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錦亭山之戰
六月時節,格外炎熱。無辜山地勢較高,待太陽落山之後溫度有所下降,晚雲臺的長案上擺着五副碗筷,案上四葷四素兼一道湯,端的是色香味俱全。陶奉景将最後一道葷菜擺上桌方才落座:“來,開飯吧。有一陣子沒有做這麽多菜了,不知道手藝退沒退步。”
“好啦好啦誰還不知道你的廚藝,少在小輩面前顯擺了。” 沈瑟溪一點也不客氣地率先開吃:“噫——這個蝦味道不錯啊。”
陶奉景先給宋無黯夾了一只蝦,又給沈瑟溪夾了一只:“你呀,為老不尊,明明知道阿拂最愛吃蝦,一把年紀了還要和阿拂搶蝦吃。”
沈瑟溪把蝦肉咽了下去,不滿道:“于情,我是長輩;于理,蝦是我買回來的,我為什麽吃不得?”
眼見沈瑟溪又要去夾蝦,陶奉景手快如電眨眼就将裝蝦的餐盤挪到了宋無黯眼前:“于情,我最年長;于理,蝦是我做的,來,阿拂你吃。”
沈瑟溪一筷子夾了空,目瞪口呆地看着被移開的餐盤,嚴正抗議道:“師兄!你這也太偏心了!”
陶奉景笑着将那盤竹筍端到了他跟前:“來,吃筍。你不是最愛吃這個嗎?”
沈瑟溪輕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白門人少,氛圍向來不拘,這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陸星唇角都露出了些微的笑容。晚食過後,幾個人頗為放松地坐在一起閑聊。
陶奉景難得地問起了陸星練功的狀況:“七星啊,你最近劍法練得如何了?”
“五師兄所贈之劍非常合手,想來再有半月應當可以突破現在的瓶頸。”陸星頓了頓道:“師父,待弟子突破瓶頸之後,需要下一趟山。”
陶奉景略有些驚訝,問道:“怎麽突然要下山?可是有什麽事情嗎?”
“是,前些日收到了消息,二姊姊下月中旬大婚,弟子要回會稽參加婚禮。”陸星板着一張臉,硬邦邦道:“待婚禮結束,弟子便會回來。”
陶奉景失笑:“你這麽鄭重的語氣,我還以為你打算下山游歷幾年再回來呢。”他看向魏青玉:“這是喜事,大慢你陪七星去挑禮物,不要失了禮數。”
魏青玉點頭應下。
沈瑟溪笑道:“說來大慢今年也已經立冠了,七星,你家裏若是有合适的、沒定親的姊姊妹妹可要幫大慢留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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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青玉瞪大了眼睛,連忙擺手:“不不不必了,還是不要耽誤了人家。”
這話本是打趣,卻見陸星一本正經地應承下來:“好的。我家與姑蘇顧家一向交好,若家裏沒有适齡的,我可以叫母親去顧氏打問一下。”
魏青玉無奈扶額:“不若先幫平淵問一問,他比我還大一歲呢。”
陸星果斷道:“一起。”
沈瑟溪被陸星逗笑了:“七星有前途,以後這些個師兄弟的婚姻大事就都得托付給你了。”
衆人笑鬧了一會兒就散了,留下陶奉景和沈瑟溪兩個人,坐在譚邊靜默相對。陶奉景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支煙杆來,白色的煙圈飄散在風中,他有些感慨道:“小崽子們都要下山了,無辜山又顯得空落落起來。”
沈瑟溪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煙杆丢在一旁:“怎麽這麽多愁善感起來?好不容易把這群上蹿下跳的小崽子拉扯大了,好不容易得了清閑,應該高興才是。”
“我是擔心吶。”陶奉景緊挨着沈瑟溪坐下了,半弦月挂在天邊,在靜谧的水色裏悠悠搖晃:“只要一下山,每個我都擔心。”
“擔心什麽?我當年下山不也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嗎?”沈瑟溪嗤之以鼻:“可見,你就是瞎操心。”
“但願我是瞎操心,我只怕我還操心得不夠。我本來以為,憑小五的武功、智慧和心性,當是足夠他順順利利地闖蕩江湖了,誰料得到他運氣這般差,只怕麻煩不斷。”陶奉景眉心凝出了一道細紋:“瑟溪,熒惑呂玄都這個名字我總覺得隐隐地有些熟悉。”
“也許你在什麽情報裏看見過?”沈瑟溪微微挑眉:“你不是號稱過目不忘嗎?”
陶奉景動作一頓:“……年紀大了,記性不如以前了,既然如此,瑟溪就幫我去查一查吧。恐怕是有些年頭的事情了,至少是十年前吧。”
沈瑟溪瞪圓了眼睛:“憑什麽?你幹嘛不自己去查啊?”
