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臨安伯府沒了。

京中人也只一時唏噓, 轉頭便不再提此事。

畢竟那臨安伯府也不過咎由自取, 與兩淮案扯上關系, 又能讨得什麽好?如今沒丢性命,已是大善。

仲夏時。

兩淮案徹底畫上了句號。

臨安伯奪其爵位,降為庶民, 府中錢財一概收繳歸于國庫。

念在臨安伯唯一的女兒已經出嫁, 便不追究其過, 連其嫁妝也未動分毫。此舉自然贏得不少人擁護,直道今上仁慈, 乃我朝之幸雲雲……

靈月和寶玉回到了榮國府中。

榮國府自然也知曉了這個消息,最先變了臉色的是賈母同王夫人。

無疑,這二人乃是府中最疼愛寶玉的人, 她們雖多有不合之處, 但唯一相合的,便是盼着寶玉結一門好親, 娶個配得上他的姑娘。

若說原先瞧靈月什麽樣都好。

那如今瞧靈月……心下便涼了一分,如何瞧都如何覺得這個媳婦降了個檔次。

靈月到底只是仗着臨安伯府的威勢,才驕縱跋扈, 直到這日她才真正見識到了, 在臨安伯府之外, 又是何等的可怕。

靈月回到榮國府就被吓病了。

王夫人聽聞臨安伯府沒了,心中惴惴不安,只怕自己為寶玉娶了個禍星回來,因而心頭多有不快, 只讓人去請了大夫來,但卻沒有親上門去看。

黛玉也知曉了這個消息。

雪雁與黛玉說起此事時,狠狠松了一口氣:“咱們到底不比那侯爵之家,我原還想着,這靈月整日來尋姑娘的不快,縱使有李嬷嬷擋着,也是樁麻煩事……如今倒好,瞧她日後還如何拿架子。”

黛玉抿了下唇。

還真如和珅說的那樣。

見黛玉沒應聲,雪雁吐了吐舌頭,拎起桌上冷掉的茶水,出門換熱水去了。

又過了幾日。

臨安伯府之事徹底在京中消停下來了。

而靈月也終于邁出門了。

也許是病了一場,靈月的打扮要素淡多了。

沒了往日的盛氣淩人,更沒有了她作少女時的嬌俏,瞧着竟是幹巴巴像是一面白布。

黛玉去向賈母請安時,便正好在走廊撞見了她。

靈月定住了腳步,目光深深落在了黛玉的身上。

“林姑娘可高興了?”靈月譏諷一笑,眼角帶着銳利。

黛玉連瞧也不瞧她。

從前她沒将靈月看在眼裏,今後自是更不會将靈月看在眼裏。

靈月突地換了個口吻,沉聲道:“他可好生無情啊,林姑娘便不懼嗎?這樣的男子,若日後也待你那般無情……”靈月輕笑一聲,“那時林姑娘受得住嗎?”

說話間,走廊那一頭寶玉正緩緩走來。

寶玉驟然見了黛玉的身影,腳下頓了頓,随即又加快了步子。

待靈月話音落下時,寶玉已經到跟前了。

黛玉盯着寶玉的模樣瞧了瞧,忍不住輕笑出聲,道:“那你覺得什麽樣的才叫好呢?待誰都溫柔多情者?這樣的人,今日待了你好,明日豈不又待了別人更好。我與你的喜好不大相同,我便覺得他那樣是好的。你若喜歡那多情的人,那便安心留着這人就是。”

寶玉隐隐聽出來,林妹妹這話是在刺他呢。

寶玉面上立時漲紅,口中忍不住道:“林妹妹,我……”

靈月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

林黛玉那話,豈不是說她便也只能喜歡賈寶玉這樣的了?

靈月面色微變,還待再張口。

黛玉便扭頭吩咐雪雁:“今日不趕巧,我們先回去罷。”

雪雁忙跟着黛玉轉身往外走。

靈月面色更難看了。

待轉頭,瞧寶玉還癡癡望着那背影,她心中更覺一陣悶痛。

這頭走得遠了,雪雁才撇撇嘴,道:“這寶二奶奶倒是半點教訓也不吃,如今臨安伯府都沒了,她還想着拿捏別人呢。”

說完,雪雁頓了頓,又小聲嘟哝道:“我也不覺得和侍郎是個無情的人。本是臨安伯府犯下的錯,自該由他們自己來承擔。又不是和侍郎挾私報複。和侍郎要真像寶二爺那樣,待誰都溫柔多情,怕這個疼了,怕那個哭了,那便也不是和侍郎了。也不該得姑娘的喜歡了。”

黛玉這才笑出聲來:“誰同你說我喜歡了?”

