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顆糖 (1)
徐佩秋輕輕貼了他一下, 半秒鐘時間不到, 她狡猾的分開, 拿着筆咬着糖專心致志地低頭做題。顧哲聞的字跡很好看, 灑脫飄逸,一撇一捺,卻又含滿了他最細膩最溫暖的真心。
徐佩秋嘴唇揚起, 她的手按住習題冊一角,手指有節奏的敲着紙張,指腹擦着頁面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像男人此刻激烈的心跳。
顧哲聞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彎着腰, 手垂在兩腿邊。面前的少女已經認真做題了, 她思考的時候, 兩根秀氣的眉微微蹙起,她時而用手撐着下巴, 時而把嘴裏的糖頂來頂去,時而咬着筆,模樣嬌軟可愛。
她的清香随着空氣的流動緩緩的流進他的嗅覺神經, 傳遞到大腦, 點燃了那顆為之怦然心動的真心。
狡猾。
顧哲聞直起身, 這小丫頭狡猾得很。
跟貓兒似的故意撩他, 他還沒感受到對方的美好, 她就溜開了, 恨得人牙癢, 想要輕輕咬她。
徐佩秋模樣認真,眨眼間就答了好幾道題,顧哲聞抱着手臂站在她旁邊看。過了一會兒,徐佩秋歪着頭,眼中滑過一抹狡黠:“人民教師。”
“你這是故意幹擾考生。”
“你站在我旁邊,我淨顧着想你了,還怎麽能夠靜下心來做題?”徐佩秋水靈的大眼睛眨啊眨,微微上翹的眼睫在她眼尾勾勒出一根輕佻魅惑的黑色眼線,像那小野豹,又魅惑又野性,看起來還忒不好惹。
偏偏對方牙還沒長齊,就敢直接而大膽的撲過來咬人。
顧哲聞一愣,随之他的眼中升起一灘暈不開的笑意,顧哲聞後退五步:“行,我不打擾你,我去給你把屋子收拾收拾。”
“好好做題,別偷懶。”
徐佩秋緊抿的嘴唇含笑,她低頭安靜下來。顧哲聞轉身打開她的房間,準備看看她房間有沒有什麽需要的東西或是家具,木門輕輕推開,一股野花的清香氣息卷入鼻底。
窗戶透進來的光正好落在床頭櫃滿滿的書本上,書本被主人收拾得整整齊齊,一本一本有序的立在床頭櫃上。在窗戶旁,一個幹淨的玻璃瓶內插着一束新鮮的白色野花。小野花嬌豔又繁密,如天上的星,閃亮耀眼。
顧哲聞手握着門把,他回頭看着少女的後腦勺,少女渾然不覺,正和試題做鬥争。
顧哲聞心底柔軟下來,他推門而入,環視了一圈,房間內的東西很少,家具很破舊,但主人把它擦拭得幹幹淨淨,有一股別樣的味道。
她是個別致的人,連房間都如此的別有趣味。
徐佩秋正冥思苦想寫作文,恢複高考後的第一次高考,語文試卷滿分一百分,作文占七十分,還有一小段文言文翻譯和現代文內容,各占十分和二十分。對于徐佩秋來說并不難,她思索片刻,很快動筆。
許困拾完好幾捆柴,他拿着扁擔先挑了兩捆回來,他推開院門,徐佩秋剛好寫完作文。她擡頭伸了個懶腰,活動着脖子打了個哈欠:“喝點水,歇會兒再去。”
許困把柴放進院子裏撘的雨棚裏,他放好柴後,拍了拍身上的灰朝徐佩秋走過來:“你幹嘛?”
“學習。”徐佩秋撐着腦袋,翹着腿表情慵懶,她手中的筆被她靈活的握在手指上轉圈。
許困看得驚心,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把筆摔斷了:“你可小心點兒,這筆摔壞了劃不來。”
“知道了。”徐佩秋把筆放下,畢竟是顧哲聞的東西,得珍惜。
許困靠近掃了眼卷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他頭昏腦漲。他心中有一個疑惑:“徐佩秋,你什麽時候學會讀書寫字,還寫得這麽漂亮了?”
