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戴春城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了,就見到裘嚴一件單衣枕着沙發扶手睡得很沉。他臉色憔悴,睡着的時候仍然皺着眉。很難說這一刻戴春城心裏在想什麽,他有點心軟,脫了外套給男人蓋上。裘嚴被壓在身上的重量驚動,輾轉清醒。戴春城拿着衣服的手很尴尬。
“困了回房間裏睡。”
“沒事,已經醒了。”
戴春城說:“你讓我回來,有什麽事?”
裘嚴聽出他的疏離,柔聲說:“本來是想找你商量華創後續的事情。阿平的案子基本上定調了,怕的是官司繼續拖下去。我傾向于和解,給空間讓對方提條件,盡快把官司結了。”
戴春城低着頭,說得很溫和:“這個官司我還是避嫌吧。”
“避什麽嫌?”裘嚴說:“子午查出了曹進的打印機記錄,那張郵件是阿平被抓之後臨時打出來的,根本不可能讓你事先知道。這件事是我的不對,我向你道歉。”
戴春城沒有說話。
裘嚴以為他動搖了:“官司當然還是你來負責,你沒有失職,是我失職。該避嫌的是我。以後,我都不會再幹涉你的工作。”
戴春城擡起頭看他:“以後?以後如果再有人跟你說我要害裘平,害你,害你的公司,你也不幹涉?你拿什麽來保證以後?裘平是你的家人,我不是你的家人嗎?”
裘嚴從沙發上嘩啦站起來,膝蓋一彎,跪在他面前。
“我知道我做錯了,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也沒有臉請你原諒我,春城。你哪怕今天不回來了,從此以後都不再回來,我也沒有任何怨言。但是我剛剛說的每句話都是認真的,我向你道歉,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沒有維護好這個婚姻,是我配不上你。你……”
戴春城眼睛通紅地盯着他,怒然打斷:“是啊,是你配不上我,是你拿走了我這麽多年的青春,我們談戀愛五年,結婚三年,你到現在來說你配不上我?你怎麽不早點滾——”
他動了大氣,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裘嚴怕他傷了身體,慌得去扶他,被打開了手。
“你別生氣,不要為我生氣,”裘嚴哆嗦着嘴巴,不知道怎麽說話了,他是最會說話的,甜言蜜語從不離口,這時候也不會說話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春城,我……”
戴春城跌在沙發裏:“裘嚴,是我看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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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嚴面色如土,一顆心直接沉到了底。
“你要對公司負責,要對這個家負責,你懷疑我,我不是不可以理解。你騙我,你有犯罪記錄,這些事情過去了這麽多年我也可以不計較,但是你現在來說你配不上我,當初你追求我的那些話到哪裏去了?你是不是還後悔和我結婚?”戴春城問。
裘嚴搖頭:“我沒有!”
“那也應該是我來說!”戴春城怒斥:“如果不是這次裘平的事情,如果沒有曹進陷害我,你就一輩子都不打算跟我說實話。我才是那個應該說你配不上我的人!”
他說的是對的,裘嚴無力反駁。
客廳裏只有他們倆,金燕叫開了所有傭人,兩位男主人在裏面說話,誰都不敢靠近。
戴春城覺得累了,他倚靠着沙發呆滞地看着窗戶。天是白色的,刷了漆似的平整、幹淨、冷冽,一絲雲的紋路都沒有,讓人誤以為屋子的外頭還是屋子,天花板的上頭還是天花板,層層疊疊,永無止境。牆上的樹影靜止不動,像蒙着黑紗的人站在角落,冷冷審視這對伴侶。
“結婚前,我媽跟我說,兩個人之間感情再好,也要留着一分提防,不能完全相信。”戴春城輕輕地說:“我當時想,我也是有污點的人,不應該對你要求過高。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要求你做到,是不應該的。我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這個圈子就像個魔咒,進來的人,每個都變成一樣虛僞、一樣多疑,我以為我們會有所不同,其實也沒有差別。”
裘嚴想,也許人的本性就是虛僞多疑的,只是有的人克制,有的人則變本加厲。
“我也有過錯,我做不到完全信任你。萬英的事情也好,金燕的事情也好,我甚至懷疑你利用管家監控我。所以走到今天,你懷疑到我頭上,我也不能完全怪你。”戴春城說。
裘嚴說:“是我自己把管家的權力放給了你,在這件事上我沒有懷疑過你。”
“我知道。”戴春城看向他:“你起來,不要這樣。”
裘嚴撐着身體重新坐下。
兩個成年人的眼裏出現同樣的迷茫和痛楚。
過了一會兒,戴春城說:“官司的事情,你既然願意,那我就負責到最後,我沒有問題。工作我一定會妥善處理好,不會突然撂挑子。你想和解,我的意見也是一樣的,這時候拖着對公司是壞事。明天我會發和解函過去。法院是最樂意見到和解的,他們也省了不少麻煩。”
“謝謝你,春城。”裘嚴低聲說。
戴春城笑了笑,仿佛毫不在意這個謝謝:“其實不一定是對方提條件,這個官司是我們有優勢,所以提條件的可以是我們。你有沒有想過收購?”
裘嚴立刻明白了:“你想買斷技術權?”
