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遺忘
芋兒萬萬未想到,僅過了一個時辰,蘇珂便從裏屋出來了,見他出來芋兒也跟着砰地站起,“你……無事罷?”
蘇珂苦笑一聲,“莊周妻死,能鼓盆而慶,我怕是沒有那般的胸懷了,只能說是道理易懂,心坎難過,只是知魚交代過我,即便她不幸去了,也定要還她清白,知魚還未沉冤得雪,我又有什麽理由倒下?
芋兒一直仰慕着蘇珂,可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蘇珂心裏裝滿的只有秦知魚一人、在她看來,那兩個人确實是相配的,他們有她不懂的世界,如今秦姑娘去了,只留下蘇珂一人孤寂于世,不知怎的,她也跟着煩悶起來。她愛的人喜歡的人,也必定是個頂好頂好的姑娘罷……
芋兒一時有些遲疑,終于還是說了出來,“既然如此,我覺着該趁屍體腐敗之前去驗上一驗,衙門雖說是自缢身亡,我卻總覺着沒那麽簡單……你若怕傷心,就不要跟我去了……我回來再跟你說便好……
誰知蘇珂面色決然,“我跟你去!”
芋兒很了解蘇珂,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他既然要去,自己再是勸告也是無用,如此一來,只得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
天色漸暗,一輪明月從東方的地平線上慢慢升起,芋兒和蘇珂來到了縣牢之外,一個小獄卒似是剛喝了酒,一邊晃晃悠悠地巡視一邊打着酒嗝。
蘇珂拿了一錠銀子去打點,卻被小獄卒笑着推了回去,“今兒個可是不能收了,這事越鬧越大,上邊明令禁止,說是要嚴加看守,咱們也想通融,可也怕丢了鐵飯碗啊不是?”
蘇珂無法只得點頭,轉過身去找了芋兒,芋兒捏了個訣,小獄卒打了個酒嗝,一閉眼睛睡了過去。
芋兒摸出了獄卒身上的鑰匙串,又施法弄睡了裏面的一個,和蘇珂找了半天,這才找到了縣牢東牆角的停屍房,裏面擱置了五六具屍體,屍體上都是蓋着一層白布,也不知是哪個時間長了些,散發着陣陣的腐臭氣味。
兩人分別從兩邊查探,芋兒一揭就揭到了一具男屍,也不知是怎麽死的,一張臉青的發紫,嘴唇一邊向上歪起,目瞪欲裂,一雙直挺挺的眼珠子仿若盯着自己。
芋兒吓了一條,趕緊撫了撫胸口,那邊蘇珂卻是一聲不吭。
芋兒看了過去,就見蘇珂一手顫抖着握着白布,一手無力垂下,臉色慘白,仿若馬上就要奪門而出。
看他這反應,該是找到了,芋兒當下也不再問,直接朝着那邊走了過去,看了布下的屍體,一時也驚愕在當場。
芋兒從前偷偷來看蘇珂的時候是見過秦知魚的,那時的秦知魚目若秋波,唇若朱櫻,仿若天女下凡……而現在,白布下躺着的那個,瞪着兩只眼睛,舌頭伸出口外,一張臉呈現着青紫色,幾只飛蟲在她發間盤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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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兒看向蘇珂,見他臉上毫無血色,這才推了推他,“要不……你先出去罷!”
蘇珂這才回過神來,不知何時濕了眼眶,看了看芋兒,“我……對不起……我先出去一下罷!”
芋兒點了點頭,望着蘇珂踉跄着離去,一時心疼不已,回過頭來繼續查看。據說秦知魚是在房梁上自缢身亡,而繩子從何而來?
芋兒把白布全部掀起,仔細檢查了秦知魚衣褲,這才發現褲腿之上确是被撕下了一大塊布條,這才微微颔首。又去檢查秦知魚脖頸,見上面果然有着一條青紫勒痕,擡起屍體下巴仔細查看,卻突然似發現了什麽,眼神裏面若有所思。
*****
芋兒出了牢房,走了好久才在前面的街角找到了蘇珂,此時的蘇珂正手扶牆壁,俯身幹嘔不止,芋兒忙跑了過去,伸手幫他撫了撫後背,卻發現這個寬闊的脊背正嗚咽地顫抖。
是啊,自己心愛的人從那樣的霞姿月韻變成了這樣的慘不忍睹,任誰也無法接受,芋兒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不斷的替他撫着背。
蘇珂抹了兩把眼淚,這才忍着直起了腰,“怎麽樣?有什麽發現麽?”
芋兒點了點頭,見他眼眶紅紅的,顯是自己來之前已經哭了好久,看了良久,才悠悠答道,“我現在基本能夠斷定,秦姑娘不是自缢,而是他殺!”
蘇珂本低着頭,聞此猛然擡頭,“怎麽說?”