徐佩秋這字如她人,規整中又有些豔麗和随意,別有風格,只看一眼便使人印象深刻。他說不出這是什麽風格,總之很好看就是了。
徐佩秋砸吧砸吧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不過這說明什麽?說明你一點都不關心我,一點都不關心你這親姐。”
“……”許困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他幹脆轉移話題:“顧少校呢?”
“喏,在屋裏。”徐佩秋指了指身後:“他說要幫我們收拾房間,看看有沒有什麽缺的東西,他幫我們弄弄。”
許困啞然,他正想說顧少校身份尊貴怎麽能幫我們做這種事情?不過他轉念一笑,既然顧少校都不介意,那他還介意什麽?
許困喝了兩口水就走了,顧哲聞再出來時,一身的灰。白襯衣灰一塊黑一塊的,早沒了當初的白淨,徐佩秋看得心疼。她走過去,拉着他的衣服看了看:“怎麽不先換件破衣服?這麽好看的白襯衣可惜了。”
顧哲聞微微挑起眉梢:“那你之前,把你臉上的面粉往我身上蹭的時候怎麽沒想過可惜了呢?”
“那不一樣。”徐佩秋想了想,一時沒想到合适的理由和借口。
顧哲聞把她的手抓下來握在掌心:“沒事,回去洗洗就是了。”
她任由他握着手:“你這是新衣服吧?”
顧哲聞沒吱聲,徐佩秋踮起腳尖,小手叉着腰:“是吧?”
“是,趕緊去做題吧。”顧哲聞輕笑,又從兜裏摸出一顆糖給她,塞到她的掌心。
徐佩秋垂眼看着這顆糖,哭笑不得。她忍不住打趣他:“你再這麽下去,我遲早要得病。”
“什麽病?”
“偏執病。”
“對人好是要付出代價的。”徐佩秋眯了眯眼,果斷的轉身坐下拿筆繼續考試。
你每對我好一分,我就想進一尺的占有你兩分。
顧哲聞不太懂,不過這并不妨礙他理解了小丫頭的意思,他無聲的笑起來,平生第一次,有人兇巴巴的宣示着她對他的主權。
霸道又強勢,卻又露出了一點柔軟和脆弱給他。
顧哲聞從院子裏離開了,徐佩秋悄悄回頭,唇角翹了翹,嘴裏心裏都是甜的。
許困搬運了一捆又一捆的柴,堆了一院子,他估計這些足夠徐佩秋支撐一個月了,恰好太陽也快落山,他接了盆冷水,洗了臉和頭,又舀了鍋裏的熱水準備沖澡。
許困洗完澡出來:“我想起一件事,剛剛回來的時候我碰到李大隊長了,他問你願不願意去照看作物,要是遇到下雨,幫忙及時搶救。”
玉米曬在空地上時,有時候會有鳥兒雞鴨鵝什麽的過來偷吃,同時也要防止有人偷拿。所以需要一個人照看,照看也有工分,不過很少。
徐佩秋想了想:“可以。”
“我聽說今年咱們村的莊稼收成不錯,很有可能超标完成任務。”許困道。
徐佩秋懶洋洋的趴在桌上:“那也得天公作美。”
在她的記憶裏,今年夏天時常下雨,前世的玉米大米收獲不及時,被雨水打濕浸泡了很多,再加上地裏莊稼上的很多作物沒有及時收回來,淋了一陣雨後,漸漸地就在莊稼上爛掉了。
到最後反倒差點沒達成指标。
許困倒沒放在心上:“反正年年都這麽回事,這幾年有知青幫着我們,應該比以前的動作要快。”
“那可不一定。”徐佩秋睨了他一眼:“隔壁村有知青回去了。”
“回哪兒?”許困愣住。
“回城裏。”
徐佩秋黑黝黝的眼珠眸光流轉,許困看了一眼,起了好幾顆雞皮疙瘩:“你幹嘛突然這種眼神?怪滲人的。”
“你別這麽看着我。”
徐佩秋清清嗓子:“做你的飯去吧,顧少校忙了一下午累了,趕緊做飯吃了讓人家休息。”
“我要把作業拿給他檢查了。”
“……”行吧。
剛好顧哲聞出來,他接過徐佩秋的習題冊,又擱在了一旁:“先做晚飯,吃完再檢查。”
徐佩秋立在門口,看着一大一小倆男人在廚房裏忙活。她走進去坐在小板凳上:“明天你們多久走?”
