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江南雨綿綿,同屬南方的閩越國濕氣更是重,晨起霧重。
穿行霧中,司凡帶着玉菱來到這東南小國。在一行中,司凡是知玉菱最嗜甜,就帶着玉菱至一家小客棧吃食。
玉菱指着店小二端上來一碗紅紅的湯,便問:“這,什麽?”
司凡把扇子放在桌上,笑道:“甜豆湯。”
拿着勺子輕抿一口後,玉菱無端就狼吞虎咽起來,把其他凡人吓得掩嘴喁喁(yu)而談。
司凡見之,喜笑而言:“哈哈——小菱子你是餓死鬼投胎嗎?這吃相,幾百年都沒吃過飯一樣。”
“我……是魔,”玉菱放下勺子,望着司凡,又道,“我又不是凡人,又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你這般說我,算何意?”
司凡笑道:“小菱子,可是我收留你,你卻對我沒一句答謝之意的話,可說得過去?”
“呵呵,你——若像我父尊待我好點,或許我還會敬重你!”
司凡搖頭笑道:“小菱子,你這般話,該改!”
玉菱氣而拍桌,喊道:“改什麽?我本性就這般,如若我說變就變,我還是我嗎?”
司凡坐而不動,懶得與玉菱置氣,輕聲細語地奉勸:“小菱子,你不變,至少也要收斂本性,然則會毀了魔界的。”
玉菱正想回話,外頭傳來哀樂,一穿着喪服的女子哭哭啼啼跟在棺木後,玉菱目光被吸引,剛又吃一口甜豆湯,然而食不知味。
司凡看着這般情形,戳一下玉菱的腦瓜子,道:“你又氣了,外頭那女子的丈夫戰死,遺骸歸鄉後,守靈七日,今個是他下葬的日子。”
玉菱不解而問:“凡人會死,他的靈識應歸何處?”
“凡人無靈識,但稱他們在凡界歷經之憶為魂魄,身死,魂魄歸冥界所管。”
見司凡淡然處之,玉菱又問:“我既是六界之共生者、又是魔,不老不死,得何做魔主?”
司凡眼珠子骨碌碌轉動,笑言:“有緣而許,這得去問六生靈。”
玉菱惱火,拍桌而起,道:“司子!為什麽總是說高深之理?你仗着知曉六界大理就這般欺負我,你了不起。”
說罷,玉菱欲離。
望之,其他凡人就作夫妻相吵而看。
司凡不去攔截玉菱,找掌櫃的付了錢就跟在玉菱後面。
玉菱不知不覺跟在送葬的凡人身後,司凡遠遠觀望玉菱,放慢腳步跟後頭。
天穹四散飛舞的冥錢,不經心而看去好似雪花從天而降,泡影般随即逝去。
司凡湊到玉菱後方,用竹扇重重在玉菱的肩頭一敲,并喊道:“小菱子,你兩眼發直是遇到什麽好事物了嗎?”
玉菱雙眸悵然若失,她悠悠回頭,看着司凡道:“我覺得我的心在哭泣,為他們感到悲哀。”
司凡眯眼而笑,後手裏幻化出一串相思子的手珠,戴到玉菱細腕處,他便道:“這珠子,好看嗎?”
玉菱低頭而視,随口應付:“可以。”
“你可知,這東西有毒?”司凡見玉菱神色又氣憤起,又道,“這對凡人說來是有毒,對魔神妖仙實是無用。”
“司子,你再這般捉弄于我,我便,便要回魔界!”
看着玉菱說不過他,又擠一張臉的模樣,司凡忍不住笑了出來,雖共生者容姿自是差不了,但無笑靥如花也着實別有一番風味。
“小菱子,月夜而至,你就能見那棺椁中之鬼。”
玉菱指着正在下葬的棺木而問:“棺中不正是凡人屍身嗎?何來鬼?”
“小菱子,看來你并未開竅啊,”司凡嘻嘻而笑,又道,“看似是你靈根不佳。”
聞此話,玉菱僵着臉,冷聲而道:“你這玩性就不能收斂麽?我不喜歡你道破我禁忌,況且你這是在羞辱我父尊!”
司凡收斂神情,一本正經道:“小菱子,開個笑話你都消不起,看來你好不适做魔主!”
“我是不适,那你适?”