“是,收購可以直接把對方公司的技術權一并吞過來。裘氏可能要花一筆錢,但是對公司的技術發展、版圖開拓都是有幫助的。如果他們拒絕,我們就反訴。我有信心能打贏。”
一來,華創是有技術實力的,這是收購的先決條件,裘氏不是白買一個公司,買下來可以幫助模拟器業務發展,甚至裘嚴都不必砍掉項目,可以專門把這項業務放到子公司,在裘氏大集團的概念下打造出專屬于模拟器的品牌;二來,香港是自由貿易區、金融重鎮,又是對內的一扇重要窗口,裘氏在香港落點,也是有好處的。
裘氏是跨國大集團,這就是它的優勢,同樣的游戲它的玩法就比華創更多。如果華創拒絕和解,想要無期限地拖延官司,裘氏可以反訴。一旦變成了被告,華創就會變得非常被動。有的國內大公司專門有法務部來做這門業務,天天逮着小公司打專利權的官司,打不起就和解收并購,相當于強行買技術,小公司現金流不足,要麽破産清算,要麽只有被收購的選擇。
裘嚴深谙其道:“挺好,這筆錢裘氏可以出。”
“嗯,你同意的話,我今天會拟一個和解方案出來,晚點給你看看,沒什麽問題明天我帶着人去和華創的人談。估計對方拒絕的概率很小。”戴春城問:“至于收購的價格,是我們再談,還是我直接對接公司負責資本運作的副總?”
他這個問題問得很委婉。裘氏被拖了大半年,空燒了很多錢這一點戴春城是很清楚的。公司現金流再充足,這時候要抽一大筆錢出來收并購也是要好好計較的。如果裘嚴覺得這個問題談起來很尴尬,他可以派公司負責投資并購這一塊業務的副總和戴春城商量。
“沒事,我們談吧。公司的財務情況我知道。”裘嚴說。
他只希望多一個機會能和戴春城說說話,至于錢的問題,那是以後的事。
戴春城的臉上只有公事公辦四個字:“離婚協議書,我會抽空找人拟一下給你。財務方面的事情會結算清楚,房子、車、現金、定期、股票你也想想,有沒有什麽想要的,公司接下來要收購了,花錢的地方還很多,不要虧了自己。找個時間咱們就去民政局把手續辦了吧。”
裘嚴剛剛好轉的臉色立刻沉下來:“這麽急嗎?”
戴春城眉毛都沒動一下:“也不是急,你要是忙,手續一步步來也沒問題。但是我會先搬出去,這段時間,就先分開住吧。免得再有什麽矛盾。”
他回來的時候已經吩咐金燕收拾行李,兩個人說了這麽久的話,應該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
分居已經是定局,裘嚴知道,他是鐵了心要離婚。他心裏一痛,竟然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戴春城也不忍心看着他的表情:“阿嚴,當初答應你求婚的人是我,今天提離婚的也是我。你就當我這個纨绔子弟任性妄為吧。”
裘嚴終于忍不住:“就不能……不離嗎?我知道錯了,春城。我不想離婚。”
“那你說,咱們怎麽過下去呢?”戴春城問。
他知道裘嚴有犯罪前科,他知道裘嚴無法保證以後;裘嚴知道戴春城無法原諒,知道戴春城難以戒除控制欲,他們都心懷芥蒂,都傷痕累累,為什麽還要躺在一張床上扮演花好月圓呢?
裘嚴覺得心血上湧,喉頭裏隐隐藏着腥甜,他暈得厲害。
戴春城避開了他的注視:“阿嚴,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我不為難你,你也不為難我了,好嗎?”
成年人的世界已經夠艱辛了,就不要再彼此折磨。
裘嚴微微點頭,他甚至不知道戴春城能不能看出來他是在點頭。
金燕進來的時候大氣不敢出:“先生,行李收拾好了。車子在門口。”
裘嚴近乎哀求:“好歹吃個晚飯再走吧。”
戴春城已經轉身往外面走,只是擺擺手:“約了陳頤,不留了。”
裘嚴追上去替他拿行李送到車上,親手為他開車門看他坐進去。陳頤探出頭來打招呼,裘嚴看到後視鏡裏的自己對戴春城微笑。
他們演了這麽久模範伴侶。最後一場,他也要陪他演完。
總不能在外人面前讓他出醜,要多為難。
車子開出去,沒見到留下的那位男主人倒下去。
“擦擦。”陳頤抽了張紙巾遞過去。
他從沒見過戴春城哭,認識戴春城這麽多年,他以為這位副檢察長是天生不會哭的人物。
車窗倒映着戴春城流淚的臉,他自己也覺得難看,用紙巾擦了:“見笑了。”
陳頤嘆氣:“我們倆你還跟我客氣什麽。”
“先別和我爸媽說這件事,省得老人家操心。”
“知道,”陳頤拍拍他的肩膀,忍不住罵:“這個天殺的裘嚴也是夠下流的!我看你這個婚離起來比我更麻煩,多少雙眼睛盯着你們倆,他那個什麽樓還寫着你的名字呢,到時候胡子頭發一把挽扯都扯不清楚。他弟弟還是個美國人,洋鬼子壞心眼兒更多。你放心,我肯定是站在你這一頭的,那些小畜生要動你一分一毫,我陳頤第一個容不下!”
戴春城把眼睛閉上,眼淚還是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