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肆肆神威

幽暗牛車中,姜岐的眼睛忽然睜開。大軍嚴整有律的步調似乎漸漸慢了下來,停滞在前。

來了。

她執起貝扇,擋住了嘴角的一抹冷意。

垂簾幾乎被扯爛,姜岐矜貴的看着面前鮮有焦色的比幹,他的面色着實不好,卻是有些發青:“巫女,有蘇前妖風陣陣,不少披甲士聞風而眠,甚至有人聞風而睡,又有聞風面色青黑劇毒纏身。”

姜岐手指彎彎,毫不在意的撇撇嘴:“汝等大邑商的大巫同異人呢,你是先聖,想必亦能尋煉氣士同異人相助罷。”

比幹面色不好,嘴角緊緊咬着頓頓而言:“求…您。”

姜岐哈嗤一笑,拍拍他的肩頭便步步生蓮而出,回首竟是調皮眨眼:“你那先天缺的倒是也能補上,亞相大人還是柔弱些惹人憐愛,說不定你那狠心的商王能憐惜于你咧!”

比幹咬唇轉過頭去。

姜岐嘆息一聲,百無聊賴的看着天空陰風陣陣,她的皮膚上被陰風割裂,血絲壟斷,仔細一看才知那是人類的血絲。

“是魔魚!是魔魚!”驚恐聲籠罩了起來,撕裂的嚎叫聲鋪天蓋地,天上一只巨大的魔魚在天上飛舞,狀如鯉裏,魚身鳥翼,蒼文而白首赤喙,于黑煙中仿若夜飛。音如鸾雞,鳴叫聲中卻噴出彌漫心智的毒霧。姜岐啧啧一聲,她的眼中能看到商王挺直的身影,他在血雨腥風中靜默注視着一切,卻毫不畏懼。

姜岐的身體輕飄飄的在半空中的飛起,在比幹的驚詫中,悠悠的飛到商王身旁托着下巴輕笑:“我王似一點都不驚訝咧。”

商王的細長的眼高高挑起,嘴角呵然:“無論你是神是鬼,今日都要為予一人所驅使。”

姜岐容顏淡漠,那雙平日笑意盈盈的眼睛幾乎看不到任何表情,睥睨冷傲,尚帶着些許疲倦,那恍然熟悉的态度面容恍惚間令商王想到了一個人。

——女娲宮中,同樣冷漠注視天下的女娲神像。

姜岐輕吸一口氣,胸腔中忽然有滔天巨浪彌漫正片土地:“降!”

有蘇道路前迷茫的惡氣被傾盆大雨忽然撥散開,那巨大的文鳐魚好似受了驚一般,又如同被人施法驟然驚詫而起,直挺挺的沖向姜岐。姜岐的身姿優柔缥缈,足尖□□裸的瑩白如玉,朱紫巫女服上的紗衣繡着層層微不可見的金色絲紋,竟忽然傾盆卷出藍色風暴,海嘯聲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衆人的耳膜似要被穿透一般,正以為海嘯将至,那大魔魚哀鳴一聲,竟消失在沒人金紋卷出的風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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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驟然歸于平靜,披甲士喘息如雨,只見那美人飄在半空中托頰輕笑:“大商的勇士只有這般能耐,将來是要吃虧的——”

商王擴大的眼瞳微微收回,只是嘴角淡笑:“那怪物被你弄到何處?”

馬蹄聲重新啓發,姜岐複坐在牛車上遮住貝扇輕煽:“東西二海的文鳐魚,被有心之人召喚到此,吾不過讓它歸家罷了。”

她嘴上笑着,心中竟有些興奮。好久未碰到了,就在剛剛,她感到那股奇異的、無比強大的力量,那種來自遙遠時空的氣味,令她渾身酥麻震顫而心曠神怡。這個人,他——一定是——令自己非常愉悅之人!

商王一直盯着美人的面色看,盡管她遮住貝扇,然那笑意幾乎漫延心底,便只是胸腔發笑:“神靈亦有争強好勝之心?”

姜岐嗤笑一聲,手中的貝扇烈烈起風:“誰同王言吾為神靈?王不懼神靈,連女娲尚敢調戲,吾懼怕矣!吾不過三界六道之一流浪者耳!”