“早上。”顧哲聞說道。
徐佩秋點點頭:“現在的天氣陰晴不定,尤其是下午最容易下雨,你們在山上要注意安全,謹防山體滑坡。”
“我們這邊的土壤松軟,一下雨就容易發生事兒,你們又是在深山中,要照顧好自己。”
光線在她臉上深深淺淺的印着,她嚴肅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神秘感,顧哲聞全部記在了心中:“其實這次把他們拉過來,也是臨時起意,趁着夏天天氣好搞個特訓營。”
“照你這麽說的話,特訓營可能要提前結束了。”
“提前結束?”那你……
徐佩秋盯着他瞧,顧哲聞便解釋:“可能會把人帶回去,不過我還得和上面商量,看把這批人安置到哪兒。”
剩下的話是機密,顧哲聞沒有深入說明,徐佩秋也懶得問。顧哲聞想了會兒:“既然夏天天氣多變,你們村裏的莊稼收成又好,那到時候我們下山時,我和你們生産隊隊長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在你們村裏練兵。”
“若是遇到下雨,還能幫着一起搶救糧食。”
徐佩秋睨了他一眼:“你搶得過來嗎?這玉米收完了,馬上又要割水稻了。”
“沒個二三十天弄不完。”
“搶糧食只是順便的,訓練才是正經事。”顧哲聞微微一笑。
徐佩秋猜到了他心思的七八分,她狐疑的開口:“是嗎?”
許困聽出了一點兒門道,他摸摸腦袋:“這是好事兒啊,顧少校,下山以後我就能回家住了吧?”
“是。”
“那就好。”許困有些高興,他熱情的邀請顧哲聞:“顧少校,我們家房間多,到時候你就來我們家住吧?要是村裏的房間不夠,我們家還能住人。”
“人多熱鬧。”
最主要的是,徐佩秋以後做事的時候有人幫。
徐佩秋心想,你知道人家心裏打的是什麽小算盤嗎你就敢請人家到家裏住。
顧哲聞當然沒有不同意的理由,許困單方面引狼入室,徐佩秋都不知道該誇他單純還是熱情。
晚餐豐盛,徐佩秋很久沒有吃過什麽好東西了,她吃得肚子圓滾滾的,吃完後就癱坐在破舊的老搖椅上不肯動了。許困自覺地站在月光下蹲馬步站軍姿練習基本功,偶爾還練練軍體拳什麽的。
顧哲聞拿着習題冊,認真檢查着徐佩秋的答案,一頁一頁的看下來,徐佩秋錯的地方很少,但也并不是全對。
他彎腰,徐佩秋轉動明亮的眼珠子:“人民教師,我坦白,錯的那幾道題我确實不會。”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徐佩秋抓着他的衣角:“第一次,就不用罰我了吧?”
“罰,怎麽不罰。”
顧哲聞拿着習題冊,雙手背在後面,古板又嚴厲:“今天晚了光線不好,明天再罰你。”
“不行,今日事今日畢。”徐佩秋一臉嚴肅:“說吧,罰什麽。”
她一副任他魚肉的表情,顧哲聞看得笑了,他語氣軟下來:“這部分你哪兒不懂?”
