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傍晚,戴春城在狼藉的花亭下坐了一會兒。

霞雲紅透了,像女人臉上考究精致的胭脂。青春、美麗、愛情,都是這種矜貴又可愛的玫瑰色,以至于她們整個的人生,最終都化成這種妍麗而劇痛的顏色。

戴春城很久沒有想過女人,他不擅長理解她們,至今也不能有所共鳴。作為副檢察長,他也有不擅長的事情。他想,如果這一關他過不去了,那也是報應。

有人在他背後坐下,裘嚴看起來一臉疲憊。

結婚紀念日和兩個人想象得都不同。婚姻也一樣。

“對不起。”戴春城輕聲說:“結婚三周年,差點搞砸了,還讓外人看笑話。”

裘嚴把領帶脫下來:“到底怎麽回事?”

他已經從最初看到照片的憤怒中冷靜下來了。戀愛的時候他們交過底,他們都不是第一次談戀愛,也不是第一次有性經驗,裘嚴不介意,他們這樣的人私生活混亂糜爛的都不在少數。他想,如果這是戴春城和他談戀愛之前有過的女人,那就無所謂了。

戴春城說:“那個女孩是我們家資助的一個女大學生,家裏沒錢供她念高中,我爸看她成績好就幫了她。我們見過幾次面,都是有旁人在場的情況下。那會兒我剛升上廳長,她說她以後也想學法律,我們就聊了幾句。後來考大學填寫志願表我給過她一些意見。”

裘嚴像在聽愛情故事:“日久生情?”

戴春城揉了揉太陽穴:“我對女人沒興趣,她向我表白我拒絕了很多次,結果她偷換了我的阿司匹林,我沒防備睡過去了。她想用那張照片來威脅我和她談戀愛。

這種情況處理起來很麻煩,我們國家定性敲詐勒索罪很關鍵一點是有沒有金錢目的,她不圖錢財,下藥既不構成搶劫又不構成性侵,最多算個犯罪未遂。而且我爸那時候還在位置上,正是準備退休的關鍵幾年,已經有不少麻煩,家裏資助的學生如果被抓了,又要節外生枝。所以後來就把人送到國外念書去了。”

說完了,戴春城抹了把臉。他甚至想不起來那個女孩的樣子,到現在都不明白她怎麽會喜歡他,為什麽她會覺得他們倆能談戀愛?難道他表現出來的拒絕态度還不夠強硬嗎?那他還能怎麽做?她就像斜晖照亮的一片雲,只看到驚心的玫瑰色。

過了一會兒,裘嚴握住他的兩只手:“我今天态度不好,應該先聽你解釋。”

戴春城說:“阿嚴,我不想讓你知道是怕影響你對我的看法。檢察官占了貧困女大學生的便宜,我不想讓你這樣看我。你一直對我說我很好、我很好,其實我沒有你想象得那麽……”

裘嚴收緊了握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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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了。你很好,春城,你一直都很好。”裘嚴說:“你應該早點跟我說,我是你丈夫,我們本來是一體的,你要相信我,我是一定會理解你的。”

戴春城閉着眼:“我沒有對不起你,我沒有。”他像在念咒。

這是造的什麽孽。裘嚴把他抱進懷裏,親吻耳朵和發頂。戴春城在發抖,他在害怕。那麽多人看着他狼狽被打的樣子,差一點記者就知道了,現在想想他還心驚膽戰。本來這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這個幸福的婚姻容不得一絲一毫的污點。

“照片是誰發的你心裏有沒有數?”裘嚴問:“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有沒有危險?我能幫你做什麽,寶貝,你告訴我。”

戴春城說:“我已經報警了,抓到孫文嶺之後警察會通知我。”

這是裘嚴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

“衆聯石化董事長孫春生的兒子?”

“你認識?”

