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愧疚
亥時末,陰森森的忘川之上散布着星星點點的鬼火,哀怨凄厲的哭聲慘叫聲不絕如縷,聽說裏面滿是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更有許多蟒蛇蟲怪,不過這些,在葉小禾看來已經稀疏平常了,她這些年來也就是聽着這些入睡的。
今夜她思考蘇珂說的一直思考到了此時,竟是忘了入睡,絲絲絡絡理不出頭緒,今夜又不知怎麽了,川邊的哀嚎更是凄厲了一些,擾的她頭疼不已。
門外的鬼差敲了兩聲銅鑼,捏着嗓子喊了一聲,“子時已到,百鬼歸位……子時已到,百鬼歸位……”
銅鑼一響,凄厲的慘叫聲哀嚎聲戛然而止,氣氛突然安靜下來,讓聽的習慣了的耳朵一時還不能适應,葉小禾揉了揉太陽穴,忙脫了外衣上榻睡了。
迷蒙之際,仿若剛剛那些鬼哭狼嚎又重新入耳,響了一陣之後又歸于平靜,眼前竟逐漸變了景物,一下子從幽暗的地府到了山明水秀的仙境,哪裏還有剛剛那些魑魅魍魉蛇蟲鬼怪,眼前所能望見的皆是爛漫的百花,啁啾的林鳥,而她自己,亦是散布于這些事物之中的一員,逐漸于無中凝聚成有,又從有中逐漸出現了意識和感官。
她變成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吐納着天地之間的靈氣,如山間花草一般吸收着陽光的溫暖,享受着雨露的滋潤,而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枝葉間跳躍玩耍,自由自在。
可是後來,她發現自由是不夠的,有了意識也就有了煩惱……她感受到了孤獨,
那時的葉小禾仍是整日跳躍于枝桠之間,但她明顯感到與從前不同了,她感受到沉重取代了輕盈,憂傷取代了歡愉。
***
醒來的時候,葉小禾極其勞累,她感覺自己在枝頭跳躍了一晚,看了看枕邊沙漏,今日應是起的晚了。
匆匆忙忙到了察查司大殿,雲師爺果然已在那裏等候多時,手裏提着個油紙袋,見到葉小禾來到手一揮扔給了她。
葉小禾伸手一接,仍有些燙手,打開一看竟是兩只包子,咬了一口還是她喜歡的牡蛎角瓜的……心裏正在疑惑為何他知道自己的口味,突然看到殿下站着的蘇珂,一時有些不好意思,拿出另一個分了給他,卻被蘇珂搖搖頭拒絕了。
***
第二日一早,蘇珂和芋兒又去了梅府,比起林府的小厮,梅府的就顯得萎靡了許多,此時正穿着一身喪衣,滿臉困倦,認出了蘇珂的身份,這才把兩人邀了進去。
梅府的确奢華至極,大大小小的東西從房檐到茶碗都似鑲了金邊兒,然而此時卻因着梅夫人的逝去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梅員外來的時候,蘇珂一眼就看出他瘦了很多,以前高挺的肚子此時也塌了下去,臉上的胡茬也長出了不少,雙眼布滿血絲,不是幾夜未睡就是剛剛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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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員外看到蘇珂的時候,眼中明顯充滿着敵意,可又不好過于表現,這才說了幾句客套話,“蘇二公子,好久未見啊!”
蘇珂亦是對着他作揖,“的确好久未見,今日突然造訪,真是打擾梅員外了!”
梅員外笑着搖了搖頭,拿着杯蓋抹了抹茶沫,又吹了一吹,這才嗦了一口,眼皮子擡起看了眼芋兒,“秦知魚進了牢,蘇二公子又得了新歡?”
蘇珂本還能強忍着怒火,未想到他倒自己先提了起來,一時怒不可遏,臉氣的通紅,卻還是隐忍下來,“這是姚芋,乃是我汴京的表妹,梅員外想到哪去了……只是既然您提到了秦姑娘,我們不如談上一談?”
梅員外咧嘴一笑,一臉鄙色,“哦?那你說來聽聽?”
蘇珂早就懷疑他自己才是殺妻的罪犯,見他這般模樣更是氣急,此時也不願跟他拐彎抹角,也跟着哈哈一笑,“既然如此……梅老爺可否讓我們在府上調查一番?”
梅員外卻是眉頭一豎,肉手一拍桌案,把茶杯中的茶水都震出了不少,鼻孔一哼,“這是什麽地方?能是你想調查就調查的?”
蘇珂更是氣憤,兩只拳頭握的更緊,“梅老爺不敢讓我去查,怕不是做賊心虛罷!”
梅員外聽了此話怒氣更盛,手也氣得哆哆嗦嗦,“我便是再不是人,也定不會做出殺妻之事,你可莫要因為那樣的一個女人迷了心智……”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眼看着怒火一觸即發,卻突然來了個小厮進來通傳,說是林通判林大人到了,此話剛落,就見林紹蒼白着一張臉坐在小辇之上被人擡了過來,瞧着比昨天好了些許,可是身上卻愈發幹瘦了。
林紹擡眼看了看梅員外,先是咳嗽了一陣,這才沙啞的發了話,“景信,我給蘇公子說個情,要他去查罷!”