“都不懂。”
“行,你坐過來,我給你講講。”
徐佩秋從老搖椅上起來,她挪到顧哲聞身邊,桌上點着煤油燈,顧哲聞拿着筆,在紙上畫着寫着,他握着筆的手骨節分明,他一邊講解一邊給徐佩秋做示範。幾分鐘後,顧哲聞低頭:“聽懂了嗎?”
徐佩秋正愣愣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過了他在想些以前的事情,模樣呆呆的,還有幾分麻木,以及幾分對塵世的冷漠無情。那雙內勾外挑的眼,歷經風霜。
顧哲聞心驀地提起來,他又問了一遍,把徐佩秋拉回神:“要不要我再講一次?”
“顧老師,再講一次吧。”徐佩秋露出一抹笑,笑得心不在焉,她斂了斂眉心,把腦海中亂七八糟的念頭壓下。
顧哲聞再次講解,每講一部分就詢問徐佩秋,保證她有跟上節奏,徐佩秋專心聽講之後,很快就理解了。她天資聰慧,人又機靈,實在是個學習的好材料,若不是剛剛她分了心,這些題她聽一遍就會。
最後顧哲聞輕輕摸了摸徐佩秋毛茸茸的小腦袋:“今天就到這裏,你先去睡覺吧。”
“早點睡,其他的事明天再說。”
“許困,睡覺了。”顧哲聞又叫了聲在前面練習的小孩兒,許困立馬蹦起來,洗了手,又用帕子擦幹淨臉上身上的汗:“好咧!”
三人各回各屋,臨睡前,顧哲聞還偷偷給她遞了顆糖。
徐佩秋拽緊了手中的糖,心裏暖暖的,她故作嚴肅:“顧少校,不能用糖衣炮彈麻痹人民。”
“你這是違法的。”
“我哪兒違法了?”顧哲聞失笑,他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小丫頭古靈精怪的,小主意一個接着一個,讓人猝不及防。
徐佩秋抓着糖,對他回眸淺笑:“偷心是違法的。”
木門“吱呀”一聲關上,留給顧哲聞一片寂靜,顧哲聞搖搖頭,他若是真能把心偷到就好了。
不過,現在她能把心房打開一個口子給他看,他也滿足了。
徐佩秋送許困和顧哲聞離家的時候,臉上表情平淡,讓人看不出異樣的情緒來。許困依舊如往常那樣叮囑她:“記得多掙工分,記得下雨天別跑出門,要是沒柴火了你就去撿點兒,要是沒糧食了你就打開谷倉裝一點兒,別裝多了,半壇米就夠了,免得招人眼……”
“知道了知道了。”徐佩秋不耐的打斷許困,她臉上笑着,嘴上卻不饒人:“你說你年紀這麽小,怎麽就這麽啰嗦?”
許困眉毛豎起來:“徐佩秋,我這是在關心你!”
“是是,我弟弟這麽關心我,可把我高興壞了,你看我這嘴一直就沒合上,是吧?”
許困這才作罷。
她看向顧哲聞,顧哲聞千言萬語只化為五個字:“我很快下山。”
許困接話:“是啊我們很快就下山了,你可別惦記我們。”
“惦記你?你以為你是錢?”
許困咬咬牙,忍下了:“徐佩秋,你是不是一天不氣我你渾身不舒服?我上輩子真是不知道做了什麽事才攤上你這麽個親姐。”
“這是什麽話?你祖宗保佑你,你這輩子才能遇到我這麽好的親姐,我掐指一算,你這輩子的貴人就在你身邊。”徐佩秋裝模作樣的閉上眼睛,伸着手算來算去:“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就是你親姐,我,徐佩秋,你這輩子的貴人。”
許困才不信她:“我都聽說了,你跟其他人瞎說你是什麽算命先生,我說,咱們在家裏玩玩就成,你可別真去糊弄人,要是被人抓起來了……”
“算了算了,你趕緊回去吧,收拾收拾就去找李大隊長,我剛剛和他說好了,他已經答應了。”
“知道了。”徐佩秋目送他們離開,等人走後,她臉上的笑漸漸消失。
她一邊往李愛國家裏走,一邊想,為什麽她這輩子總是在送別人離開?雖然時常和許困拌嘴,但許困走了,她不免又覺得家裏清清冷冷的。再加上顧哲聞也跟着走了,她的心也好像跟着陷下去了一塊兒,空空蕩蕩。
依賴是種戒不掉的習慣,而習慣是最可怕的深淵。
她一次沾了倆。
徐佩秋扯了根狗尾巴草,抓着毛茸茸的尾巴捏在手裏把玩。李愛國見到她,臉上堆出笑:“佩秋你來啦?”