“那可是你親自說的,我可沒說,尚且我是仙,魔界與我幹系不深。”
見司凡語氣妥協,玉菱便不再追究。
天色愈漸暗下,暗黑的天穹綴上幾顆白亮的星。
空氣中彌漫這森森的氣味,墓穴裏好似冒出一縷煙,恍惚間,一陣陰風襲過女子輕薄的喪服,女子雙膝跪地而哭泣,這陣陰風而過,女子欲起身子趔趄一倒就失聲而哭。
玉菱見之,不忍想上前撫慰女子,不料司凡舉扇而阻。
玉菱瞪眼,怒道:“你!”
司凡搖着已經随着收回手臂時而打開的竹扇,半垂簾而道:“小菱子,這可不是你魔界,你可得看看你是誰,再說插手不插手之事。”
“哼!”
“看,鬼出來了。”
聞聲,阒然間,屏住氣息而視,一個身披铠甲身形颀長的男子出現在眼前,男子的腳跟卻離地三寸,男子眼眸緊鎖身着喪服女子,深深含情柔似水。
玉菱瞄向司凡,問:“他就是鬼?我可沒見他從棺椁裏飄出來。”
司凡唉聲嘆氣地說:“小菱子,這是你沒看到,我可不再費力和你解釋半天,做徒勞之事。”
“臭司子!”
“小菱子,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公,你老這般辱罵于我,哎……”司凡拍了拍玉菱肩頭,又道,“我看還是送你回魔界為好。”
玉菱一聽此話,當則閉口不言。
司凡見此,含笑又道:“你可想知他們兩人的故事?”
玉菱擡頭望了一眼司凡,又保持冷漠的神情低下頭。
氣氛異常冷冽,司凡不再言,他借由執扇為媒介使法術,驀地,白光強烈晃眼,耳邊也一片寧靜。
倏忽,安靜祥和的一幕呈現于眼前,三月桃花盛放,一味粉紅晃蕩在鼻尖,身姿嬌小的閨閣女子坐落于窗前,嘆氣綿長。
與女子年相仿的另一個女子走過來,在身姿嬌小女子耳邊而道:“表姐是與我閩越馮少将軍有婚約之人,如今也年在芳華,才子佳人相配好叫人心生羨慕。”
女子梨渦羞紅,矜持的模樣甚是可愛。
“箬(ruo)梓,別說了。”
箬梓見女子嬌态,又戲弄般地道:“表姐,五月不再有桃花灼灼發華,果初熟也是喜逢時,那時馮少将軍是不是會來迎娶你?”
女子推了一把箬梓,遮面含笑:“全憑我爹做主,箬梓你瞎說什麽。”
“表姐,我可是聽府裏的丫鬟說那馮家的老爺子替馮少将軍來提親,妹妹我可全知曉了,你瞞着我也倒是見外了!”
女子眼笑捂面,道:“我哪裏瞞着你,只是我想等等再告知于你。”
箬梓灑脫大笑後而道:“表姐,你婚期都定了,真叫人好生羨慕。”
女子撐着臉,看着箬梓問:“箬梓,你說他生得俊不俊?”
“表姐,相思愁心,心更愁。”
然,相思,未到時。
五月,籬笆裏的桃樹初結初熟,果香引來小小蟻蟲、燕鳥飛來捉青蟲,女子從閨間而出,視看此番暢懷溫舒之景。
箬梓小跑過來,俨然失了女子該有的賢淑,她還大喊着:“表姐,表姐,快快……迎親的人快來了,快去拿扇遮面。”
女子緩緩轉身道:“箬梓,我好擔憂……”
箬梓打斷而道:“表姐,都什麽時辰了,你擔憂什麽?”
說罷,箬梓推着女子進屋。
漫天紅,敲鑼打鼓,聲聲帶喜。
拜別生養爹娘,爹娘含淚潑水離,新娘上轎而四人擡,以扇遮面含羞望夫君。
到夫家下轎,一跪天地賜良緣,二跪公婆敬育生,三跪夫妻入洞房。
初聞,閩越馮家世代忠良,其後輩馮昭德更是此。聽聞馮昭德虎背熊腰、黑醜,今日一目睹非但如此,不俊朗膚白勝過女子,身高颀長無弱像,她嫁了一定是個好郎君。
喜婆在旁,笑道:“姑娘,可取下遮面之扇。”
女子才慢慢放下扇子,喜婆見女子含羞在其耳邊,又道:“記得取妝奁裏的東西同你夫君一看。”
女子嬌羞點頭,喜婆關門離開。
說來也是笑話,馮昭德竟會不善酒力被人擡了進屋裏,女子走到馮昭德的身邊,想把馮昭德扶到榻上。
因馮昭德太重,兩人跌跌撞撞,最後兩人往一邊倒……
女子因驚吓而閉眼,後睜開眼才驚覺馮昭德半坐于地看着她失聲大笑。
“你……”
“你真是可愛,”馮昭德單手撐地順帶拉着女子的手立起身,又道,“你叫什麽名?”
