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二天王彥先帶着康健,跟着秦家的大隊人馬一起去了書院,等上完早課,他就趁着先生和學生們不注意地時候帶着康健溜出了書院。發現他之後都不在書院的,也只有和他比鄰而坐的茴娘而已。

宗房族長一家所住的院子位于村子中央,是村子裏少見的四進大院子,加上周圍的幾座院子,連在一起組成了一組大的院落群。王彥站在門口看了看那兩扇大門,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康健過去敲門。

他昨天晚上臨睡前就已經和康健商量好,今日上門,肯定不能直白地自陳身份。不過,報出來的假身份也不能低了——崇實書院中的學生也不乏陝地富貴人家裏的子孫,族長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身份低了恐怕壓不住他,也不會輕易說出幾句實話來。

不過,王彥和康健的說話口音都帶着些京城腔調,一時半會也改不過來。而京城之中,權貴人家最多。大街上随随便便走着的恐怕就是個四、五品官的親戚——四、五品的官的親戚,用來辦別的差事恐怕是低了些,但是用來壓一壓這村子裏的族長,也足夠了。

更何況,為了穩妥起見,王彥選用的身份還是虛虛實實——京城姓王的做官的人不少,他随便報一個,只說是工部秦尚書同僚家裏的子孫,難道族長還能特意寫信到京城去核實他的身份?就算族長真的寫信去核實了,恐怕秦尚書也懶得去挨個問明,到底哪位王姓同僚家裏有個少爺叫“王彥”吧。

康健走過去敲門,立即就有家丁出來詢問,待進去回禀清楚之後,沒過多久,宗房現任族長秦孟冬就走了出來。他雖然拿着架子,但是聽聞王彥是京城高官王大人家的公子,就有些稍微的不自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表現有些跌面子,在心裏暗暗給自己打氣:工部尚書還是族裏的堂弟呢,說起來自己也是京城高官的親戚,和這位王公子……身份地位也不差什麽!

這樣一想,他似乎就多了幾分底氣,表情動作也自然了許多。

很快,秦孟冬就把王彥帶到了外院堂屋內,又讓人奉茶過來。兩邊坐下之後,互相說了幾句客套話,最後還是秦孟冬先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出言詢問,“王賢侄這次過來……”

“家叔和秦尚書是同僚,小侄這次過來求學,在禮法上也應該過來拜見一下族長。只是小侄在學問上底子很薄,前些日子一直在書院裏趕功課,今日才抽出時間過來拜見,還望族長不要怪罪才是。”

崇實書院說是背靠秦家村,但是事實上還是秦孟章那一房自己的産業。王彥過來求學,過來和自己這個族長打聲招呼是他知禮,但是就是不過來打招呼自己又能如何——每年從外面過來崇實書院附學的學生少說也有一、二十人,自己連人都認不全,自然談不上怪罪。

秦孟冬“哈哈”一笑,倒是表現得好似自己很大度一般,“王賢侄多慮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王彥才狀似無意地提起,“其實崇實書院也是久負盛名——不只秦尚書,我記得先帝那個時候還有位姓白的太師也出身這裏?叔叔說有一次陪今上說話的時候,今上還提起過那位太師,言語間很是推崇他的學問。”

他一邊說,一邊悄悄觀察族長臉上的神色。在他剛剛說到“姓白的太師”這幾個字的時候,秦孟冬臉上神色似有些僵硬,又帶着些詫異,似乎是想不通怎麽會有人忽然在他面前提起這麽一號人來似的。不過,在自己說道後面那句話的時候,他的眼中又帶上了些釋然,應當是已經自己腦補出了一番緣由來。

“那位白老先生卻是曾在我們這裏讀書。”他爽快地承認了下來,“只不過,王賢侄你可能年紀小不知道,他早年犯過事,這許多年都不曾聽到他的消息,也沒有什麽人提他。沒想到……”

他狐疑地盯了王彥一眼,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不知在轉着什麽主意。

王彥面色如常——如果一個村子裏的族長就能從他臉上看出什麽不對來,他也就白重活一世了。“哦?這我卻沒聽叔叔說過了。只聽說這位白老先生當年殿試中了探花,後來卻比同年的狀元、榜眼成就都高,在翰林院沒做幾年就被後來的首輔大人看重,一路高升,再後來又坐到太子太師……與他同年的狀元和榜眼反而不知道在宦海沉浮到了哪裏。這或許是叔叔用來激勵我的話,我當時聽了也很向往。沒想到……後來竟還犯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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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孟冬顯然不願意多說白善傾的事,“呵呵”笑了兩聲,假裝沒有聽出王彥話中打聽的意思。

不過,他不願意說,王彥卻不會輕易地就放過這個話題。有繞着彎地問了幾句關于白善傾的事,最後逼得秦孟冬不得不把這個難題往別人身上推:“白老先生的事,王賢侄問我,我是說不出來什麽的,村子裏和白老先生熟識的那些老人這些年怕是也都走得差不多了。不過。”他微笑着頓了一下,“書院的秦院長卻和白老先生是親戚呢——孟章堂弟的母親,和白老先生的夫人是嫡親的姐妹,白老先生當初又是書院裏的學生,對于他的事,孟章堂弟必定是清楚的。王賢侄何必舍近求遠,過來問我呢?”