“大隊長我是來守作物的。”徐佩秋坦言道。
“我知道,許困早上跑來跟我說了。”李愛國笑意盈盈的,徐佩秋睨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看在許困的面子上,還是看在顧哲聞的面子上對自己這麽和善。
李愛國領着她來到曬玉米的大壩上:“來佩秋,就是這裏,你守這一塊兒,要是遇見下雨了,我們沒及時趕回來,你就趕緊的把這些扯過去蓋上,千萬別讓它沾水了。”
“我知道。”徐佩秋拍拍手準備坐下,她想了想,提醒李愛國道:“不過李隊長,你若是信我呢,你每天下午就多留幾個人在這裏搶東西,以防下雨的時候來不及。”
“你若是信不過我就算了。”
李愛國一愣,随後謹慎的問她:“佩秋,你是不是算出來什麽了?”
徐佩秋裝傻充愣:“大隊長,太陽升這麽高了,你要是再不上山幹活兒,可來不及了。”
李愛國問不出所以然來,悻悻的走了。
他心想,難不成那徐佩秋還真有幾把刷子?以前也沒聽過她會算命啊,突然開竅了?還是突然通靈了?不過這徐佩秋倒真是和以前的性格完全不一樣了。
這事兒得好好琢磨琢磨。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徐佩秋在這裏守了十多天,別說是一滴雨水,就連一朵烏雲都沒見過。李愛國心裏忐忑,又有些懷疑,這徐佩秋是不是在吓唬他?故弄玄虛專門折騰人呢?
連他專程安排,每天下午三四點鐘和徐佩秋一起守作物,随時準備搶救作物的人也不肯幹了。
“李大隊長,這徐佩秋是什麽人,你怎麽連她的話都信?”
“就是啊李大隊長,我們浪費了這麽多時間,那都能挑好幾擔玉米了,再這麽下去,耽擱了上交糧食的時間我可不管啊。”
李愛國求助的看向徐佩秋,徐佩秋捧着書,雲淡風輕波瀾不驚,像是專程來養老的小太太,不喑世事。徐佩秋原本的肌膚有點兒被曬傷,她皮膚白,一曬就紅,在這裏養了十幾天後,反倒比以前更加白皙透亮了。
整個人水靈水靈的,像那湖中心陽光底下熠熠生輝的白天鵝,優雅高貴。
李愛國幹着急,徐佩秋睨了他一眼,還是那句話:“愛信不信。”
“李大隊長,這活兒我可不幹了,我家婆娘在那邊頂着烈日幹活兒,你讓我在這裏偷懶,我這良心過不去啊,你看看,我婆娘忙得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我得給我婆娘送水去了,大隊長我走了啊。”
“我也走了,我家分的活兒還沒幹完呢,這馬上又要收割水稻了,大隊長,咱們互相體諒體諒。我們吶,也在這裏守了十多天,別說下雨了,連雷都沒劈一個,走了走了,不幹了。”
“這年頭誰都能說自己是算命先生,我還說我是童子投胎轉世,來凡間歷劫呢。”
人一吆喝,大家夥兒的立馬就相約着散了,李愛國嘆了口氣:“佩秋啊……”
徐佩秋裝傻充愣:“你們凡人啊,自作孽,不可活。”
李愛國看她瘋瘋癫癫的,嘴角一抽,也跟着離開了,玉米差不多要收完了,只差把它搓下來攤到太陽底下暴曬。這十多天已經先曬好了三分之一的作物,今明兩天就能把剩下的三分之二騰出來,只要再堅持個十來天,他們就能把東西交上去,完成指标。
