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林如海既來了府上, 自也該拜見賈母, 于是一行人便被引向了賈母院兒裏。

和珅倒也就借了光, 一同邁進了門。

賈母已經由丫鬟鴛鴦伺候着,正正地坐在那兒了。

見林如海進門來,賈母笑了笑, 道:“今年倒是巧, 這樣早便入了京了。許久不曾見, 姑爺可好?族中老太太可好?”

林如海忙拜了拜:“老太太畢竟年紀至了,這幾月正叫了藥吃呢。還不大見好。”

賈母憂慮地皺起眉, 忙勸慰了幾句,又說要送些藥材去姑蘇,向老太太問個好。

林家子孫昌茂, 頂上僅供奉了一位老太太, 乃是林如海的祖母。

底下女眷,便多為平輩或小輩。

這也正是為何賈母說想念黛玉, 要将她接到身邊來,林如海想一想便允了的緣故。

黛玉之上無可教養她的女性長輩,族中老太太身子骨不濟, 無人敢去打攪。

可黛玉年紀漸長, 日後總歸是要說親的, 頭上沒個地位高、能做主的女性長輩,那如何能成?

此時賈母的目光從林如海身上抽離,落到了和珅的身上。

賈母素來喜歡模樣長得好的人,當即便笑了, 問:“這是誰家的公子?從前倒是不曾見過。”

說罷,待仔細一瞧,卻又見對方身着九蟒五爪長袍,外罩金線織就錦雞圖大褂。

分明是個官兒,品級較賈政不知曉高了多少去。

賈母心底隐約了個數。

這時便又正好聽賈政道:“往日總與母親說起,和侍郎是何等豐神俊朗的人物。今日湊了巧,他同妹婿一齊從宮中過來了。這便是和侍郎了。”

榮國府上下對“和侍郎”倒還真不陌生。

賈母心中知曉和珅如今是什麽樣的地位,自然是當即笑道:“我原道今日是個什麽日子,一早屋子外頭還來了三兩只喜鵲。原是今日有貴人來。方才不曾認出和侍郎,倒是老身失了禮了。”

“老太太客氣。”和珅微一躬身。

賈母便又打量他兩眼,見這人年紀極輕,卻身量修長,五官俊美。直看得人暗暗心驚,這樣的人物,倒也不知老天爺,往他身上加了多少福運。

正想着呢,便聽門外道:“老太太,林姑娘來了。”

林如海已有許久不曾見女兒,心中早已是倍加想念,不由立即轉過身去,死死盯住了那道門。

只聽得一陣腳步聲近了。

雪雁、紫鵑一左一右跟着黛玉進門來了。

“父親。”黛玉上前一步,眼淚已然在浸透了眼眶。

“玉兒。”林如海則表現得克制了許多,他在那裏站得穩穩的,面上神情緊緊繃住了,自是不好在賈府中,露出過分激烈的神色來。

黛玉疾步上前,先拜見了林如海,又朝賈母、賈赦、賈政見了禮,這才轉過身來,欲與林如海說話。

誰知曉,這一轉身,卻見林如海身後不遠處,還站了個熟悉的身影。

黛玉愣在了那處。

林如海只當她不記得和珅了,還笑道:“這便不記得了?該叫世叔才是。”

黛玉動了動唇,舌尖又打了個含糊:“世叔。”

明明該是“哥哥”。

“你們父女想必有些話要說,姑爺便一道去碧紗櫥說話吧。”

林如海點頭謝過了賈母。

于是一行人便又出了賈母的院兒。

賈赦懶得再跟上去,便歸了自己的院兒。

賈政正想将和珅也叫走。

“我同如海兄還有幾句話要說。”和珅道。

賈政點頭,“那我便一并過去吧。你們說話,我在外頭吃茶。”

若是林如海一人,放他單獨去倒也無妨。但有和珅一并跟着,賈政便不好冷落了和珅,總歸榮國府裏頭得有個人接待和珅才像樣。

林如海同黛玉走在前頭,低低地說着話。

和珅便是同賈政不遠不近地走在了後頭,與黛玉拉開了些距離,如此避嫌。

不過也正是因為拉開了些距離,黛玉的身影落在和珅眼底,反倒更能将她的小女兒姿态,瞧個明白了。

和珅心中暗道,正該是這樣。

有父親嬌寵,吃穿不愁,又正當最美好的年紀。

黛玉正應該是這副模樣的。

《紅樓夢》中卻生生消磨了她的少女模樣,使她年紀尚輕,便困在了愁緒之中。

光是想一想,和珅便覺痛惜。

不多時,進了碧紗櫥的門。

黛玉與林如海說話去了。

和珅便同賈政坐在外頭吃茶。

丫鬟們打起簾子來,遠遠的,瞧見幾個身影近了。

一個丫鬟小聲道:“怕是來尋姑娘玩兒的。”

話音落下,就見幾個身影近了。

正是迎春和惜春來了。

近來,她們最愛往黛玉這裏來。

一則探春忙着跟王夫人、王熙鳳學管家,二則寶釵又不大好,閉門不出呢,去瞧了一日,總不能日日都去瞧,平白擾了人休息。

只是待到了門外,二人才瞥見裏頭坐着人呢。

見了賈政,兩個都怕得很,忙喚了聲:“伯父。”“叔父。”

一轉頭,又見了和珅,更是微微慌亂了,面上都見了紅,道:“便不打攪了。”

說罷,她們匆匆先離去了。

待出了碧紗櫥,方才拍着胸口,道:“伯父是要将林姐姐說給那個和侍郎麽?”

