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番外二
葉洵在島上待了一年。他祖母的身體不好,大病一場後,沒精力再照料他,就讓他祖父将他領在身邊帶去了晏城照看一段時間。
葉洵那個時候不愛說話,除了他祖父,幾乎不和任何人交流。有一天他祖父拿出一張招生簡歷,說市裏少年宮正在辦暑期興趣班,問他有沒有什麽想學的。葉洵看了一圈,最後指了指其中一項。他祖父看了一眼,說行,就它吧。
葉洵正式開始接觸網球這項運動。
他性格怪,不愛說話,但是長得秀秀氣氣的,剛去的時候很多小女生喜歡找他玩,他不愛搭理,只喜歡在最靠邊的地方一個人清清靜靜地練球,漸漸的和他說話的人就少了。同期的班裏有個小胖子,一群孩子裏他長得最高最壯實,而且脾氣也暴,經常和其他小孩發生沖突,雖然理不在他這邊,但因為他長得壯,所以別的小孩也不敢說什麽。有一次不知道因為什麽,這小胖子和葉洵扭打到一起。葉洵那個時候還沒長開,瘦瘦小小的,力氣卻大,又狠,一口咬到小胖子手上,硬生生把他咬出了血。
之後小胖子家長去找葉老先生,葉老先生賠了一筆錢才算了事。過後葉老先生也沒有責備葉洵,而是很溫和地問他:“為什麽要咬人呢?”
小葉洵緊閉着嘴不說話。
“是因為他說什麽了嗎?”
小葉洵仍是不開口,只是眼神中出現了些許的松動。
葉老先生見狀,大致猜出是發生了什麽,他摸了摸葉洵的頭,不說話了。
小胖子的傷雖然見了血,但并不重,很快就返回班裏了。之後他看葉洵的眼神裏總帶着幾分鄙夷。班裏很快也傳出“葉洵是殺人犯的兒子”這樣的傳言。
在小孩子的世界裏,黑白分明,殺人犯=壞人,殺人犯的兒子=壞人的兒子=不是好人。
這就是他們簡單的邏輯。
于是葉洵很快被班裏人孤立。
原本就沒有什麽人願意接觸他,現在更是過分。他的備用球框永遠都是空的,稍一不注意球拍就會被人踩壞,還有他的外套,總是被人悄悄畫的面目全非。
葉老先生看他換球拍換的這麽頻繁,知道裏面肯定有什麽隐情,問他:“需要我幫你嗎?”
小葉洵搖搖頭。
Advertisement
反正也就一個暑假。
他那時是這麽想的。
暑期班開到一半的時候,來了兩個插班生,一個是叫明顏的小姑娘,已經上小學了,長得眉清目秀很好看,再加上家裏有錢,舉止大方,很受小朋友們的歡迎。另一個叫盛瑤光,年紀比他們這一期的小一些,應該還在讀學前班,就和個團子一樣,什麽都是圓滾滾的,手、腿、還有臉,但是她長得白,眼睛大,很可愛。班裏的女孩都很喜歡帶着她玩,教練們也喜歡逗她,每次課間休息,她和明顏都是大家圍着的中心。
一開始他還不是盛瑤光的搭檔。盛瑤光的搭檔是一個比她稍大些的小女孩,後來那個女孩生了病,退了班沒再來過。葉洵因為被孤立只能和教練對打,順理成章地,他們就成了一組。
葉洵不愛說話,盛瑤光因為以前的經歷早熟敏感,同樣很安靜,倒是不像別的孩子那麽吵。一來二去,葉洵也就接受了她成為他的搭檔。只是盛瑤光實在太小了,搖搖晃晃球拍都拿不穩,與其說他們是在練球,不如說是葉洵在陪着她玩。
不過他們相處得很和睦。比起其他人來,葉洵還是更喜歡眼前的這個小不點,至少她不會吵吵鬧鬧地說一些沒營養的話,也不會因為争執“草莓貓貓”更漂亮還是“石榴貓貓”更漂亮而面紅耳赤,更不會問他一些難堪的問題,比如你爸爸媽媽為什麽不來接你。