李愛國和村裏人都在心裏構思着美好的畫面。
徐佩秋看了會兒書。
“佩秋。”
徐佩秋以為李愛國不放心,又回來問她下雨的事兒,她一擡頭,周懷慶的臉映入眼簾。徐佩秋的表情一下子冷下來:“有事說事,沒事就從我視線裏消失。”
周懷慶見着她的态度,心裏十分不是滋味。曾幾何時,面前這個女人還十分執着的,每天歡天喜地的繞着他轉,就算他擺臉色,她也像沒看見似的,照來不誤。他想靠近徐佩秋,徐佩秋立馬警惕起來,握緊了旁邊的破雨傘,周懷慶只好停下:“佩秋,我要回城裏了。”
“我父母給我找了份工作,是在鋼鐵廠上班,我回去擔任技術指導,每個月有幾十塊錢的工資,還有糧票肉票等各種補貼。”
“佩秋,你願意和我一起回去嗎?”周懷慶語氣真摯眼神真誠,若是以前的徐佩秋,說不定還真會被他騙了。
“我願意對你好,把我的所有工資交給你,讓你主持家務事,我願意和你結婚!”
“我不願意。”徐佩秋冷着臉拒絕他,她眉心蹙起:“周懷慶,你這話說出來惡心誰呢?先前我已經說過了,也希望你不要來騷擾我。”
“否則我就告訴李大隊長讓他報警把你抓起來。”
周懷慶臉色微變,他耐着性子勸說:“佩秋,是不是因為張慧蘭,你才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徐佩秋沒接話,皮笑肉不笑的打量着他。周懷慶臉上有些挂不住,他上前一步,徐佩秋立馬揮動手中的破雨傘,周懷慶無奈,只好再次後退:“那,是因為海鳳嗎?”
“佩秋你相信我,張慧蘭我已經和她說清楚了,她也馬上要嫁人了,所以我們什麽關系都沒有。那海鳳我對她也沒有任何意思,我一點都不喜歡她,佩秋,難道你還不知道嗎?我只喜歡你。”
徐佩秋放下書,抱着自己的手臂,雙腿交疊的坐在凳子上,如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王。
“周懷慶。”
“我在。”周懷慶以為她心軟了,趕忙回答。
“我,徐佩秋,有男人了。他,比你好,一萬倍。”徐佩秋一字一頓,語氣很輕,卻有一種刻意強調的意思,短短的幾個字,像刀子一樣刺進周懷慶的心裏。
徐佩秋懶洋洋的支着腦袋:“你要是再騷擾我,我就讓我男人一槍把你崩了。”
“就像這樣。”她擡手,比出一支槍的形狀,往前一射:“啪。”
“你死了。”徐佩秋把手比在嘴唇邊,輕輕吹氣,像那槍口真在冒煙一樣。
周懷慶的眼神漸漸沉下來:“佩秋,你……”
“滾。”徐佩秋的臉冷下來,她的破雨傘對着周懷慶,目光冷峻又鋒利。她的模樣陌生得讓人害怕,周懷慶的千言萬語全被堵在了肚子中,他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到嘴的鴨子就這麽飛了。
他失魂落魄的走了,在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哪兒做錯了?為什麽一眨眼,徐佩秋就成了別人的人?為什麽一個呼吸的時間,徐佩秋就再也對他沒有任何的意思了?哪怕他這般苦苦祈求,她也不願意回來。
是不是,自己太優秀了,所以她覺得她配不上自己了?