聞聲,女子不再發愣,斷斷續續地道:“我叫姒子。”
馮昭德輕聲地道:“以後我叫你姒子,你叫我昭德即可。”
姒子望着馮昭德,道:“夫君……不是,這樣不符禮數。”
“我只娶你一人,便會以真心待你,許你不忌這些。”
馮昭德說罷就把外裳挂到一邊,坐到榻上。姒子杵在原地,不知該做什麽事情。
馮昭德見此朝着姒子招手,道:“姒子,你過來睡了吧,不必再理會這些禮數。”
“可是……洞房?”
見着姒子這般為難,馮昭德走去抱起姒子,把她放在榻上而道:“今也不早了,該睡了。”
姒子颔首,輕聲:“嗯。”
旦日一早,向公婆請安後,馮昭德便去王宮面聖,姒子便在家中刺繡。
之後,白霧溟濛(猶缥缈),眼前虛無。
玉菱不解而問:“這女子和男子看起來并不相愛,他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司凡拿着扇子往玉菱頭上一敲,才悠慢地道:“初識并不是愛,日久才生情,情久見分曉,愛與不愛日久再判。”
“唔,司子你想打傻我啊!”
司凡憋笑,看着這情形,玉菱可又要火上眉梢,只好道:“好了好了,等一下,她醒過來,我可就不再施法了。”
玉菱盤坐在地,斜着眼對司凡道:“司子,你知道嗎,我最想做的一件事是撕爛你的嘴。”
“小菱子,你要是撕爛了我的嘴,我可就再也說不了話了。”
玉菱撇開頭,淡淡地道:“這不是挺好的麽。”
司凡拍掌,笑道:“好好,你與我現在起便不再說。”
靜靜觀之,姒子坐在石凳上,臉頰上兩團羞紅,含嬌低頭,時不時偷瞄幾眼馮昭德。
馮昭德自從王宮裏歸來就一臉肅穆,他終是忍不住道:“姒子,大漢派兵攻打我閩越,王派我去抵禦,這我們才剛相處不久,我要離去……我不安心,你獨自一人在家。”
“昭德,姒子會一直等夫君的。”
馮昭德向着姒子招手,姒子坐在他膝上,他阖眼微思,半晌才開口:“姒子,我若死,我留的一封休書你取走,你回娘家再找一人嫁了罷。”
“昭德!”姒子蹙眉,搖頭又道,“不會的。”
“好,有你一言,我定會凱旋而歸。”
姒子靠在馮昭德胸膛上,嬌态略帶郁傷。
頃刻後,馮昭德亮起眸子,在姒子耳邊一道:“姒子,我們為行過周公之禮,今個,便行了吧。”
姒子含羞捂面,念道:“昭德,這……”
“怕什麽,又無人。”
少焉,馮昭德把姒子扛在肩頭走入屋中,房裏一陣劇烈嬉鬧後便傳出細膩的呻.吟聲。
天邊吐露魚肚白,屋間飄出幽幽的味道,兩人整理一頓,才出帳外。
姒子面紅耳赤,坐于鏡臺前,馮昭德親自為她梳理三千青絲,姒子握住馮昭德的手。
姒子與馮昭德深情對視,她道:“昭德,我為你做一碗甜湯,你再出發也不遲。”
馮昭德垂眼颔首,道:“姒子,我會的。”
姒子梳洗整頓好,到廚間。
大火燒開水,下紅豆,聞豆香,下糖,小火炖制半個時辰,盛于碗。
姒子端着甜豆湯至房中,見馮昭德執筆寫着東西,沒去攪擾。
見馮昭德放下筆,姒子道:“昭德,來嘗嘗。”
馮昭德吃一口,在嘴裏來回嚼許久才咽下,看着姒子期待的目光,他笑道:“真不錯。”
姒子看着馮昭德吃完,跑去從枕下取來一塊絹布給馮昭德,她羞赧(nan)地道:“昭德,若想我,便看這布。”
“姒子,你繡的真好。”
“昭德,我好不舍。”姒子摟着馮昭德的脖頸,停頓片刻又幽幽道,“三天好不長,真想能一直看着你。”
“姒子,你安心。”
“嗯。”
目送馮昭德上馬而行,心中全然不舍,姒子卻未曾落淚。
入秋後,寒風飒飒,屋外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鬧着。
姒子未睡死,她睜開雙目,打開窗,這才覺今夜陰雲遮殘月,今日聽聞大漢和閩越和解休戰,想必姒子心心念念的馮昭德也快回鄉了。
至熹微時分,姒子坐至院外,她身上衣裳過分單薄,風吹來,她便縮緊身子。
胳膊擡累了,姒子把手放在石桌上一下,就感到寒意侵骨,她望着天穹出日,還時不時轉而看向門口。
這三四月以來,姒子總一人坐在石凳,看着門口,她就盼着馮昭德能早日歸來。
姒子心裏總念着,他是否也一樣想我呢?