梅景信聽了一臉錯愕,似是要說些什麽欲言又止,望着林紹看了半天。
林紹似是有些生氣,肅了肅顏面,強忍着咳嗽提高了聲音,“阿信!你若是心裏沒鬼就讓蘇公子查上一查又能如何?從前你胡亂作為我不便管你,可是如今你的發妻都已是被奸人殺害,我便再不能不管,我為官多年,內宅争鬥之事見的多了,鬧出人命的也不在少數,難道今天你是一定要偏袒你那些妾室不成?”
芋兒這才知道原來林紹是做此猜想,不過仔細回想起來,秦知魚說她昏了過去,醒來之時梅夫人已被殺害,若是真的是哪房妾室想要喧賓奪主,趁此機會殺害了梅夫人,又嫁禍給了秦知魚,倒也是有些可能。
梅景信聽林紹這樣說,一時錯愕,猶豫了一陣,只得點頭答應。
*****
芋兒先帶着蘇珂去找了梅夫人的貼身婢女菁兒,此時的菁兒正在河邊洗着衣服,因着主子去世,被分到了孫姨娘的屋裏,孫姨娘從前受了許多梅夫人的欺負,這時又怎能好好對待菁兒?
菁兒聽了有人叫喚自己,連忙擦了擦手走了過來,“兩位有什麽事麽?”
芋兒上前一步,先是甜美一笑,“菁兒姐姐好,我們是蘇府的人,想跟你問問梅夫人被殺的事。”
菁兒幽幽嘆了口氣,“怎麽一個兩個都來問我,我都跟官府的人說過了,那日我覺着那是老爺夫人的家事,不太方便近前,很遠之外就沒有跟着了,你們問我這些又有何用呢?”
芋兒心中暗想,這丫頭還真應該多虧她進退有度,若是那日她真的跟了去,看了些不該看的東西,恐怕也已和梅夫人一起歸西了,連連解釋,“菁兒姐姐誤會了,我們不是問你那日事情的,我們是想問問梅夫人生前,她和梅老爺的夫妻關系如何?”
菁兒仔細想了一會,這才半信半疑,“情況你們也是知道的,老爺經常往府裏帶回別個女子,過了幾天又會收為妾室,可是雖是如此,老爺卻還是對夫人尊着愛着的,逢年過節都會在夫人這裏過夜,買了好東西也是先緊着夫人,倒是沒有寵妾滅妻,記得有一次,有個姨娘相中了夫人的戒指,仗着自己得寵非要夫人送給她,夫人不給,兩人發生了争執,老爺還把那個姨娘給打了!”
芋兒回頭看了眼蘇珂,又看向菁兒,“哦?還有此事……那菁兒姐姐可否告知那個被打的姨娘是哪個?”
菁兒猶豫了一陣,似是極為不願回答,蘇珂站在一邊,清晰地看到芋兒不知做了什麽,兩根指頭在暗地裏畫了個圈,又指向菁兒,此時的菁兒竟似變了個人,兩眼呆滞,嘴裏喃喃自語,“便是蘭姨娘。”
蘇珂驚詫,聽芋兒又問,“蘭姨娘又是哪裏來的?”
菁兒表情木讷,雙瞳沒有焦距,又是語調平緩地答道,“蘭姨娘是老爺從玉簪苑領回來的,後來就納作了老爺第五房妾室。”
芋兒輕輕颔首,又指了指岸邊,“好了,你回去洗衣服罷!”
菁兒點了點頭,又慢悠悠地走了回去,呆了好一會才從迷茫中醒來,剛才的事情,竟是全然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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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蘇府的馬車停在了梅府門外,乃是串子特地過來接蘇珂回去,蘇珂見林府之人還未來到,便要拉着林紹先把他送回家,林紹推辭不得,只得答應。
車廂之內一時氣氛安靜,林紹望着窗外的來往行人,面色帶着幾絲悲痛,亦帶着幾絲愧色。
蘇珂知他心中所想,只得輕聲安慰,“林大人還是莫要感懷了,個人有個人的命運,再是替別人憂傷也是無用的……”
林紹不置可否,繼續看着窗外,“是啊……不過我還是覺着有一絲慚愧……那時候景信剛來我家,性子就是古怪的很,又在府裏遭了許些欺負,還是要怪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有保護好他,才讓他的性子走上了扭曲,他的內心,我摸的一清二楚,你們看着他整日裏鬼混,可其實是因為少年時代被壓抑的太久,這時候才放蕩的近似癫狂……都怪我……都怪我……”
蘇珂和芋兒一時不知說些什麽,車廂裏又一次跌入寧靜,直到林府到了,蘇珂下去叫了人出來,這才把林紹扶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