徐佩秋嫌棄的把破雨傘丢到旁邊,拍了拍掌心沾上的灰:“真晦氣。”
男人就是這樣,以前眼巴巴的圍着他轉的時候,她覺得你廉價。現在你想通了,對他冷冷淡淡不理不睬,他又犯賤的湊上來,祈求你的回心轉意。
不過,周懷慶說那張慧蘭要嫁人了?要嫁給誰了?
趁着有人在背陰處歇息的時候,徐佩秋挑了個性子軟的,假裝随意的問了一句:“彭嬸,聽說張慧蘭要嫁人了,她要嫁給誰呀?”
彭嬸把擦汗的帕子往肩上一搭,來勁兒了:“你沒聽說呀?她要嫁個我們隔壁那縣的一個老頭子,都四十多歲快五十歲的人了,人家出兩百塊的禮金,張家的人想也沒想就拍手同意。你知道的,半個月前經過周知青的女人那麽一鬧,鬧得全村沸沸揚揚的,張家人嫌她丢了張家的臉,巴不得她趕緊嫁出去好撇清關系。”
“不過那張慧蘭也是自作自受,你說她當什麽不好要當狐貍精,這也算是報應。”
“那老頭子父母早死了,就留了一堆窮酸親戚,我跟你講他那些個親戚呀,可真是不好對付,出了名的潑辣和不講理,他們那地方沒人敢惹那一家子人。那老頭子打了這麽多年的單身漢,個人習慣不好,脾氣臭,聽說還喜歡打人。”彭嬸搖頭嘆息:“也真是可憐,那張家父母竟然也忍心看着自己女兒受苦。”
徐佩秋的內心毫無波瀾:“張慧蘭不就是随了她父母的性子麽。”
“這倒也是,所以啊,張慧蘭這幾天就為這事兒在鬧,昨天哭今天上吊,夠能折騰的,她說什麽也不願意嫁給人家,就吵着要嫁給周知青。不過那周知青家庭條件真不錯,要是嫁給他,下半輩子都不愁了。”
徐佩秋笑了笑沒說話,下輩子都不用愁?恐怕不是吧,就算他不用愁,自己也會找點兒事讓他愁一愁。
欠自己那麽多債呢,還有父親的賬。
徐佩秋眯起眼睛,彭嬸歇息得差不多了:“佩秋我先走了哈。”
“彭嬸您注意安全。”
“得咧得咧。”
以徐佩秋對張慧蘭的了解,張慧蘭絕對不會認命,讓自己嫁給一個四五十歲的糟老頭子的。最重要的是,她不會放過周懷慶那塊肥肉,正好,讓他倆互相折磨,自己都不用再出手了。
張家。
張慧蘭被張父關在屋子裏好幾天了,說什麽也不放她出來,張慧蘭喊累了,終于消停下來坐在屋裏喘氣。張父不停地嘆氣:“你看看你,你自己幹了些什麽好事!我們張家的臉都被你給丢盡了!”
“我跟你說,你別癡心妄想了,那周知青馬上就要回城裏去了,你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面的!”張父嚴厲的斥責她,希望能把她罵醒。
張母也在旁邊跟着勸說:“慧蘭啊,你醒醒吧,你和周知青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就安安心心的嫁出去吧,啊?你嫁到遠處,人家不知道你的事情,你什麽都不用怕。”
“慧蘭,聽話,啊?”張母愁得臉上的皺紋都多了幾根。
張慧蘭聽到周懷慶要走的消息,立馬激動起來:“他要走?他什麽時候走?”
“就今天,估計現在已經要去坐車……”張母還沒說完,張父碰了她一下:“你跟她說這麽多幹什麽?別讓她再癡心妄想心存幻想了。”
張慧蘭心裏一緊,她趕緊走到窗戶前:“爸,媽,這不是癡心妄想!你們放我出去,你們快讓我去追他啊!”
見到父母無動于衷,張慧蘭急得拍打窗戶:“他馬上就要走了!”
