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噩夢
雪消門外千山綠,花發江邊二月晴。
蘇珂騎馬走在安良城街頭,突然就想起歐陽修的這首詩,用來描述當今他看到的場景恰到好處。
此時的江南正值早春,細雨綿綿,莺啼燕喃,一條清淩淩的河從桃紅柳綠之間穿過,正是一幅春意盎然的景象。
再看河邊的雕梁繡戶,河上的朱簾畫船,果然是人間罕有的景色。
那畫船看起來是在向岸邊靠來,船上偶爾傳來幾聲铮铮的琴音,聽起來像是一曲高山流水。
船快靠岸的時候,從朱簾後面走出來一位粉衣紫裙的女子,柔弱無骨,娉娉婷婷,光看身姿就足以吸引岸邊所有人的目光。
蘇珂已在這裏賞景多時,看到這一幕,也催馬過去一睹芳容。馬兒剛在岸邊落腳,船上的女子也剛好上岸。
蘇珂和她迎面碰個正着,就見此女子大約十六七歲的光景,生得是柳眉杏眼、唇紅齒白,岸邊圍觀的衆人無不一臉欣賞之意。
蘇珂在看到她面孔的那一瞬也呆住了,倒不是驚于她的美貌,而是這面孔怎的……怎的如此熟悉,這感覺就像一個相識了許久的人。
他回憶良久,卻是徒勞無獲。
更詭異的是,女子開始還與旁邊的小丫鬟言笑晏晏,待看到了蘇珂竟臉色一變,緊緊咬着嘴唇,眼裏滿是憂郁之色。
女子直接向他走來,表情好似極其痛苦,“子潛,你為什麽不來救我……我疼……好疼……”女子走到蘇珂面前站住,随後竟趴在他肩上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
蘇珂更是大為不解,她又怎麽知道我的表字?
想是如此想着,可為何自己一見到這個姑娘心口就頓頓地疼?這疼卻是愈演愈烈,最後實在忍受不住,疼得直嘔出一口血來,整整好好吐在了女子的肩上,蘇珂連忙拿帕子擦拭,可是怎麽擦也擦不掉,反而有越擦越甚的趨勢。
蘇珂又直接拿手去擦,卻見女子整個肩膀都已被血染濕,這才發現她已經渾身是血,現在連他自己的衣襟也被染紅了大片,而那血漬也迅速地在自己身上擴散……
蘇珂驚的摔倒在地,此時女子身上的血已經流到了青石路上,血水一落地,馬上就變成了團團赤紅火焰,一直朝女子氣勢洶洶地湧去,不一會兒就将她吞噬……蘇珂被大火晃得頭痛欲裂,眼前也漸漸變成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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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之際,只聽耳邊好像還有幾個人在竊竊私語,七嘴八舌地說些什麽也聽不清楚。
蘇珂驚得一下子反應過來,這應該只是個噩夢。
迷蒙之際,只聽斜上方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啧啧啧~沒見過到了陰曹地府還能睡成這樣的。”
蘇珂睜開眼睛,這一醒來更是大吃一驚,自己剛剛還躺在家裏的床榻上,現在怎麽到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環視一圈,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黑漆漆、空蕩蕩的廣闊地界,只有幾根極其高大的柱子立在遠處,而他趴着的地方,正是一個大石臺,石臺四周,是看不見底的深淵,深淵裏彌漫着大霧,像是随時會從中蹦出一個兇猛怪物。
而就在石臺前方的大堂上,立着一把頗具威嚴的石椅,石椅上坐着一個臉面嚴肅、凜若冰霜的男人,男人一身黑色衣袍,怒目圓睜,兩條眉毛又粗又黑,差點就完全立了起來,男人旁邊站了好幾個魑魅魍魉,仔細一看,竟都是沒有腳的。
就是他平日裏再膽大,見了這樣的陣勢也有些不知所措,莫非……莫非我真的到了陰曹地府了?如此想來,心中大悲,臉色一瞬變的煞白,不過他一向清高自傲,此時再是驚恐也不願露出膽怯之色,忙從地上爬起,臉色一肅,沖着葉小禾作了個揖。
“先生幸會,小生揚州人士蘇珂,剛剛還在自家休息,不知怎的醒來便到了這裏,這是何處?先生找我又所謂何事?還請如實相告!”
葉小禾這才看清眼前的蘇珂,竟相貌堂堂,氣質不凡。
“咳咳,這裏乃是陰曹地府,你既來了這裏,自然是陽壽已盡,我是冥府察查司的葉判官,專判人間是非善惡,你若是大仁大義,就該歸到賞善司得賞,你若大奸大惡,也自有罰惡司來定罪,到了我這裏來的嘛,不是一些是是非非說不清楚的就是平平庸庸無功無過的,你又做了什麽,說來給本官聽聽?”
葉小禾本以為自己說的已經足夠到位,誰知蘇珂仍是板着一副面孔不言不語,一時面子受挫,連忙又道,“蘇珂,我勸你還是好好考慮考慮,若是因為心裏有鬼想要隐瞞,那這裏對你這種人可是不留情面的!”
