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玉靈
阿葵回去休息的時候已經快到午時了,她拔下銀簪撥了撥油燈裏的火苗,一個姣好的影子投映在窗上,今日她去的晚了,虧是杜先生他們救了公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現在終是沒了事,可仍是心有餘悸,再者說,她還要等一等……
葉小禾抱劍站在門外,看着屋裏窈窕的身型,不禁輕嘆,果真是天下沒有什麽完美的東西,可是,這種美麗與醜陋的對比在她身上顯示的太過明顯,也不知是命運的諷刺還是上天的妒忌。
不過她終是上前敲門,老頭子說他就不來了,有些話還是兩個姑娘之間更好說,葉小禾頭一次發現他這麽知趣,也就答應下來。
門吱呀一聲從裏面開了,阿葵笑了一笑,忙将葉小禾迎了進去,桌上已經沏好了茶,仿佛早已準備好的,葉小禾看着那張尖尖的臉兒,小巧的櫻口,玲珑的鼻尖,顧盼生輝的瞳眼,若沒有那塊黑記,定是要驚豔一方了。
她知道她雖說自己已不在意,可又怎麽會真的一點也不放在心上,眼神也不在她臉上停留,看了眼桌上的茶盞,“阿葵姑娘這是在等人?這麽晚了,我來會不會打擾姑娘?”
阿葵但笑不語,将椅子拉出,示意她坐下歇息,自己也在對面坐下,這才悠悠出言,“我就是在等葉姑娘,就算你不來,我恐怕也睡不好了,你來了我反倒了卻一樁心事……這事我本不想讓別人知道,只是悄悄的來悄悄的去就好,可是……眼看着我怕是不行了,有些事還得托付給姑娘……”
葉小禾看着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裏面堅毅而柔情,再看眼下敷粉也掩不住的紫青之色,微微怯動,也不着急問了,一味安慰着,“姑娘最近看着面色不好,還是要仔細保重身體才是。”
阿葵輕搖了搖頭,面色甚是無奈凄苦,“姑娘不用勸我,我來這一遭也是為了一個使命,若是使命盡了生生死死也沒什麽所謂,可是現在,我怕是要抱憾離世了……”
葉小禾知道她要開始講故事,連忙就勢問道,“剛剛在耿公子的屋裏,我似是看到了你要施法,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雖是心中已有些猜測,可還是不敢自作聰明,還是等她自己說出的好。
阿葵苦笑一聲,“既被葉姑娘發現,你不會以為我是要害公子的妖孽吧?”
這話透露着隐隐的自卑,葉小禾忙伸出手拉住她的,剛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真身也告訴她好讓她放心,想了一想又憋了回去,“姑娘的人品,我還是相信的!”
阿葵抿了抿嘴,腮邊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謝謝葉姑娘的信任,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麽再隐瞞的了……我雖不是人類,可也實在不是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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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秋生小的時候黏他娘親,耿夫人要去山上采蕨菜,他就說什麽都要去,耿夫人不同意他就折騰着小腿小腳坐在地下就不起來,耿夫人沒有法子只得帶着他,也就是那次,耿秋生在山上撿了一塊原玉,體積不大卻晶瑩飽滿,雖是原玉倒也沒什麽棱角,圓潤光滑,耿秋生瞧着好玩就把玉帶了回去。
後來這事被家裏大人發現,那時候耿老爺還在,說是玉跟孩子有緣,又找了懂行的人品鑒品鑒,說是上等貨色,便叫他留了下來。
這玉挂在耿秋生的脖子上挂了五六年,倒是有靈一般救了耿秋生好幾次……比如耿秋生九歲那年,差點叫土匪綁了去,尖刀子戳在秋生的心口窩上,還是這玉幫着擋了一劫,也就是這麽一擋,暖玉上頭也就出了個刀痕,耿老爺說殘缺的玉石不吉,耿家人又感念它的恩情,便沒讓耿秋生再佩,把它好生放了起來。
研究玉石的人都知道,玉這種配飾認主,尤其是經常戴在人身上的,主人要是身子硬朗心腸好玉也跟着越戴越透亮,主人要是身子不好或者心腸歹毒玉也跟着污裏巴突,好玉也不認第二個主子,若是玉石先前已經認了主,玉再到誰手裏的時候就待不安生,不是打了就是碎了,因此玉石這個東西,雖說是個沒心肝的石頭,卻也通靈性懂感情,要是認了主就死心塌地的護着。