“爸媽,你們想想,如果我能夠嫁給他,我是不是就能變成城裏人,變成城市戶口了?如果我和他結了婚,我們賺了錢,我是不是就能把您二老接到城裏住了?您二老是不是也能跟着我住在城裏享清福了?如果運氣再好一點兒,說不定爸您還可以在城裏撈個保安當當,保安多輕松啊,工資還高,爸您有的是力氣,是不是?”
“還有媽,媽你衣服做得這麽好,要是能找到關系,你自己開個裁縫店,每天簡簡單單的縫縫補補,是不是輕輕松松賺的錢比你在這裏種莊稼還要多?”
“最重要的是什麽?是你們都能跟着我在城裏過得體體面面的!”
張父張母對視一眼,漸漸心動。
徐佩秋歇了一晚,第二天就聽見有人在議論那周知青回城裏去了,有羨慕的,說他回去過好日子了,也有不服氣的同為知青的人抱怨,為什麽周懷慶都能回去,而他們卻不行。
她權當耳旁風聽了。
剛吃了午飯,昨天那彭嬸又來了:“佩秋你不知道吧,我聽說那張慧蘭跑了!”
“說是去追周懷慶了! ”
徐佩秋有些驚訝:“跑了?追周知青去了?”
“是啊。”彭嬸連連搖頭:“你說這都是什麽事兒啊!這下她們張家的臉可真的丢盡了,張家還收了人家彩禮錢呢,現在人家錢沒了,人也沒了,作孽哦。”
徐佩秋垂着眼,什麽事?當然是好事了。
徐佩秋的小心思還沒轉過來,忽來一陣大風,她擡頭朝天上看去,山那頭黑壓壓的一片烏雲,以壓倒性的趨勢蓋住了晴朗的天。徐佩秋猛地站起來:“壞了。”
“彭嬸,快叫人來收東西,雨要來了!”
她記不得第一場雨持續了多久,但看這架勢,怕是不下個一晚上是不會停歇的。彭嬸被她嚴肅的語氣吓住,她下意識點頭應和,等她擡頭看到那烏壓壓的黑雲後,她的臉都快白了,她手忙腳亂的往回跑,大聲叫着留在家裏的人。
片刻間,無論男女老少,能使上力氣的,都被彭嬸叫了出來。
這麽多作物攤在石壩上,就算全家上陣也得收上小半個小時。徐佩秋拉住彭嬸:“彭嬸,你再站到那口子吼幾聲,能叫回來多少人是多少,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否則這些作物就全毀了。”
彭嬸哪裏還敢不聽她的話,她一邊跑一邊尋思,這徐佩秋還真是神了,天氣竟然都能被她算到,還算得這麽準!要這真是場大暴雨,他們全村人都得謝謝她!
彭嬸一嗓子吆喝了幾聲,悶頭幹活的李愛國瞬間緊繃起來,他擡頭一看,心都吓得快跳出了胸口。他也顧不得手上的事情了,扯着嗓子叫幹活的人趕緊回去幫着收玉米,有的人還不信,李愛國氣得頭痛,直到他威脅不回去扣工分之後,那些人才老實下來,聽話的跟着他往回跑。
李愛國連忙帶着人趕回來,全村男女老少,如螞蟻似的繁忙又緊張的把玉米掃成一堆一堆的,用口袋裝起來。
剛把最後一袋搬運到屋檐下,後腳還沒站穩,随着一道震耳欲聾的驚雷,豆大般的雨珠瞬間從天上落下來,在地上砸出硬幣大小的水跡。雨點密密麻麻,從天上傾盆落下。
全村幾十口上百號人躲在屋檐下大眼瞪小眼,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喘,齊齊愣住。從剛剛到現在,其實也就十來分鐘的時間,十分鐘,他們挑一擔東西趕回來都不夠。
李愛國抹了把臉上的汗,在身上随意的擦了擦,不過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經被汗水打濕,貼着黝黑的肉。
李愛國擦了一下,手上更濕了,他只好拿起擦汗的帕子,把手擦幹淨。裝在袋裏的作物很燙,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