相思,乃凡界最苦之結。
經過風雨侵蝕的門,一直關着,姒子見這樣單看着心寒了一大半,她起身欲回屋。
一步三回首,怎奈何,望不見。
然則,姒子剛推開門時,一破門入的人吸住了她的眸子。
“昭德!”
姒子含淚投入馮昭德懷中,心心念念的疾苦終于這一刻得解了。
馮昭德擁着姒子許久才松開,他道:“姒子,你在家可好?”
姒子撫去淚水,嬌羞地道:“好好好,只是心念你。”
“姒子,我想再嘗你做的湯。”
姒子挺直腰,笑道:“好。”
“姒子,為夫應該謝你一人照顧我的爹娘,我去應戰未能盡孝道,娘子請受我一禮。”
馮昭德微欠身作輯,姒子以袖遮臉,十分動容。
“昭德,夫君……”
“姒子,真希望大漢不再與我閩越不和,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姒子從袖中拿出一塊絹布塞到馮昭德的手中,她道:“昭德,我這幾天又繡了一個絹布。”
馮昭德攤開絹布,念道:“紅豆見喜,相思寄情。”
姒子站直身子,對着馮昭德說道:“昭德,你趕緊去整理容顏去見公婆。”
馮昭德笑應:“好。”
馮昭德與姒子一同去大堂上拜見兩長輩,二老含淚而喜笑。
與二老一同吃團圓飯後,姒子得和馮昭德一同回屋。
巧逢當月十五月圓時,姒子與馮昭德一同坐在月下。
“姒子,你可知,我出征于外,看着這塊絹布,我就想家,想你。”
姒子瞧着馮昭德手裏那一塊完好無損的絹布,心裏十分感動。
“我也十分想夫君,只是望天見,眼前卻是一片白。”
“姒子,”馮昭德從懷裏拿出一顆豆子,而後道,“往後我不再時,你若想我便看這豆子即可。”
☆、相思(下)17.6.21
姒子更是緊摟馮昭德的脖頸,輕聲而道:“嗯。”
馮昭德輕撫着姒子三千青絲,嘆道:“姒子,幾月不見,你越發清瘦了。”
“昭德,你可否陪我回娘家?我思念我爹娘。”
“好,明個就回。”
天明,姒子與馮昭德夫妻兩人一同回到娘家,與姒子一家吃團圓飯。
好景不長,大漢撕毀約定,又派兵攻打閩越,馮昭德與姒子相聚短短數十天便又要離去。
是年驚蟄,細雨連綿數日。
姒子坐于窗前,望着屋外淅瀝淅瀝的雨點落在長薄,郁郁蒼蒼萬物蘇醒的喜悅,姒子的心頭乃是十分落寞。
一連六月不見,姒子朝朝暮暮就盼着望着馮昭德早日歸來。
思歸,心念乃久矣,視死歸鄉。
幾日後,雨停歇,千盼萬盼,姒子未曾想,竟是盼來馮昭德戰死沙場的消息,姒子在家中整日以淚洗面。
姒子依稀記得馮昭德上馬離家的場景,那時的他,褪去沙場曬黑的顏色,臉上挂着欣喜的笑容。
這竟成了最後一面,姒子指尖的豆子,自她聽到馮昭德戰死的消息就一直拿着緊盯好幾個時辰。
相思,終矣。
旦日,馮昭德的屍身被送了回家,姒子聞訊從屋裏出來,這才覺馮昭德的爹娘淚如雨下。
姒子看見馮昭德的屍身時,心好似被掏了出來,沒了心的她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姒子流着淚顧不上抹淚,她的雙腿好似上了鉛一般重,她站起邁出一步又一步,到快要接近裝着馮昭德的棺椁時,姒子猛地撲過去。