“瞧啊!自是瞧得出來的!姑娘見着和侍郎的時候,是不一樣的……”

是嗎。

黛玉低下頭,細細回想一番。

旁的沒想起來。

但心底卻隐約被勾起了一絲思念。

只怕近來他又要好好忙上一陣……

不知曉什麽時候才又能想見了。

黛玉回了院兒裏,便不大出門了。

但前頭卻不斷有消息傳回來。

倒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兒。

就只是靈月吃了苦頭,便日日找寶玉房裏丫鬟的麻煩。王夫人曉得後,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本就不大喜歡那些妖妖嬈嬈的丫頭。

寶玉卻是不幹的,便總與靈月起了争吵,倒是叫人瞧了不少笑話。

于是這每日裏,要麽黛玉便與三春幾人一塊兒頑,要麽便窩在屋子裏看書,要麽……便聽雪雁撿了寶玉房裏的笑話,來說給黛玉聽。

黛玉尚好。

倒是紫鵑總與雪雁說着說着,便二人摟着一并笑起來。

這一轉眼,便又是幾日過去。

“妹妹可在?”寶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卧在貴妃榻上小憩的黛玉起了身,探出半個身子去瞧:“寶姐姐怎麽來了?”

因是休息,黛玉發髻也未梳,就這麽散亂地披着頭。

寶釵跨進門,見了黛玉的模樣,心下也不由一嘆。

難怪林妹妹能得人喜歡。

那梳好了頭發,是一種美。

這發絲散亂竟也是一種美。

寶釵收起感嘆,轉頭指着健壯仆婦們擡進來的箱子,道:“那日不是說要給妹妹糊窗戶麽?”

“說着玩兒的,寶姐姐竟當真了。”黛玉有些驚喜,忙起了身,踩着薄薄的鞋履走在地面。

“自是不能當玩笑來瞧的。”

仆婦們收拾了輕容紗出來,便真要給黛玉糊窗戶。

這會兒外頭卻突然響起嘈雜的腳步聲來。

丫頭春纖快步進門來:“姑娘,前頭送東西來了。”

盡管春纖說得含糊,但誰都曉得這東西究竟是打哪裏來的。

寶釵便喊停了幾個仆婦,陪着黛玉出了門去瞧。

賈政院兒裏的仆婦小厮們,擡了幾個箱子進門來。

走在前頭的是個年輕丫頭。

那丫頭不像是榮國府上的。

“林姑娘,寶姑娘。”那丫頭是個聰穎的,一眼就認出來了二人身份,忙恭敬地出了聲。

說罷,她一轉身,指着身後的箱子道:“主子惦念着林姑娘夏日難熬,只怕屋中悶熱不透氣,便讓奴婢送了一箱子的單絲羅來,說要給林姑娘糊窗戶呢。”

寶釵微微啞然,随即一笑,道:“今日竟是巧了……”

黛玉心下也有些複雜,她全然沒想到,和珅竟細心至此,連這些也注意到了。

寶釵又笑,道:“如此不如拿我的來給林妹妹作紗帳好了。哪裏好與和侍郎搶呢?”

黛玉抿唇一笑,道:“好啊。”

于是那丫頭便指揮了仆婦,将那一箱子的單絲羅擡了進去。

紫鵑好歹從前是跟着賈母伺候的,眼界自然比普通丫鬟要更寬廣些,此時她望着那箱子,不由嘆道:“和侍郎好大的手筆,拿單絲羅來糊窗戶……這單絲羅,說隋唐時,都是拿來給公主作衣裙的。”

黛玉也點頭:“曾有人贊其飄似雲煙,燦如朝霞。是隋唐時最是輕薄的絲綢。”

“想來夏日裏該是最透氣的了。”紫鵑咂舌。

“如此姑娘便也不必忍受屋內的悶熱氣了。”雪雁高興地拍了拍手。

此時那丫頭又出聲道:“主子還送了個冰鑒來。”

冰鑒,便是古時盛冰的容器。

雖說很早便能制冰了,但到底制冰不易,那都是有錢人家才使得上的玩意兒,而就算要使,那也都是有份例規定的。

後頭小厮開了個箱子,一股涼意便撲面而來。

裏頭正放了個冰鑒,冰鑒之中放了大塊的冰,堆積在一處,化得便慢了。

幾個小厮将那冰鑒擡進門,卻只放在了門口。

那丫頭又道:“主子說林姑娘體弱,禁不得寒氣,這冰鑒只能擺在門口,熱風吹進門的時候,叫那冰鑒一和,便不大熱了。”

黛玉又是抿唇一笑,只覺得舌尖似乎都帶着些甜絲絲的味兒。

“還有些最新鮮的瓜果,夏裏吃最好不過。主子說,雖說府上也不缺這些玩意兒,但總惦念着讓姑娘嘗到、用到最好的。”

那丫頭的聲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卻足以叫整個院兒裏的人都聽見。

黛玉的耳根便不自覺地紅了下。

她低聲道:“你叫什麽?”

那丫頭道:“奴婢名青果,日後奴婢會常來送東西給姑娘的。”

黛玉抿唇點了頭。

那青果忙讓人将剩下的都一并擡進門去,而後方才告了退。

黛玉轉過身,望見塞得滿滿當當的屋子,陡然想起來一事。

“我該做個什麽送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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