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速之客

舟水提上了自己的褲子,披上鬥篷,重新煮過了一遍沸水,給新來的客人倒上了一杯金駿眉。而那位不速之客,正筆直地坐在白尹家大廳裏的一張黃梨木太師椅上,侃侃而談。

“哎,白大人,今兒個,下官可是差點被你給吓死!你說這天陰成這個鬼樣子,本來就怪駭人的,豈料我這好容易來找您一會,還遇上您家沒關上門。我這還尋思着是您是剛要出門還是怎麽着,這打眼往裏面一看,嘿呦,這燈都掉在地上了。我這不是尋思着,尋思着莫不是您不在家,家裏着了賊人、、、、喲,謝謝小友您了。”

不速之客接過舟水遞上來的茶杯,吹吹茶碗裏的茶沫子,繼續說道:“也不怕您笑話了,下官這昔日還待在樞密院的時候,領過監軍的職位,多少這不會點拳腳,就琢磨着壯膽進來瞧瞧,不曾想走得深了、、嗨,原是沒什麽事,白大人可不帶你這麽吓唬人的!如今你可是吓着諄思了,不行不行,可得請下官好好吃頓酒,壓壓驚。”

白尹眉毛微挑,嘴角卻是輕輕一笑:“王大人說的極是,改日,景行定要好生向王大人道歉。”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打大理寺那邊提前下了班,順便來瞧瞧同僚的案情進展的王修來。他王修來也真夠倒黴的,他一個大理寺的四品官兒,其實閑來無事是不怎麽上朝的。就算偶爾上個朝,他大理寺巴掌大的地方也沒什麽好向皇上回報的,到不了皇上近前去,接觸機會不多。是以不像朝中別的官員一樣,八卦皇上身邊人的癖好,更加不知道白尹有不愛回家的習慣。

他這次來白尹家,那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沒成想就腿賤向後跑了幾步,就遇上了那麽生猛的場面。白尹嘴角微微揚着,卻是不說話,仿佛他就想用這一個表情來回應王修來所有的解釋一樣。

王修來見白尹沒有下文,更覺得尴尬,只得不停地吹吹水面上的茶沫子來掩飾自己的表情。場面太冷清,似乎連舟水都看不大下去了。

舟水從後廚房揀了一盤新做的梅花酥酪上來,咯吱放在王修來的桌子上,輕笑道:“大人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常來,這是後院裏才開的青梅做的,大人賞臉嘗嘗吧。”

王修來眼睛直笑的迷成一條線,撚起一點酥酪放在嘴裏,砸吧着嘴道:“你這小子不光手藝好,眼力勁倒也不差,不愧是你家大人府上的,其實我這次來,還真是找你家爺商量些事情。”

舟水聽了這話,只輕笑一聲,知道王修來的心思,微微福了福身子,便退将下去,只留白尹和王修來兩個。

王修來趁着剛才舟水遞給他的臺階,趁熱打鐵,扭頭對着白尹一句:“聽說執金吾的孫大聖,找過您?”

白尹一愣,繼而不緊不慢地,翻開自己眼前的茶蓋子,吹吹裏面的沫子:“的确。”

王修來将身子向着白尹那裏湊了湊,沉吟道:“大人可答應他了?“

白尹皺眉看了王修來一眼:“答應什麽?”

王修來嘿呦一聲,拍着大腿,十分痛惜道:“白大人,您還跟我裝蒜!你說說你們禦前司和人家執金吾也忒不仗義!你說這皇上将案子交給我等查看,咱們三家原是一樣沒有看出端倪的。您說說您如今突然跟人家孫大聖合作起來了,怎麽也不跟我大聲招呼,你們這不合着欺負人麽。”

白尹聽到這裏方才明白了王修來的意思,嘴角扯了扯,鼻腔裏跟出一個不冷不熱的笑聲:“王大人從哪裏聽來的這些話,景行和孫大人怎麽會幹這種……”

王修來聽到這裏,直氣的妒火中燒,呼地一下子就坐了起來,嘴裏連連地哎呦來哎呦去,來來回回地在白尹面前走着:“白大人,你說你怎麽能是這種人,這孫堅、、、嗨,我王某人就不說他什麽了,人家是相國公子,脾氣大的很,咱攀不上!可你白大人怎麽也給他帶壞了你說說!這執金吾擱人家盛林軒飯店的茅坑裏,巴拉巴拉整那麽大動靜,誰不知道!他孫大聖有事沒事還喜歡泡太醫院,這誰不知道!這宮裏人那眼睛都不是白長的,哎呦我的白大人啊!啊,是吧,你說說他找你肯定是發現了他案子裏的貓膩了不是。哎,白大人……你雖已經做官做了這麽多年,但是說到底那也是個江湖人。孫堅這小子,嘿!我跟你說,他精明着呢!你要是幫了他,那他肯定是咱們三家裏最早破案的!你說他最早破案,不久光對自己個有好處麽,皇上會嘉獎他的能幹,可是咱們呢,那就是一無所獲!

