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溺水

公事公辦是沒錯兒,吳祈寧沒想好怎麽跟穆駿私下相處,前兩天已經幹一仗了,消氣兒了也沒臺階兒下。

穆駿忒實誠,自己說拿他當上級,他就不茍言笑不說話的。

于是吳祈寧只好接着淡着他。可也不能老淡着他啊,這打頭碰臉的。

穆駿是高冷臉面癱個性沒錯兒。可是吳祈寧絕對不是冰山殘疾人款的。

她對着人要是不笑麽滋兒的她自己別扭,況且還有一肚子話想跟人念叨。天天幹着穆駿,吳祈寧也是百爪撓心的。是不是要回複到當初那種無話不談的狀态可以商榷,但是,能不能氣場稍微不這麽冷啊……

周末,吳祈寧揉着手裏的面團子,心裏冒火:樹洞穆駿堵死了,這是要憋死我的節奏嗎?可是我一個大姑娘家,怎麽再往回圓這個場面呢?

她其實是琢磨着要不然包一個穆駿喜歡吃的素餃子,然後等黃鳳回來,人多點兒,大夥兒一說一樂就完了。

哎,也不知道黃鳳有沒有這個眉高眼低給勸勸。

這個臭黃鳳!平常早嘛兒的就回來了,今天這是怎麽了,日上三竿了還沒影子。

黃鳳從學校回來之後很快就發現了屋子裏氛圍的不對。

吳祈寧在虎虎生風地剁餡兒,穆駿在一邊兒坐着發呆,金姨帶着童培培在盛境裏面招待她們合唱團的老幹部……

穆駿上班,盛境沒人管,他老人家心眼兒活,把閑在家的童培培叫過來看店。

看着在家養得臉色紅潤得老同學,吳祈寧心裏撇了撇嘴。

外面陰雲密布,屋裏氣場低的要死。

黃鳳開門見山:“師姐,你和穆哥又怎麽了?”

吳祈寧按了按眉梢:“什麽叫又……”

黃鳳看了看吳祈寧手裏的菜刀和明顯薄了一圈的菜墩子,用表情告訴師姐什麽叫一切盡在不言中。

坐在沙發上的穆駿很實誠,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黃鳳,是我蒙她了……”

聽了個大概其的黃鳳“嗷”地一聲跳起來:“啥?你說啥??”

他指着鼻子罵街:“姓穆的!!我師姐對你這麽好!你這麽大事兒還瞞着他!你還有沒有人性????”

他怒氣沖天的回頭:“師姐!別搭理他!!我支持你!!!”

吳祈寧狠狠地翻了個白眼。

于是穆駿就又多了個對立面兒,叫黃鳳。

然後吳祈寧覺得她就更沒臺階和穆駿和解了。

結果那天穆駿連餃子都沒吃,沖他們倆點個頭就默默地走開了……

走開了……

走開了……

黃鳳跟穆駿發了那麽大火兒,也不好意思晚上再跟人家擠着睡,自己摸摸鼻子回學校了。

那天天兒不好,陰陰沉沉的,但是就是不下雨。

金姨周日要出個差,吳祈寧把自己老娘打發着上了飛機場,自己信步往家的方向走。

天色陰沉,仿佛憋了一場暴雨。吳祈寧走着走着看到了盛境的招牌,按照以往的習慣呢,她都會進去和穆駿打個招呼,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想到如今裏面站着的是童培培。

吳祈寧住了腳。

就算裏面是穆駿在做買賣又如何呢?

有幾滴雨點砸了下來,吳祈寧飛快地跑回家,嘆口氣,把自己扔到了床鋪上。

她閉着眼睛,開始琢磨:其實不認識董事長并不算丢人,讓她不舒服的是,這些年就好像活在《楚門世界》裏,穆駿給她看的只是他希望她看到的。她工作生活一有風吹草動就跟穆駿嘚吧嘚吧地彙報思想,穆駿站在食物鏈的最高層,坦然地俯瞰人間。

他跟這事兒有利益沖突,她卻對他那麽掏心掏肺。

事實敗露之後,這人居然連哄都不哄她一下。自己說上下級關系,他就上下級關系了。這叫一個幹淨麻利脆!

想着就委屈,外面噼裏啪啦,雨聲放大,一場暴雨降臨人間。

關好了各個屋子的窗子,吳祈寧安心地躺了下來。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唱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死穆駿!

晚上不做飯了!