“孫春生我打過兩次交道,很有能力也很老派的企業家。”

戴春城簡單交代了兩次見面的情況:“我估計,孫春生病着的這段時間公司的權柄一部分交給了孫文嶺。孫文嶺想背着他爸私自把環保資質搞掂,不但沒成功,爛攤子越拖越大,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他這個人說話做事都不行,至少從我的角度來看,離一個基本合格的企業管理者都差得太遠。不知道誰給他出的馊主意走這種邪路子,要是他自己這麽想的,那就是孫春生造孽,養出了個這樣的兒子。”

“你覺得資金鏈斷裂也是他敗出來的?”

“丁點大的子制造公司,搞出一千多萬的應付賬款來,像什麽話?他一年淨利潤才多少?千萬別是在外頭吸毒養女人虧出來的錢,否則就是衆聯最大的一條蛀蟲。”

衆聯的問題是孫家自己內部的問題,裘嚴關心的是他的丈夫。

“他為什麽盯上你?手裏還有沒有其他的東西?”

“警察會對他的房子和個人物品進行搜查,等搜查結果吧。當年的照片的确只有一張,她膽子小,不敢存着太多東西,一來是怕我不高興,二來還忌憚着我們家的權力。”

“孫文嶺身邊的人呢?會不會也有問題?”

戴春城還沒來得及想。

裘嚴說:“今天這張照片只是發到了我的手機上,萬一弄不好發到網上去,或者随便給了哪個八卦報紙的記者,就不是抓一個孫文嶺可以解決的事情。”

戴春城回握他的手:“阿嚴,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對這個家、這個婚姻不利。結婚的時候我就做好準備了,任何人踩到這條底線我都不會對他留情,你相信我,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

裘嚴挑眉:“所以你都處理好了,沒有我什麽事了?”

戴春城微笑擡頭去親他的嘴巴:“你陪陪我吧,阿嚴。”

他的心髒還在急促地跳,他需要他,就像女人需要玫瑰色的幻想,像人生需要睡眠。

警察的動作很快,晚飯才吃了一半就來電話,孫文嶺已經被控制住了。警方找到他的時候,孫文嶺正在福臨公館和金融機構談融資,對方也是高管,眼睜睜看着這位孫少爺被警方逮捕,吓得夠嗆。孫文嶺被強行拖走,一路高喊掙紮,惹人注目。還有客人認出了他,用手機拍下被拖走的場景,隔天照片就發到了網上,有人猜測衆聯是不是要破産了?

裘嚴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秘書覃子午抱着大號牛皮文件袋敲門進來,表情很嚴肅,裘嚴示意他自己找位置坐下說話。他的辦公室裏沒有那麽多規矩。

覃子午也不拘束:“那個女孩子叫萬英,90年的,生在一個二級貧困縣裏,初三辍學了半年還考到了市裏重點高中。家裏實在供不起,是她自己借表哥的手機報名參加了助學計劃。個人資料最後一天才寄到,差點趕不上。成績非常好,高中數學競賽拿了很多獎,大學是保送的,還免了她一年學費。警方後來調查發現她個性偏內向,不善于交際,心思很深。”

裘嚴一邊玩手裏的筆,一邊聽,看起來注意力不太集中。

“總的來說是個考試天才,但情商不怎麽樣,”覃子午給自己倒了杯咖啡,“戴先生被她用床照威脅之後,本來是報了警的,警方都已經立案了,第二天突然又說不追究了,戴玉山(戴春城的父親)親自去向警局局長解釋情況。小女孩兒以身體健康為由辦理休學,半年後就被送出國了,目前還在曼切斯特大學念書。我查了,基礎數學系的确有個叫萬英的在讀學生。”

過了一會兒,裘嚴說:“90年的,才28歲。”

覃子午笑:“比她心愛的戴先生小了七歲。”

“姓孫的怎麽拿到照片的?”