時間一久,班裏有些人不樂意了。有幾個小姑娘課間找盛瑤光玩,小聲和她說那個男孩子很壞。
“他做什麽壞事了嗎?”盛瑤光雖然奶聲奶氣,但是很嚴肅。
小姑娘們一時語噎。
“如果沒有的話,那就不能說他很壞。”她這麽說。有着某種超乎她年紀的成熟,以及清晰分明的邏輯。
月底快要結課,教練把他們分成幾組對打。盛瑤光他們遇到的對手就是那個和葉洵打過架的小胖子,另外一個是小胖子在小學的同班同學。
因為盛瑤光實在太小了,所以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葉洵他們這組必輸。結果卻是,雖然盛瑤光沒起到什麽作用,卻也沒拖後腿,而葉洵,這個未來的明星級球手,則在他人生中第一場比賽中發揮了相當可觀的實力。
有的時候真的不能不認可天賦這種東西。
小孩子本來就争強好勝,再加上小胖子和葉洵還有“舊怨”,比賽一輸,當即炸了。小胖子指着葉洵罵他是殺人犯二代,又說他沒爹沒媽,怪不得養成這副德行。這些話聽起來就知道不是小孩子能說出來的,肯定是耳濡目染有什麽人這樣講過葉洵,所以小胖子才順口這麽罵。
比賽還沒結束的其他孩子都圍了上來,幸好這一次有教練在場,他們兩個沒有再打起來。就在教練正要把人驅散的時候,小胖子忽然發出一聲慘叫,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
——盛瑤光憑着她長得矮小的優勢,不知什麽時候從人群中擠到小胖子身邊,對着他的手就是一口。
教練一看小胖子又被咬了,吓得心跳都快停了,他可招架不住小胖子父母再來鬧,跑過去要抱走盛瑤光,結果盛瑤光比葉洵還狠,愣是不松口——最後的結果是小胖子在兩個月之內再次遭了血光之災。
真是不愉快的暑假體驗。
教練忙把小胖子送去醫院,助教怕再出事,就讓其他孩子在體育館待着,把盛瑤光抱到了辦公室。葉洵跟在後面也一起去了。
助教有些無奈,但怎麽說葉洵也不走,沒辦法就留他們兩個人在那裏了。
葉洵沒有說話,盛瑤光也是。
他們一直等到盛曉佳來,助教簡單和她說了下情況,盛曉佳就先接盛瑤光回去了。
那天是網球班的最後一節課,之後葉洵就再沒見過盛瑤光,也不知道小胖子那件事她後來是怎麽處理的。
暑假一結束,葉老先生收到了葉洵祖母的信,說身體已無恙,這邊的事處理好,就讓他把葉洵帶回來。
葉洵回到島上,半年之後他去了B市。因為不想再像那年暑假一樣,被人知道葉洵過去的事,葉老先生沒有随同,而是托了一位在B市的朋友幫忙照看。再後來就是葉洵因為打網球打得厲害進了一隊。
十幾年後再見面,盛瑤光已經不記得他這個陪她玩了一個暑假的沉默寡言的小哥哥,就像葉洵在忙碌的訓練和比賽中漸漸忘記了在晏城認識的那個小姑娘。他們別後數年再也沒有聯系,彼此的生活沒了任何交際。盛瑤光長大,入了市少隊,喜歡上了林墨遠,折騰了幾年,一度想要放棄網球,最後還是重拾起來,入了二隊,正式開始她的職業生涯。
葉洵則一路順風順水,初出茅廬就大獲全勝,贏得全世界的矚目,被無數人看好,就在所有人以為他即将要登頂的時候,他接到了葉老先生的電話,說他的祖母去世了。他祖母走得毫無預兆,起初只是一場小感冒,後來有一天早上王嫂進她的屋子去喊她,發現她的身體已經變涼了。
這其實是最好的一種死亡方式,真正的壽終正寝,幾乎沒有什麽痛苦,不用接受在醫院裏漫長沒有盡頭的透析和手術,以完璧之身,如何來如何走。