吳祈寧癔癔症症地琢磨着,就迷糊着了。

等她再睜開眼,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拉開窗簾看一看,暴雨如注,地面上已經積了不少水。穆駿的小金杯已經回來了,樓上他的房間也亮了燈。隔着重重的雨幕看過去,天地歪斜,視野混沌,只有一點兒燈火昏黃暧昧,不是很爽利的樣子。

平素這個點兒穆駿會跑過來吃飯,今天人沒來。正好,吳祈寧也懶得做。她今天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晃晃悠悠地來到廚房,上下看看,滿滿當當鍋碗瓢盆,居然沒有一樣是想摸一下的。論說這樣冰冷雨天,做個挂面湯,烤兩片饅頭就美得很了。可是老媽也不在,穆駿更別提,一個人吃也怪麻煩的。

逡巡半晌,吳祈寧拿起來一罐子餅幹,施施然地回了屋。

走到窗邊的時候,她覺得不對,怎麽有貓叫。

穆駿在盛境附近喂了幾只流浪貓,最近有母貓繁殖也沒錯,可是從來沒聽它們叫的這麽慘。吳祈寧動動耳朵,覺得叫聲是來自她的腳底。

地下室!

那些貓偶爾會在雨天鑽進地下室去躲雨,剛才自己下去關窗,是不是把貓關進去了?

吳祈寧穿上了雨靴,拿起來手電,朝地下室摸過去。

這其實是個半地下室,一半的窗子露出地面,所以平常不算很潮濕,吳祈寧和媽媽兩個人不願意住到下面來,所以她家的地下室就是個儲物間。裏面堆滿了從主樓裏搬過來的家具。

雨很大,吳祈寧打開門才發現地下室已經進水了。水呼呼地從樓道和不嚴實的窗縫往裏流,高度已經到了她的腿肚子。手電晃一晃,果然有一只母貓帶着一窩小貓縮在她家的舊沙發上團團轉,出不去了。

吳祈寧深一腳淺一腳地摸了過去,嘴裏碎碎念安:“別急,我這就帶你們出去。”

一步步地靠近,就在她無限接近那只母貓的時候,早就吓壞了的母貓“嗷”地一聲跳起來,伸爪朝吳祈寧抓了過來。

吳祈寧腳下一滑,“哎喲”一聲“噗通”摔倒,狠狠地砸進了水裏,屋子裏的雜物很多,也不知道她碰倒了什麽,稀裏嘩啦的東西劈頭蓋臉地倒了下來。好像是個什麽架子在水的浮力下轟然倒塌,把吳祈寧狠狠地悶在了下面。

冰涼的積水朝她鼻口洶湧撲來,吳祈寧嗆了兩口水,手電幾乎脫了手,她手忙腳亂地想坐起來,一抽腳,抽不動。再抽,還是紋絲不動,好像被什麽卡住了,再用力,十分疼痛。吳祈寧順這小腿往下摸,鐵架子壓在腿上不說,自己的腳丫子好死不死地嵌在了一塊翻起的地板裏。年久失修的舊地板原本翹起來個角,這半天被雨水一泡,更加鼓起來了,而自己好死不死就一腳踩了進去,拔不出來了。

用了吃奶的力氣把身上的東西扒拉開,吳祈寧努力地想站起來,可是腳卡得太深,根本動不了。櫃子上面一大三小四只貓頭露出來,往下眨巴着八只貓眼看着吳祈寧。手電劃過,八只貓眼跟八個燈泡一樣冒着賊光。

吳祈寧手一哆嗦,手電滑進了水裏,趕緊撈上來,可是這不是什麽防潮的好東西,手電明滅幾下,黑了。

天上嘩嘩地下雨,雨水嘩嘩地淌進地下室,烏漆墨黑地坐在冰冷的水裏,吳祈寧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兒,雖然她看不見,但是能感覺出來……水已經要沒了她胸口了……

她要被淹死了!

這一天過的真精彩!

好端端大活人淹死在自家地下室,這得多少天之後才能發現屍體?估計人家找到自己自己都泡臭了!

又驚又怒,吳祈寧貨真價實地急哭了。

上衣口袋裏隐約震動,手機居然還活着!

吳祈寧手忙腳亂地從泡在水裏的褲兜裏摸出來電話,屏幕上跳出來兩個大字:穆駿。

吳祈寧如聽綸音庇佑,滑動接聽,她哭着喊:“穆駿哥!!!救命啊!我在地下室!!”

手機也進水了,裏面都是亂七八糟的幹擾音,她根本聽不見穆駿說什麽。隐約聽到一個詞:你家。

我家?他在我家????

吳祈寧心眼一動,她撿起手電筒對着地下室的玻璃狠狠地砸了過去。

“咣當”一聲巨響 ,玻璃碎裂。

吳祈寧傻了,更多地積水迅猛地從破壞的玻璃窟窿裏湧了進來。

滅頂之災,就在眼前。

她坐在地上,水迅速地淹到了脖子。水的浮力把她的身體托高了一點兒,晃晃腳脖子,還是動不了。

吳祈寧絕望地閉上眼睛,放聲大哭:“穆駿哥!你在哪兒啊?”