耿家人只知道這塊玉能護着耿秋生有靈性,卻不知到那時候她已經在世上存了上萬年,榆木疙瘩也通了靈,這時候在耿秋生身邊待得久了更沾染了他身上的善良性子,眼看着就要化形。
後來耿秋生十二歲那年,也是生了一場大病,病的不省人事,差一點就救不過來……
正巧門外來了個道行深的道長,問耿秋生是不是有一塊玉石,又叫把玉石放在耿秋生枕下,耿家人見他說的吻合也就照做,結果不出一月,耿秋生的病果然是好了……從此之後耿秋生将它日日戴在身上,直到耿秋生十三歲那年,不知怎的就是弄丢了,哪哪都找遍了都是找不到,耿府人本擔心耿秋生又會出毛病,誰知竟是沒事……
其實玉石沒丢,是變成了玉靈,小玉化形的時候已被土匪的刀劍子戳了個小洞,變成了大姑娘臉上也刻了塊瑕疵,她底子好質地好,若是沒有這個黑乎乎的斑記肯定是個美人胚子,可是事不如人願,她也只得頂着這張臉活着。
小玉不是妖怪不是仙,其實這裏說是總共有人、妖、鬼、仙、魔、神六屆,也是說這六屆要麽是子民數量多,要麽就是法力無窮出了能人,其實除了這六屆之外也還有別個,比如像葉小禾和阿葵,就都是屬于靈類,什麽花靈木靈石靈什麽都有,只不過很少就是了。
言歸正傳,小玉頂着張醜臉度日,倒是受了不少委屈,有的不懂事的小孩直接取笑,還有一些大娘大媽報着關心她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問自己是怎麽回事,其實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也給茶餘飯後的消遣時間找個喜聞樂見的談資,她是玉靈,靈類的都是心思靈敏,別人想什麽她很容易察覺,這是天賦,後天學不來的。
那時候阿葵活的戚戚然,雖是後來學會了挺直腰板,可還是心裏極其自卑,她多次想要進耿府做下人,可惜每次都被趕了出去。
那一天她又疲又累,雪珠子伴随着協風直直打下,北方的雪不比南方,還能讓你一邊下着一邊賞景吟詩,北方的雪打在臉上那叫一個疼,大片大片的雪被風卷着往衣領裏頭鑽,出去一會就凍了個透心涼。
可是阿葵不想動彈了,她是真的累了,身心俱疲,原來當人這麽不簡單,要是長得不齊全更是不簡單,她眯縫着眼睛看着這世界,沒出正月,耿府門前的兩只大紅燈籠晃晃蕩蕩,她突然不知道了,自己從個什麽也不知道的東西突然有了意識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幾個搗蛋的孩子朝着自己指指點點,甚至有的抓起雪團朝這邊打來,不過她也不想計較,累的一句話也不想說。
本以為她會在冰天雪地裏凍死,想想這樣也不錯,要是真能凍死大不了還能當石頭,無憂無慮的倒也不錯,正往牛角尖上想着,身後的大門竟是開了。
出來一個公子,少年模樣,一身黑袍将他顯得更加靈動生機勃勃,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掃過她臉上的斑記又匆匆移開,幾片雪花落在他的腦袋上,把這人的臉趁的跟冰雪做的似的,那個少年沒像其他人那樣盯着她的缺點不放,從前的人看到自己的臉或鄙夷或惋惜或可憐或同情,這都讓她心裏不舒服,可是他沒有,他沖着自己文文靜靜地笑着,露出兩排玉雕般的牙齒,又上前去把她頭上蓋了一層的雪花抹掉,輕輕柔柔的問着自己,“小妹妹怎麽在我家門口坐着?”
阿葵心想着,秋生主人可真是好看呀,天仙兒似的,對人又溫柔體貼,她還是小玉的時候就期望着自己有一天能化作人形,真真切切的碰觸到他,而現在他正扶着自己起來,關切的問着自己,阿葵心裏咚咚打鼓,把以前早就編好了的瞎話忘在了腦後,可憐巴巴地看着耿秋生,“啊?我為什麽在我家坐着?”
耿秋生噗嗤一笑,知道這樣下去能把人凍壞,忙拉着她進到府裏,這一拉她就沒再走過,阿葵緩過勁兒來,終于想起了那套說辭,終是被耿夫人留了下來,從那以後就一直跟着耿秋生,盡心盡力的照顧着他,倆人既像主仆又向朋友,整日形影不離。
直到耿秋生娶了妙珠,那時候有許多小姐都願意跟耿秋生結親,只是耿秋生選了妙珠,阿葵知道自己再不能和從前一樣了,也就漸漸地跟耿秋生疏遠了,只是耿秋生有難,她必須要挺身而出,這不僅僅是她的使命,更是她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