但是葉洵接受不了。
葉洵去晏城參加他祖母的葬禮。那時正趕上晏城的梅雨季節,持續不斷地下着雨,整座城市散發着經久未散的黴味,像是在腐化。他叔叔嬸嬸也來了,為了避嫌,葉洵只遠遠看了一眼他祖母的靈堂就躲到外面去了。接着火化,親屬的悼詞,繁複冗長的儀式,然後禮成,葉老先生抱着他妻子的骨灰盒,一步一步親自送到墓園去。
葉洵在晏城待了三天,因為他叔叔嬸嬸都來了,他不便回祖父家,一直住在外面的旅館。走的那天也在下雨,預約送去機場的車還沒到,他拎着一個雙肩包等在路邊肯德基的屋檐下。那段時間他開始抽煙,幾乎煙不離手。他靠在牆壁上,嘴裏叼着煙,剛打開打火機,擡頭不經意瞥見一個人,有點面熟。
其實那時盛瑤光已經長開了,雖然不是明顏那種大美女,卻也清秀可人,與小時候的肉團子截然不同。可是葉洵盯着她的眉眼看,愣是認出了她就是當年那個咬破人手的小姑娘。她身邊還有一個大男孩,應該和她差不了幾歲。那男孩很不耐煩,像是在抱怨着什麽,小姑娘卻一直耐心陪着他。後來他們不知道因為什麽還是鬧掰了,那男孩就這樣直接把她一個人扔在原地,頭也沒回就走了。
葉洵想,她眼光可夠差的。
第二反應是,她會不會哭?畢竟被男朋友這樣扔下,像她這個年紀應該覺得很沒面子。
盛瑤光并不像他所預料的那樣。她像是習慣了,被丢下也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不僅沒有哭,而且表情很平靜,完全看不出剛剛還和人爆發過一場激烈的争吵。
還是這麽軸。
葉洵沒了心情繼續看戲。他把那只沒點燃的煙扔到垃圾桶裏,給司機打了個電話,走着去車堵着的地方找他。
那一年葉洵的狀态前所未有的糟糕,幾乎每一場比賽都不盡人意。甚至在四大公開賽中,他也每天一有時間就泡在網吧裏玩游戲,對自己的事業前途完全不盡心。
理所當然,他被禁賽了。
禁賽的那段時間他過得颠三倒四,幾乎整宿整宿打游戲。到了淩晨睡一會兒,中午起來,簡單洗漱一下去外面吃個午飯,下午回來接着玩。
這樣的狀态他持續了一個月。有一天他做夢夢到了盛瑤光,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團子,咬着小胖子的手時卻不像個小孩,反而狠得讓人發怵。他心一涼,醒了過來。
也是從那天起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再後來狀态慢慢調整了過來,也恢複了比賽的資格。偶爾他會想到晏城的那個小姑娘,不過也就是想一想而已。他覺得她和那個男孩肯定會分手。
為什麽?
因為他們從本質上來說是完全不同的人。
那時葉洵對盛瑤光還沒有像後來那麽上心。他甚至都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再見到她。
可是偏偏還是遇見了。
那天他剛參加完比賽回來,姜總給他打電話,說是臨時加了場表演賽……
電話還沒講完,他一拐彎,迎面就撞上個小姑娘。
“對不起,對不起。”小姑娘着急的道完歉後就跑掉了。
他一怔,看着那小姑娘漸漸跑遠,一回神才發現她把入場證掉在地上了。
他彎腰拾起來。
盛瑤光。
他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