她這話确是起到了震懾作用,不過蘇珂只是臉色一白,一雙眸子清高孤傲,筋骨還是挺的老直。
葉小禾把他的反應看在了眼裏,坐在石椅上微微眯起了眼睛,這些年來她在地府裏當差,把一副可怖的模樣練的爐火純青,以往的犯人遭她這樣一吓都是鬼哭狼嚎,趴在地上說什麽也不起來,像今日這般的,蘇珂還是第一個。
葉小禾又審問了幾句,對面的人依舊不太配合,看那樣子倒好像正義淩然的很,好幾個時辰過去了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心裏暗暗猜測,不是孽鏡臺出了差錯,就是這人演技太好,一時竟有些理不出頭緒。
要說她想知道這些小鬼兒生前都做了什麽事,那也是有辦法的,比如閻王殿裏頭的浮生鏡,裏面就記滿了每一個人的一生,功功過過是是非非一清二楚。
可是冥府裏有個規定,那就是輕易不要動用浮生鏡,即便要用,也要經過層層審批。之所以如此興師動衆,一是因為一個人的一輩子太長,通通看下來耗費時間,二則是因為無論這些小鬼兒生前是善是惡,冥府判官都背負着一份責任,那就是幫助這些鬼魂認識自己的錯誤,尤其是罪大惡極之人,更是要加以引導,教育他改邪歸正。因此要這些鬼魂自己說出一世功過,主要是秉承着讓他們自我反省的意思。
葉小禾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之事,旁邊又站着好些個鬼差,一時下不來臺,只得揮了揮手讓鬼差先把蘇珂帶了下去,反正她有的是時間,明日再審也不遲,先關他幾日,她倒是要看看這人什麽時候才肯說。
蘇珂被帶走之後,葉小禾才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張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的臉兒,分明是個面容姣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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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葉小禾,她卻卻實實是在陰曹地府裏當差,卻根本就不是什麽葉判官。
冥府裏頭閻王是地位最高的一個,閻王之下又任命了四個判官,分別是賞善司的魏判官魏征,罰惡司的鐘判官鐘馗,察查司的陸判官陸之道,還有陰律司的崔判官崔珏。
凡人咽氣之後,都要被黑白無常引領着帶回冥府,而冥府前方擺着個孽鏡臺,凡是來此報道的小鬼兒都要經孽鏡臺照上一照,善惡立見分曉,善人分到賞善司,惡人分到罰惡司,那等善惡不分的則被分到察查司或者陰律司,而世間之事恰恰是是非難辨,這才将此類分設兩司,察查司相比陰律司,則更多了一層探查解案的意味,另外,兩司合作多年,漸漸形成了個約定俗成的規矩,便是察查司只管探案,陰律司只管判案,承上啓下,相互配合。
而葉小禾,實際上只是察查司陸判官手下的一個跑腿的,只是受到了陸判重用,又是閻王欽點安排的,自是比別的跑腿的地位稍稍高了一些,在察查司裏也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陸判把她培養的好,漸漸的察查司這一塊的事也就撒手給了葉小禾,除非極為棘手的事,他老人家才會親自審理。只是葉小禾是個女孩兒家,容貌長得更是不具威懾力,陸判這才想了個辦法,叫她每次審案之前都戴上面具,如此一來,果然奏效了許多。
葉小禾現在的真身是一顆嫩嫩的小薄荷,不過她之前卻是一只小鬼兒。再往前推去,那時候她還是個人間姑娘,後來不知為何早早地就死了,而她生前又是個又善良又憨厚的老實人,那時閻王殿裏又剛好缺些人手,這才被閻王一眼看中留了下來。
不過人死之後靈魂就再不能回到自己的肉身裏去,而鬼魂是一種缥缈的東西,要想以實體的形式存在,還需要一個真身作為載體,可找一個肉身談何容易,尤其是在陰曹地府,都是來來往往的鬼魂,哪有什麽肉身?
也是趕巧,那日閻王在忘川河畔散步,剛好看到了一株幹死了的小薄荷,于是就開了腦洞,拔了小薄荷,又把葉小禾的魂魄注入了這株小薄荷裏,本來幹枯的小薄荷瞬間壯實起來,從此葉小禾也算有了真身,也不知為何又被閻王安排在了察查司。
不過這些她都是不記得了,只因閻王爺爺說她七情未斷,仍有牽挂,怕因為這個判案的時候會有失公平,便将她的記憶抹了去。她生前是怎樣又跟誰有何瓜葛,閻王爺爺說記着也是徒留煩惱,不如忘記一切,樂得自在。
所以對于自己生前之事,她只知道自己叫葉小禾,之所以能留下這個名字,也是因為閻王爺爺懶得再取。
和她同一年被留下的,還有閻王的小跟班石小鎏,石小鎏的原身是個流光溢彩的小石頭,據說早些年來是挂在閻王殿上作照明用的,誰知這小石頭得了怎樣的機緣,竟是成了個石頭精,閻王看在他這些年來發光發熱,就在自己身邊給他安排了個職位,那小子近來也是混的風生水起,拍馬屁更是一絕,連葉小禾這樣的人物都自愧不如。
冥府的日子聽着似是有些單調,不過因着她審了一樁又一樁的案子,相當于聽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參悟事态冷暖,領略人間百态,如此看來,倒也不怎麽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