“啊?”王彥的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驚訝的神色,“我倒是不知道,原來院長先生和白老先生還帶着親。”

“何止是帶着親?”族長冷笑一聲,帶着些許分明的憤恨和不屑,“他家收養的那位族女,還是白老先生的外孫女呢,當年逃過一劫,和她母親一起被孟遠堂弟送回族裏,孟章堂弟好心,在她生母去世之後,就接到了家裏一直當親女兒一般地養着。王賢侄你說,這樣親近的關系,孟章堂弟怎麽會不記得白老先生的舊事呢?”

雖說沒吐露出什麽白善傾當年的舊事,但是秦孟冬無意中說出來的話,卻更讓王彥吃驚。秦孟章家裏收養的族女……那不就是……自己那位鄰座嗎?

她……竟然是白善傾的外孫女?

瞬間,王彥的心底就騰起一股“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父皇交給自己的差事,說到底還是為了以後尋找白善傾的後代做鋪墊。現在父皇的心思還沒有顯露出來,幾位皇兄還有大臣們也都還沒有察覺。他不禁在回憶中搜尋:當年是誰辦成了這件差事呢?

那年,父皇下旨說要尋找白善傾的後人,發還家産。後來,似乎是……

他又忽然留意到剛剛秦孟冬的那句話,“和她生母一起被孟遠堂弟送回族裏……”

王彥立時收斂起自己的心不在焉,狀似無意地開口,“如果小侄沒有記錯的話,孟遠是工部秦尚書大人的名諱吧?”他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麽新鮮八卦,帶着微微的興奮盯着族長,“難道白老先生的外孫女竟是秦尚書的女兒不成?這些年小侄在京城生活,也聽說過秦尚書和夫人伉俪情深的佳話,沒想到,秦尚書竟然還有一門妻子?”

這世間,無論男女,其實就沒有不八卦的。只不過男女之間着重注意的點不同,嚼舌根或許是女人的天性,但是男人們——在涉及到名利的時候,他們嚼舌根的本事和熱情,其實也并不會比那些街巷裏的長舌婦人們差。

不過,秦孟冬到底還是有幾分清醒的,他只說了一句,“茴娘确實是孟遠堂弟的女兒。”之後就不肯再詳細往下說了。王彥再往下問,他就裝出一副老道學的模樣,連聲說自己不好置喙堂弟的家務事,不肯再開口了。

秦孟冬不肯再多說,王彥也不可能在此時拍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來逼迫他,只好轉了話題聊了些別的事,這才告辭離開。

不過,即便如此,今天的收獲也已經夠多了。只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距離要尋找的人,竟然這麽近。

并且,他終于知道了為什麽自己隐約記得上一世白老先生的後人被找到了,但是對這個人本身卻沒有半點印象。如果白老先生的後人是個女孩子,還是外孫女,這就又說得通了——如果是男性後人,就算本人再擡不起來,也少不得從蔭補的路子上給他一個出身,但是如果是外孫女,這就又賞無可賞了,頂多就是朝廷送些金銀細軟給她做嫁妝罷了。

***

茴娘卻不知道在當下竟然有人連她日後的嫁妝問題都想到了。王彥的忽然消失,她雖注意到了,卻也沒有往多餘的方向去想,只是坐在自己的小桌前,安心練字默寫論語。在書院念了些日子的書,她現在已經可以大差不差地背誦下來整本《論語》了,雖然也難免磕磕絆絆,但是比起以前來,也算是不小的進步。

因為她不是書院裏先生們的重點關注對象,日常念書更靠自己的自覺,偶爾忘記一、兩個字,或是背錯了一些,悄悄對着書改過來,也沒有人能發現。

但是,這樣“自己默寫——自己糾錯——再改正”的過程,因為置身其中可以更明顯地感受到自己的每一點進益,所以倒是暫時興趣十足,大有真的讀成個女狀元的勁頭。既然連到書院讀書的初衷都被她抛到了腦後,也就更顧不得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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