“憑我是白門門主。”
沈瑟溪:“……”算你狠。
宋無黯在無辜山研究練習了大半個月,暗枚時時刻刻不離手,有事沒事就在和師門衆人切磋。可惜時間太短,根本不夠他有所突破,只能算是對手感有所提升。算了算時間,他便和要回會稽的陸星一同下了山,兩人正好順路,陶奉景的意思顯然是要兩個人彼此看顧一下。
陸星看向帶着人皮面具的宋無黯,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師兄,你的這個面具是不是太僵硬了一些?看着很別扭。”
因為帶着人皮面具,所以一點表情也顯露不出來的宋無黯答道:“故意這樣的,好讓人一眼就看出我帶了人皮面具。”
“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了讓別人知道我不想暴露身份,若是人皮面具做到毫無破綻,對方看不穿,就沒有辦法起到這樣的作用了。”
陸星猶疑,臉上露出了青蛙跳河的表情。宋無黯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想這麽多了,還是想想你二姊姊的婚禮,禮物可備好了?”
陸星點了點頭,拍了拍背着的包袱:“在這裏,是大師兄挑的。”
宋無黯和陸星一路向東南而去。本來約好七月初三錦亭山之戰結束後,兩人一起前往會稽參加他二姊姊陸語素的婚禮,誰料之後又發生了變故。
七月初三,錦亭山。驕陽似火,亭邊太陽地的芭蕉葉被曬得有些蔫蔫的,為了不暴露身份,陸星只在錦亭山下等他。一向不喜太陽的宋無黯躲在亭下,猶嫌光線太過刺眼他半阖着眼睛正在腦海裏回憶關于暗器第九“花非花,霧非霧”的訊息。“花非花,霧非霧”鄭棠棣所用暗器名為“滿地梨花”,暗器發時千針盡出,鋪天蓋地而來,根本讓人無處可躲。唯一的缺點是必須借由機關發出,而這個機關是一次性的,一旦第一次失手,很難有第二次機會。
對付“滿地梨花”最好的方法就是根本不給他出手的機會,這樣雖然可以贏,但既然是暗器比拼,難免贏得不夠漂亮。這是他的第一戰,他必須要贏得漂亮,至少要給鄭棠棣一種錯覺——他本事猶勝過“八臂心随”如意刀。
“噫——陀羅你來得好早。”
聽見這個熟悉的格外讨打的聲音,宋無黯額上青筋一跳一跳,他好不容易扼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你來做什麽?”
“做見證。”呂玄都頭戴白色幂籬,垂下的白色紗簾甚至遮住了他的上半身,他悠悠地搖着扇子笑道:“看來你準備得很齊全,本來我是打算早點來幫你易個容的,不過看來現在可以省去這一步了。”
宋無黯冷笑一聲:“你可真愛做見證,只是不知道今天會不會見證着又死了一個人。”
“噫,何必說這樣的話?”呂玄都故作委屈道:“今日又不是死戰,若是你不敵,呂某也不會坐看你送命的。好了,閑話莫說,對上暗器第九你有幾分把握?”
“只說暗器第九,我有十分。”宋無黯倨傲道:“且你放心,就算我不敵,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呂玄都拍手道:“妙哉,那我就坐等為無黯慶功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山下有一人緩步而來,呂玄都瞥了那人一眼道:“就是他,‘花非花,霧非霧’鄭棠棣,你今日的對手。”
宋無黯聞言直起脊背朝山下來人的方向看過去。鄭棠棣身形偏瘦,面若好女,一身淺青袍服做書生打扮,看起來十分的文質彬彬、風度翩翩。他微微蹙眉:“看着像個愛附庸風雅的書生。”
呂玄都輕笑了一笑,似乎頗為愉悅:“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宋無黯沒搭理他,起身迎了上去,鄭棠棣此時恰好登頂,看見宋無黯臉上的拙劣的人皮面具,登時了然他不欲暴露真實的身份。他朝宋無黯一拱手:“可是暗器第一陀羅嗎?”
他一開口,宋無黯登時一震,覺得整個人都錯亂了,為什麽一個的長相和聲音反差竟然有這麽大。明明看着是個書生,偏偏有着彪形大漢一般粗啞的嗓音。聽見身後的呂玄都在幂籬下低低笑了起來,宋無黯勉強收拾了情緒,回禮道:“是。閣下便是‘花非花,霧非霧’?”
“是,在下鄭棠棣,你可喚我棠棣。”鄭棠棣是個直接爽朗、不愛耍心機的性子,這也是呂玄都選擇它的原因。他看出宋無黯不想暴露身份,所幸略過這一節,直接道:“今日比武,可有什麽章程嗎?”
宋無黯看向呂玄都,呂玄都沉吟片刻道:“這……雖然我想要說點到即止,但也自知并不現實,故而,只一條,莫要傷及對方性命。若屆時場面無法控制,我會出手,不必太過憂心。”他一合扇子,道:“二位,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