比幹抿了抿唇跟上馬來,心中卻不是滋味,這女子說話颠三倒四虛虛實實,實在不敢相信她。

有蘇的通路被打開,衆人的眼中卻無法移開。比幹自然仍舊容顏冷峻,商王卻不經意傲笑:“勇士們,征服了有蘇,此為汝等所有!”有蘇富有天下,珍奇玉石,香煙缭繞。晶石遍地,色彩斑斓仿若仙境一般,即便是多玉之大邑商亦被此迷了眼睛。

比幹收緊缰繩,心中不安卻更加增多,玉石滿地,折射出人的影子,可他分明覺得那彩石越長越大,竟然讓人分不清方向,最後陷入迷霧之中。

不對…

比幹心頭一凜,下意識尋找着商王的身影,身旁卻被鮮血所籠罩濕透了衣襟。

這是…什麽?

他厲聲呼喊,只感到周圍有野獸的聲音沖撞而來,竟然是一群野牛,狂奔而來,這群怪物赤身人面馬足,音如嬰兒般啼哭的厲聲,口中撕咬肉皮的聲音與凄厲的慘叫聲随之傳來。

回聲的效果越來越大,比幹手中的玉劍迅速斬斷怪獸的頭顱,只聽到人群中嘆息一聲,卻是姜岐的聲音:“窫窳…吾感到厭煩了。”

随後弓弦之聲裂開,紫氣沖天之光将那些耀眼的晶石劈的破碎。那怪物血肉模糊,同樣散落在旁的是大商勇士的屍首。

姜岐收回手中的貝扇,輕輕的在邊緣上劃出指尖的一滴殷紅血液,頗有些孩子氣的輕哼一聲:“趕緊滾出來罷,那——混——蛋!”末音剛落,那周身的璀璨晶石已經破碎,竟再無白日晝亮,只剩下黃昏時之血紅殘陽。

商王亦粗聲喘了幾口氣,嘆息一聲将身邊染着血色的比幹撫在胸口。他看着比幹緊緊閉目流汗的蒼面皺皺眉:“這人厭血好潔啊。”他的眼神平淡下來,口中似與姜岐打量:“實則已是黃昏,看來這便是妖術呢,竟能颠倒晝夜。”

姜岐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眼睛閃閃:“後頭藏着的混蛋快些滾出來,學藝不精就不要丢臉啦——”她手中的貝扇忽然如利劍般直沖前方,那潔白扇面上忽然出現一只細長的筆,美人點畫出朱紫色的濃豔血雨,卻聽到對面隐隐噴薄欲出的雷霆之色。

姜岐嘴唇一寒,眼角睥睨着商王:“從現在開始便是鬥法,王還是躲避為好——”來去之間,對面飛來的大劍寒光凜冽,意欲劈開姜岐掌控的猩紅血雨,姜岐小指一勾,那血紅的雨水仿若一位豔麗女子,卻聲音怪異,口中吟唱着神秘凜冽之地獄魂曲:“惟破惟滅、禦魂禦魄——”

大劍之力道勢如破竹,貝扇中的美人吟唱卻四散成千萬猩紅肅殺的小劍,欲如同劍雨般直沖那大劍而上,那劍絲毫不憐香惜玉,硬挺挺的沖過去,将猩紅的小劍劈的幹淨利落。姜岐脾氣暴躁的跺跺腳,假裝沒看到一旁商王戲谑的笑,那似乎在嘲諷她,到底是個女人吶。

她冷哼一聲,卻是越笑越甜,快要膩的人發醉:“真不知憐香惜玉呢——”姜岐好勝之心一生,貝扇便似乎得了主人的心意,頓時化作一只雪白的鶴,優雅缱绻的用身體阻隔大劍,卻被對方刺的鮮血淋漓。卻忽然出現驚奇一幕,那死死纏繞在大劍身旁的白鶴身體越來越長,忽然化作一只兇殘的白色羽鳥,口吐一團朱紫之火,竟是如烹菜般将那劍身灼燒的動彈不得。

無名的火焰炙烤着大地,姜岐憋不住笑得嬌媚:“叫你這怪東西現出原形來!”

火焰炙烤着,無聲的寂靜籠罩着,衆人只能看着這場鬥法。對岸谷中卻忽然傳來一聲輕笑。聲音似乎聽不出年紀,只是很淡。

姜岐捏住指尖,忽然厲聲轉眼:“不好——這是!”