忽然,一道手電光掃了進來,有人問:“小寧?”

吳祈寧睜大眼,舉手:“我在這兒,我被卡住了!!”

“天啊!”穆駿嘩嘩地趟了進來,水已經淹到了他的膝蓋:“小寧?你別怕!我來了!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我就不坐着兒跟您聊天兒了!”吳祈寧混亂地搖手:“小心,地板。我就是被卡住的。”

穆駿心頭一緩,還能貧嘴說明人還好。

他一步一探地摸了過來,嘴裏叼着手電,估量一下形勢。穆駿貓腰,努力了幾次,最後“嗬!”地一聲,終于把鐵架子擡了起來。

然後穆駿試圖扶起來吳祈寧,拖住吳祈寧的雙側腋下,剛剛一提,吳祈寧大叫一聲:“腳!腳!我腳卡住了。”

穆駿蹲下身子運了口氣,一頭紮到了水底下,用手摸了足有一分鐘,才明白吳祈寧形式窘迫。再擡頭的時候,吳祈寧看穆駿臉都白了。

穆駿甩甩腦袋上的水,看得出來是真急了:“祖宗!你可真能花樣惹禍。”

吳祈寧哭了鼻涕眼淚的:“要打要罵随便你,你倒是先把我弄出來啊!”

穆駿狠狠地喘了口氣:“你等着!我去拿工具!”

吳祈寧就看見穆駿高瘦地身影“嘩嘩嘩”地趟了出去,其實就隔了一小會兒,可是吳祈寧就覺得過了一輩子那麽長,水聲“嘩嘩”,穆駿又趟了回來。

他手上曾明瓦亮拿着一把消防斧。

吳祈寧“嗷”地一聲就哭了:“我腿也要!”

穆駿喘口氣,他審視了一下吳祈寧,語氣幾乎是溫存地:“你別怕,我是找不到鋸條。”

吳祈寧慌忙點頭,她一點頭才發現:水已經淹到她下巴了。

穆駿說:“小寧,你能不能幫我舉着電筒?”

吳祈寧慌忙點頭。

手電筒被高高地舉了起來,映着黑黢黢不吉祥的水面,穆駿摸了摸吳祈寧的頭以示安慰,然後深深地喘口氣,一頭紮到了水裏。

吳祈寧閉上了眼睛,覺得穆駿摸上了她腳下的木板。

事情進行地并不順利,水的浮力讓穆駿很難沉下去,地下室的積水都是髒水,手電的光穿透能力也不好,穆駿幾乎是摸索着搗鼓那塊板子。

水好像往地下室湧得更快了,水位很快又漲了點兒,吳祈寧高高地擡起了下巴,把鼻口都露出水面,她尋思:下巴高擡,我也算死得像個公主了……

眼前“嘩啦”一聲水響,穆駿把頭擡起來,狠狠地喘氣。幾只貓凄厲地叫着,穆駿一回頭,看見形勢更加窘迫的吳祈寧,他吓了一跳。

貓都看得出來,吳祈寧的時間不多了。

吳祈寧的嘴唇都凍紫了,她定定地看着穆駿,喘着說:“穆駿哥,你走吧。別把你也淹死着兒。”

穆駿擦把臉:“別胡扯!”

吳祈寧抿着嘴角:“你替我照顧點兒我媽……”

穆駿閉着眼摸着水底下的木榫:“住嘴!”

吳祈寧忽然樂了:“穆駿哥……我……我其實不生氣了……這些天就是找不到臺階兒下……”

穆駿回頭,看着她,吳祈寧慘白着一張臉,擡擡下巴,連哄再騙:“走吧,你去叫人幫忙!”

穆駿伸手摸了摸吳祈寧的臉頰:“不怕!堅持住!”

吳祈寧深深呼吸,點了點頭。

眼前“嘩啦”一下水響,穆駿又紮了下去。

積水沒過了吳祈寧的耳朵,水下的世界并不安寧,吳祈寧閉上眼,聽着一下一下斧頭和木板交代的聲音和水流的動靜,腳踝一暖,穆駿的手握住了她,吳祈寧甚至能從穆駿的手指上感受到他狂躁的脈搏,他應該是……好擔心自己吧……

積水迅速地沒過了她的嘴唇,吳祈寧掙紮地擡起頭,貪婪地喘進了一口長長的氣……

聽爸爸說,瀕死的人如果有人陪伴,那麽就會極大地減輕死亡的恐怖。所以爸爸離去的時候吳祈寧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現在……穆駿緊緊地抓着自己的腳……

吳祈寧在水下尋思,好像手腳差不多吧,所以……我不怕……

她的心慢慢地安靜了下來,放任自己向水底下沉了下去。

水聲隆隆的,吳祈寧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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