芋兒盯着他的眼睛,一時不忍說出以下的話,可又不得不說,“自缢身亡的人脖頸是向上受力,勒痕會靠近下颚,彎曲程度大,而秦姑娘脖頸上的勒痕,卻是在喉嚨之處,勒痕平直,必然是有人從身後用力,先将之用繩索勒死,再僞裝自缢場景……”
蘇珂點了點頭,一拳砸在牆壁上,又連砸了幾拳,突然癱坐在地,竟是又哭又笑,瘋了一般。
***
月上西樓,芋兒和蘇珂坐在一家酒肆裏,桌上擺着一壇烈酒,蘇珂飲了一杯又是一杯,跟芋兒講述着他和秦知魚的故事。
他說,那時候的秦知魚在湖面的畫舫上彈了一首高山流水,五陵年少争纏頭,一曲紅绡不知數,唯有他送了她一支馬藺,也就是那一次,秦知魚只把他一人請上了畫舫。
他說,那一次,他和她在水榭上飲茶,他問她為何甘願淪落在此,那一次,秦知魚生了很大的氣,只是回了一句,“子非魚,安知魚?”便把他趕了出去。
他說,他們認識的第一個春天,她站在舞榭歌臺之上,給他一人跳了一曲霓裳羽衣舞,那一刻他知道他自己淪陷了……
安知魚安知魚,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芋兒聽了蘇珂講述他的秦知魚的過往,仿若自己也見證了一回,可是又隐隐有些失落,不禁有些失神,喃喃自語,“若是我與你早認識了一步,若是我也是個人間女子,若是我也可以早早化作人形,若是我也可以和你烹茶觀雪,弄堂賞雨,聽堂燕呢喃……可是,造化也沒有給我機會呢……”
蘇珂離她極近,聽她這樣自語心中一顫,還當是自己喝的太多出現了幻覺,忙搖了搖腦袋,說了幾句別的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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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珂苦笑一聲,“是啊,我那個時候心裏滿滿的都是知魚,又如何能夠聽得進去芋兒的話呢?”
“所以?你們找出了殺了秦姑娘的兇手了麽?”葉小禾歪着腦袋問起,雲師爺卻是在一邊若有所思。
蘇珂搖了搖頭,“第二天晚上,我也遭了歹人謀殺……險些失了性命……”
那天清晨,一個孩童把蘇珂引了出去,卻突然從樹叢中跳出兩個黑衣殺手,蘇珂一個讀書人,又如何能夠與兩個武士抗衡?蘇府的下人趕到的時候,蘇珂已經沒了意識。
他只知道,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對秦知魚的記憶被盡數抹去,取而代之的,卻是他和芋兒的過往,他記得他和芋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記得他和芋兒已定了親,他還記得自己是為了保護芋兒和歹徒搏鬥受了傷,若不是這場意外,兩人昨日便該成親了。
他醒來的時候,芋兒正端着一碗湯藥坐在自己床頭,見他醒了過來藥碗掉到了地上,碎成了幾半,驚得她連忙去撿,卻被蘇珂阻止了。
“碎了就碎了,一會叫下人拿掃帚來,劃到手了怎麽辦?”
芋兒從未見過他那樣看着自己,臉紅過耳,竟不知要說些什麽。
蘇珂見他臉紅,只覺着甚是可愛,忙捉了她的纖手放在手心,細細的撫摸,兩只眼睛溫柔似水的望着芋兒,仿若怎麽看也看不夠。
芋兒臉紅的不行,滿身的雞皮疙瘩,連忙借着再去熬藥的由頭跑出了門外,走得遠了,還能聽到蘇珂在裏面哈哈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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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大安之日,蘇府三室同堂,為蘇珂和芋兒舉行了成親禮。
大紅的錦布挂滿了整個蘇府,芋兒穿着大紅的嫁衣,戴着滿頭的珍珠寶石,玉簪螺髻,蓋上了龍鳳蓋頭,坐着喜轎,從蘇府出門,在安良城裏巡游了一圈,又回到了蘇府,蘇知州家的孫子娶妻,再是倉促也要講些排場,而且這一場婚禮,還有着一層不同的意義,便是要向所有的明眼人宣布,蘇府的二公子蘇珂不再貪戀舊事,已經重新開始了一場生活,以往的亂事,就不要拿來相擾了……
問了新娘子是誰,便是蘇珂在汴京的表妹姚芋,衆人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幾日的蘇珂總是帶着表妹,原來是如此,表哥娶表妹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天經地義,城裏百姓有的為之祝福,有的感慨人心易變,一時衆說紛纭,口耳相傳了許久還未平息。
紅彤彤的喜房裏面芋兒蓋着蓋頭端坐在榻上,身後鋪着朱紅喜被,其上繡着錦繡鹧鸪,雌雄交頸,琴瑟和鳴。
芋兒等了許久,發間的珠寶墜地她脖頸酸軟,可是仍堅持着等着蘇珂的到來。
外間蘇珂正陪着友人說話,因着蘇母早有交代,讓他們在大喜之日不要提那些喪氣的人來,這些少爺也不是傻子,即便不說自然也是無人會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