層親緣關系和禮節似的。

鹦哥終究甚麽也沒說,她想起了旁人提點她的。

再有本事的丫頭,也得先忠了主子,方才能叫有本事。如今林姑娘就是她的主子,她自然不得在姑娘跟前拿了大去……

黛玉還想着,改日去瞧瞧賈寶玉。

可當她進了園子裏頭,除卻幾個姐妹外,見着的便也還有正同丫鬟笑嘻嘻說着話的寶玉。

黛玉抿了抿唇,不大好上前去。

不遠處站了個削肩細腰的姑娘。

那姑娘轉過身來,一把将黛玉摟住,笑道:“怎的呆在那裏不做聲?”

黛玉這才低低地喚了聲:“三妹妹。”

這姑娘正是探春了。

“寶姑娘也在呢,便想着請了你過來,一同說會兒話。”探春道。

黛玉早聽了些風言風語,說她不比新進府來的寶姑娘親近寬和,眼底瞧不進旁人去,叫人也沒了想要親近的心思。

黛玉到底年級不大,這會兒說到寶釵,心底多少還有些別扭,便不自覺地将掌心的手爐抓得更緊了些。

探春不知就裏,引着黛玉便往前走,走了沒幾步,就正聽見寶玉同人說話。

“那位公子我是見過的,連父親都誇他文采風流,聰敏過人。”

便又聽丫鬟問:“長得呢?”

“長得更要好了。他個子比我同薛蟠高些,身量長得很。五官生得也好。這樣人物,又叫人想親近,又叫人害怕。”

“為什麽呀?”

“瞧着吓人,明明也笑着,但在他跟前,就規矩起來了。”寶玉說到這裏,許是覺得終歸有些丢臉,便也不再往下說了。但眼底的欽佩之色卻是還未去的。

賈寶玉不喜讀書,因為總覺那些讀多了聖賢書的,迂腐又愚笨,骨子裏都沒了靈氣。

他更不喜好男子,總覺得男子不如女兒家幹淨剔透。

他又是家中一根獨苗苗,尋常本也沒什麽人能讓他瞧得上。

這會兒子,卻是忍不住覺得,他若有個厲害的兄長,便應當是那位公子那般模樣的。

……

黛玉駐足,聽了會兒,隐約聽出來,賈寶玉口中說的,似乎正是那個哥哥。

只是,那個哥哥便是雪雁口中的今科狀元嗎?

幾年不曾見,便已是這樣了不得了嗎?

“可是林姑娘來了?”突地聽見一道聲音問。

黛玉瞧過去,就見是個生着杏眼,容貌豐美,舉止娴雅的姑娘,着一身蜜合色的裳裙,并不戴甚麽多餘的釵環,一色半新不舊,半點奢華也無。

那姑娘主動走了前來,也不見如何熱絡,但就叫人覺得姿态親近。

“可算見了林姑娘。”她笑着道。

“寶姐姐。”黛玉先喚過了一聲,而後才道:“我平日身子骨弱,便少出門,怕見了寒氣。”

寶釵微微驚訝:“那可請了大夫?”

“請了,打小便開始吃藥了。”

寶釵聽了笑道:“我也總吃藥呢。”

那頭寶玉聽了,便嚷着問:“寶姐姐吃的什麽藥?該讓府裏頭也一并配了。”

“我這藥不好配。從前瞧大夫怎麽也瞧不好,後頭來了個和尚,不知從哪弄了個海上方兒,又給了一包藥末子作藥引,異香異氣的。倒也怪了,病時吃上一丸便好了。”

黛玉聽了,倒不覺或驚嘆或好奇。

她的藥是那個哥哥弄來的,倒比什麽海上方兒,更叫她覺得好。

寶玉又問:“不知是個什麽海上方兒?”

“這方兒東西藥料一概都有限,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開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開的白梅花蕊十二兩……”

旁人已經聽得驚訝連連,直道奇異非常。

寶玉偏又想起了黛玉,于是又轉頭問:“林妹妹吃的又是什麽藥?可有個方兒。”

“就普通的藥丸子。”黛玉垂下眼眸,低低地道:“老祖宗已經叫府裏配着了。”

相比之下,黛玉吃的藥就顯得實在平平無奇了,自然也就沒什麽可問的了。

“妹妹生的是什麽病?”寶釵問。

“打娘胎裏帶來的。”

寶釵聽了話,瞧了瞧她,卻見這位林姑娘并不羸弱,面上也帶着淺淡緋色,自有一股風流态度。

便笑了,道:“妹妹請的大夫當是很有本事的,妹妹如今瞧着身體康健呢。”

黛玉正想着和珅呢,這會兒一聽,便笑了:“嗯。”

“今日正巧表兄也在。”黛玉轉頭吩咐雪雁:“去取桌上那個盒子來。”

寶玉好奇:“這是作什麽?”

“要送表兄的。”

寶玉很少見黛玉這般好面孔,心下大喜,便也耐心等了起來。

不多時,雪雁捧着個盒子回來了。

“表兄病了,也不知該送些什麽好。”黛玉讓雪雁将盒子送了上去。

打開來一瞧。

旁人驚道:“呀,這不是海上來的那些稀罕玩意兒麽?”

"老祖宗屋裏不正放着麽?”

他們都見過,但卻不是誰手裏都能拿着的。這樣的玩意兒,說是宮裏都少呢。

黛玉抿唇不語。

很稀罕麽?

這正是那個哥哥送來的,不過其中一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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