迎春搖搖頭:“誰曉得呢,輩分像是不大妥當的。何況此事應當林姑父做主的吧。”

“也是,榮國府就算出面說親,也該是嬸娘去。”

賈政瞧着那兩姊妹的身影遠了,便扭頭笑着與和珅說起了近來鑄造銀錢總廠的事。

賈政眼界着實窄了些,也并不大适合官場,盡管他拼了命地想要做個好官,做個正直的官兒。但卻實在才幹不足。

因而總聽和珅随意說上幾句,賈政便也覺受益匪淺,就此開了眼界。

也正因着這個緣故,賈政才常常覺得,自己離不開和珅這等知交好友。

也不知過去多久,茶都換了兩壺。

林如海終于出來了,眼底還見了些血絲,想是在裏頭與黛玉哭過一回了。

林如海:“倒是叫你們久等了。”

賈政起身道:“罷,你們二人說事,過會兒若是說完了話,便差個人說來說一聲。今日我同妹婿,還有致齋兄,合該一同飲兩杯酒才是。”

林如海點頭:“那便勞煩了。”

賈政在這點上倒是會眼色,他很快便離去了,留給了他們私底下說話的空間。

林如海在和珅對面落了座,道:“着實謝過致齋兄這等細心的照料了。”

和珅擺擺手,道:“說起黛玉,我便有一事要同如海兄說。”

“何事?”

“黛玉來京裏時,身邊帶的要麽是年紀大了的老嬷嬷,要麽便是年紀正小不大通事的小丫頭。身邊連個妥帖的人都沒有。如今房中最得力的,竟是老太太賜下的丫鬟。”

林如海還未能明白和珅為何說起這事來,他道:“如此也是好事,老太太待玉兒是好的。”

和珅險些氣笑了。

林如海在此事上也實在太過愚鈍了。

“這正經的千金小姐,身邊如何只能有一個得力的人?該多幾個能使喚的人手才是。否則哪有奴才來護主子,豈不反倒得主子費了心地去護奴才?”

林如海尴尬一笑,道:“榮國府裏,哪會有欺了玉兒的人?”

“榮國府這麽一大家子人,縱使老太太疼愛黛玉,但下頭人如何便不好說了。姑蘇林家上下,便也真如這般和睦嗎?”

此話一聽,林如海便沉默了。

他許久不曾回過本家,但卻知曉本家龃龉事兒不少。

正如和珅所說,那麽一大家子人,人多了,心思便多了雜了,誰曉得底下是個什麽樣子?

不管榮國府待玉兒如何,他都應當多考慮一些,防患未然。

“致齋兄說的是,待回了蘇州,我便立即讓姑蘇那頭送兩個得力的嬷嬷進京來。便說是黛玉從前使慣了的。”

和珅淡淡道:“榮國府裏姑娘多,媳婦也多。不是誰都能照料得到的。再說王夫人有一獨子,名寶玉……”

林如海忙道:“此子,我從前是聽過的。說是個相當靈秀的人物。”

和珅也不客氣,冷笑一聲道:“不過仗着一副好皮囊,落草時又得了個通靈寶玉,這才從平輩裏頭脫穎而出,誰見了都說了一聲好。可這脾氣性子究竟如何,如海兄不知曉,外頭的人更不知曉。”

“這話從何說起?”

和珅也不給榮國府扯個遮羞布,只揀了寶玉病了,喊着要見黛玉的事來說。

林如海當即臉上一白,知曉自然其中利害。

“若說他是個好的,興許旁人聽了,還要誇他一句癡情。可他是個什麽人物?早早便通了人事,身邊丫鬟小厮都是叫他拉上床去過的。見了幾個好看的姑娘,便都一口姐姐妹妹的喚着。今日要心疼這個丫頭挨了挂落,明日要心疼那個姐姐受了風寒……”

林如海面色剎那成了鐵青色:“按理說他父親也是正直的人物,怎麽生出來這麽個……這麽個孽胎!”

林如海并不擅罵人,如此一句,已經是他心中怒極的反應了。

“我原本不好講這些話,但實在不忍如海兄受了蒙蔽,若日後,誰起了心思,将黛玉配了寶玉。黛玉要吃多少苦,如今便可預見到。”

林如海面色晦暗,幾乎說不出話來。

顯然是怒極了。

此時,他們卻不知曉,那雪雁瞧瞧摸在了門外,隔着一道窗戶聽呢。

聽到這處時,便想着——

待會兒定要回去複述給姑娘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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