那火光中的劍忽然溢出金光燦爛,紋路滿布,姜岐疾言厲色,立刻指尖一蕩,那貝扇化身為彩練般裹住劍身,卻忽然被金色寶劍所斬斷。彩練撕碎後卻化為青銅堅硬的荊棘,死死的繞住劍身,二者铿锵聲互相制衡,雙□□回主人手中。

哼——

姜岐回身收回恢複本樣的貝扇,扇上卻如杜鵑啼血般滴出幾滴紅色。幽幽深瞳一冷,嘴角的唇被咬破,那血液流注到貝扇上,将生氣注如其中。

“大意了…”

比幹此時方轉醒,雙眼竟是有些失焦,這位平日柔媚萬千的巫女,猩紅的嘴唇似乎勾起一抹微笑,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冷冽征服的欲望。他順手摸摸胸口,感覺力量已經恢複,便扯了扯商王的衣袖。

對方似是明白,只是豪爽的笑聲震懾在空谷之中:“有蘇之君,以你之力,傷不得予一人,交上頭顱與國家!”

那徹骨的征服欲望隐藏在笑聲之下,有蘇之君随即發起了猛烈的攻勢。姜岐手中輕柔的摸着貝扇,心中卻嗤笑出聲,雖然狂妄,卻不是個笨蛋,反倒将對方激出來呢。

大邑商的披甲士迅速恢複了備戰的狀态,對岸的花青隊伍随之迎面而上。商王豪邁大笑:“蚍蜉撼樹!”

大邑商的披甲士勇猛善戰,沒有了術的阻隔,他們幾乎所向披靡,求勝的欲望越來越強烈,對岸幾乎潰散不成軍。

姜岐躲在一旁嗅着對岸術士的氣味,他似乎也不想再次插手,同她一樣等待着戰争結束。遠處的有蘇之君渾濁的眼似乎從彌漫的香味中醒來,他哀求着一旁一身玄黑的男人:“祈求您再次發神通,我們的戰士已經支撐不住。”

男人的聲音很淡,被帽遮住的面容看的不甚真切,只是抽身離開一旁,他的眼角擡起,同隐藏在遠處的美人四目相接。

深藍的、沉眠夜空的瞳同微帶殷紅的桃花目相接,他的眼是一鎖封牢一般,将那略帶侵略性的、孩子氣的美豔瞳眸鎖在眼中,毫不猶豫的随之離開。

有蘇之君絕望的看着這一切,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商王的大軍便從沖破了屏障。商王含笑注視着這一切,除去財寶,沉溺于香氣的有蘇幾乎沒有什麽令他感興趣的,即便是財寶…

他看着身後追上的隊列,猛虎旗紋威風凜凜而恭肅無比,是周邦之隊。

商王長劍垂手而立,在看到周人進駐後輕輕微笑:“王子發…許久不見。”

姬發此時身着甲胄,面上笑意不減,而躬身垂立一位俊秀青年身後。商王見那青年容顏白皙俊秀,但文氣頗重,只是略略回過眼神:“是王子考吧。”伯邑考颔首下拜:“周邦弗敢觸怒王令,實因有蘇外歪風陣陣,吾等強破陣而入。亦是吾王天威,尚頃刻之間破敵。”

比幹在身後沉默半響,似有若無的撫了撫銀色發絲,雙目低垂收斂:“吾怎聞得是因西伯接連伐犬戎、密須,便指派二位公子到此。令…聞文王百子,能人異士頗多,小小妖術,因何耽擱?”

比幹暗含質問,姬發垂首不語,唯有散宜生一張巧舌天花亂墜的解釋半響。

商王挑了挑眉,手中長劍一刀刺入已經昏厥的有蘇之王髀肉上,有蘇王哀嚎一聲,卻不禁哀求告告:“商王寬恕,有蘇連年敬獻玉石,有蘇不敢诋毀吾王!”

商王哈哈大笑,眼神有意瞥向一旁周邦之人:“西方不甚平坦,必要以血加以威懾。有蘇…進玉之數少,不尊王命。”

有蘇之王哀求陣陣,卻忽而眼神發亮,如野犬一般趴跪在商王腳下,口中鮮血不止嘟囔:“有蘇、有蘇未進獻美女!吾王,吾族中有世間至美之人,令其為奴為婦,請王惕惕之心寬恕有蘇——快,快叫妲己來,叫妲己來!”

作者有話要說:  忘了說,“予一人”被考證為可能是殷商時期王的自稱,相當于後世的“朕”,至于如“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此等文字,大致産生于前秦時期,稱謂自然進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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