“我也覺得奇怪呢,這事之後按理說警方已經把照片所有備份和原始文件都删除了。除非她當初用網絡傳播過,留下了一些殘餘的痕跡。要麽就是孫文嶺在警察內部有人。”

“警局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姓孫的刑拘了,慌得要命,可能沒想到戴春城真敢報警。從頭到尾都在嚷嚷要交錢保釋。”

裘嚴轉過身來,坐進自己的電腦椅裏。他桌子上有三臺顯示屏,在覃子午進來之前他在看一份關于高輸入電壓和窄電壓直流電源路徑管理的實驗報告。

“子午,你幫我再聯系一下警局,我要孫文嶺所有的個人電子設備。”他說。

“你擔心除了照片還有其他的東西?”

裘嚴點頭:“另外,找到這個叫萬英的女孩子,把她帶過來見我。盡量低調,不要讓戴家知道這件事。如果帶回來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去見她。”

覃子午有點驚訝,他以為裘嚴和戴春城感情很好,看來裘嚴也不完全信任他的丈夫。

從辦公室出來,覃子午正撞上高傲的裘平。他打了個招呼,給裘平讓道。

裘平關上門:“我跟你說過,不要和他結婚,你就是覺得他好。”

裘嚴也沒好臉色:“這件事他是受害者。”

“他說他是受害者,你也相信?”裘平嗤笑:“堂堂副檢察長,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十幾年,九百歲的老狐貍,你罵誰小白兔?”

裘嚴皺着眉頭:“你還知道什麽?”

裘平說:“我聽到他和秘書的談話,提到環保啊、銀行之類的,如果他是受害者,為什麽人家剛開始把照片發給他的時候他不報警,一定要等到你也收到照片他才報警?他和姓孫的有沒有交易?他背着你還有沒有別的事情,你就不想想?你就這麽信任他?”

“我沒有完全信他。”裘嚴拔高了聲音:“你剛剛看到子午了,他在查這件事了。”

裘平這才舒了一口氣,臉色有所緩和。

裘嚴把煙匣扔給他。兄弟倆走到窗戶邊上抽煙。

“阿平,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但這次你過分了。”裘嚴低斥:“春城是家人,我們是一個家庭,你也是家裏的一份子,有話不能好好說非要動手?還讓外人看到,像什麽樣子。”

裘平冷哼:“我看你能粉飾太平到什麽時候。”

“我也不相信春城會害我,”裘嚴有點煩躁:“他如果隐瞞了什麽,可能有他的原因。我們從前在美國的事情不是一樣也沒有告訴過他?尋常夫妻之間都很難做到無話不談,何況是這些名門世家?只要他不背棄這個家,不背棄這個婚姻,一點小秘密無所謂。”

裘平不能理解。他覺得婚姻就應該是完全的信任和愛,防着枕邊人算什麽意思?裘嚴和戴春城其實是一種人,都太防備,遲早把自己也算計進去。

“也許是個機會,”裘平不想再争辯,把話題轉移到工作上:“聽說孫春生病了,孫文嶺被抓,孫家要是挨不過這一劫,恐怕大廈将傾。哥,你對海濱風力發電那個項目不是也有興趣嗎?”

裘嚴知道他想說什麽:“衆聯的資金鏈斷了。孫家正在想辦法融資。”

“要多少錢?”

“十五個億。”

“對衆聯來說也不難吧?”

“本來不難,但當家的被抓,鬧得滿城風雨,恐怕就難了。”裘嚴說:“不急,再觀察一下吧。孫家樹大根深,說不定還有後話。兒子被抓了,做爹的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養那麽大一個律師團隊又不是吃白飯的。海濱風力發電這個項目他們也不可能馬上就吞下來。”

裘平看到他辦公桌上擺的一張基金客戶經理名片:“你也要談融資?咱們缺錢了?”

裘嚴回答:“不缺錢也可以問問嘛,國內金融市場和外頭大不一樣,了解行情總是沒錯的。”他抛着手裏的鋼筆玩,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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