白大人您是皇上跟前的貴寵,皇上無論如何也舍不得動您,但我可就慘了,保不準,那待跟當年的靜王黨一個下場,全家遭殃啊!這不是我說、白大人您長點心……”

白尹只聽王修來在哪裏吧唧吧唧說了有半個多時辰,眼看自己茶碗裏的茶沫子都讓自己喝幹淨了,那邊王修來還義憤填膺,堅決不能給孫堅那狐貍小子搶了頭功去的義正言辭的樣子!

白尹在哪裏嗯嗯哈哈地點頭,顯然是沒水喝了怪難受的,偏在王修來眼裏,就以為是白尹被他說的開竅了,非跟白尹糾纏到底,坐在椅子上跟白尹哭訴:

說自己什麽當年也那好歹也是正當的簪纓世家出來的公子哥。身份雖然比不上身為那“萬世為相“的東門家和世襲軍功的安國候陳家的子弟。

但是好歹也是祖宗保佑,天時地利人和官做得極為順暢,他人又極為随和,性子直爽,跟那東門家陳家的子弟,那交往甚歡,逢年過節鮮衣怒馬地出去溜達,養狗鬥雞的樣樣沒落下。

他當年風流的時候,不是他說,那會子孫伏休還在鄉下的小破屋裏詩雲子曰呢,他孫堅更不用提。怎料這世事無常,可巧後來就趕上了,那時候還做太子的聞人夏一摔摔成了殘廢,先帝不待見他了。

人都傳言怕是将來要易儲,換靜王做皇太弟!這做官就好比那掌舵,風往哪裏吹,哪裏好劃船不是!

于是當時他們家就跟着大部分家族的選擇,押寶押給了靜王。怎料靜王這小子忒不靠譜,半路上居然跑路了!而太子又好了身子,可把人給害慘了。

辛虧啊當時他們家收手的早,立刻轉方向投奔了太子那邊,這才保住一條小命,不然那肯定要落得個跟當年趙家一樣的下場。

孫伏休這杠頭,說白了就是揀了狗屎運!自始至終,都站在聞人夏這邊,這才便宜了他,還連帶上了孫堅這只小狐貍。

當年這小狐貍,當千人的時候自己就瞧着他不是個善茬子,整天冷着個臉跟欠他錢一樣,果不其然後來就把人打成了殘廢。這會子見了他,按輩分得叫他聲王叔叔吧,我呸,就跟沒看見一樣,虧他小的時候,自己還添錢喝過他的滿月酒呢!

只不過王修來這會子在這裏忘情的訴苦,卻是全然忘了當初死守聞人夏陣營的人還要算他白尹一個。

王修來跟白尹直絮絮叨叨了一個下午,這才依依不舍的裏去。

當然,離去前。他又跟白尹擺明自己這次來的真實目的:這案子,他是真的瞧不出個好歹來了!要麽就非拽着白尹一塊,不幫孫堅,把這三個案子拖成懸案。要麽,他白尹不能光幫着孫堅,也帶給他大理寺幫忙。反正平等互惠,白尹要是幫了另外兩家,另外兩家不也幫他麽!

白尹是在經不住王修來的煩人,只得嗯嗯哈哈的答應了。王修來千恩萬謝,一步三回頭的出門,卻是恰好趕上舟水打後面的小廚房裏,端了食盒往大廳裏走。

要說舟水的做飯技術也是極不賴的,幾乎隔着食盒,就給王修來聞出了一道水煮肉片來。舟水自然客氣留他吃飯。王修來卻是直道天氣不好,拉扯着等在門廳的馬夫,說是要回家去,順便經過前面祥和齋的時候給家中老母帶些開胃的山楂糕。

白尹并不留他,由着他去了,回頭站門口看王修來走的沒影了,自己也嘩啦一聲開了門走了出去。

舟水見狀,卻是忙放下了食盒,跟着跑了上去,披着鬥篷跑進了冰天雪地裏。

“爺。”

這一聲爺叫的好生婉轉!直叫的人心頭癢癢的,幾乎是帶着哭腔似的。

白尹也是停頓了腳步,回頭瞧了身後的那一抹綠意,那俏生生的綠意,陪着那玲珑剔透的肌膚,竟是意外顯得楚楚動人起來。

舟水的眼睛裏似有些波動,輕輕又喚了一聲,卻見白尹已經再次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舟水急了,朝着白尹的身後跑了兩步,但是卻又像害怕什麽似的,停住了腳步,在身後輕輕說道:“爺,你就吃了再走便是。這兒又不是主家,況且師傅還……”

“多謝。”

白尹不等舟水把話說完,人卻已經再次返回到了那片冰天雪地中去。

舟水俏立于雪地之中,身形仿佛石化,他默默瞧着那印象中堅毅決絕的背影,消失在雪地之中。

其實每次看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他的腦海中,總是會浮現出一片熟悉的殷紅。只不過,那種嫣紅不是純粹的殷紅,而是一種歡歡喜喜的嫁衣紅與意味着死亡的血紅的糅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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