姒子含淚,大哭:“昭德……你睜開眼,看我一眼好嗎?昭德,昭德……”
聽送馮昭德的屍身回來的将士說,馮昭德臨死前,從懷裏拿出一塊絹布緊攥在手上,他握住這塊布雙眼一直就閉眼而死,其他人在為他整理屍身時想取下這塊布,花費了好大的力氣都拿不下來,最後就這樣大家就把馮昭德屍身送了回來。
姒子顫着手,從馮昭德的掌中取下繡着紅豆的絹布,她嘴唇劇烈地抖着……
馮家二老白發人送黑發人,猶為可憐,守靈七日,定好吉時便要下葬。
眼前景象散去,久久回思,這才覺,苦澀中帶着些許甜味。
司凡瞧着玉菱梨花帶雨的表情,不禁笑道:“小菱子,生死無常,你落淚悲憫有什麽用?”
“關你什麽事,”玉菱伫立,別開頭,又道,“有鬼差!”
“小菱子,你可別插手。”
說罷,司凡拿着扇子扇出一道屏障。
玉菱瞪一眼司凡,便不再語。
墓碑前多股森森冷氣襲來,不知不覺雞皮疙瘩就鼓起。
姒子緩緩站起,她摸了摸臉上幹涸的淚痕,念道:“昭德,昭德,我知道,你還在……昭德,昭德,你在哪裏?嗚……昭德……”
馮昭德就在姒子面前,而凡人是看不見鬼的。
鬼差一來,并無好事臨。
在凡界游蕩十幾日的鬼,必須捉拿歸地府。
一黑一白的鬼差同時說道:“馮昭德,你年壽已盡,該是時候與我們歸地府受冥主的審判了。”
馮昭德向着兩個鬼差看去,說道:“我不願離開姒子。”
兩個鬼差對看一眼,冷聲道:“別以為你現在有些許靈力就想反抗!馮昭德,适時歸位了。”
就這樣眼看着馮昭德被黑白無常抓走了,又看着姒子倒地哭泣,心裏實在是難受。
“他們就這樣分離麽?”玉菱目視司凡,又道,“司子,你這般沒有人情,上蒼有好生之德,可你是從凡人修仙,你應該出手救他們。”
司凡收回仙障,對着玉菱說:“小菱子,我已然不是凡人,不能插手凡界與冥界之事,六界之者,生死各有數,我不是大善人,見誰都救。”
“你說的都對。”
說罷,玉菱深深抿住唇。
黑白無常帶着馮昭德消失,旋即,司凡拉着玉菱離開。
面前黑魆魆的山門空闊如宇,古意空曠遼遠,一塊巨大的橫匾上镌刻着血紅的三個字——“鬼門關”,這三個字駭人醒目,不禁有了退卻之意。
站在關外倒吸一口涼氣,外頭有少許瘴氣,腳下生着雜草。
關門兩側有身着花花綠綠衣裳的十八鬼王與把門小鬼,他們臉上面目猙獰怪異陰森恐怖。
玉菱看着剛死為鬼的亡魂在鬼王和小鬼的注視下通過這古樹蔭蔽的鬼門關,這裏除了莊重森冷外,時不時還有鴉雀聒噪,瞬間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倏而,玉菱不解問:“為什麽這裏沒人阻攔我們?”
“哈哈——小菱子,你還是挺聰明的,”司凡發覺玉菱的眼神有變化,即刻放下摸着玉菱頭的手,又道,“我早先施了法,蒙蔽他們的鬼眼。”
“哦。”
看着玉菱無趣地回應自己,司凡牽着玉菱走上黃泉路。
黃泉路兩側是有鬼居(未審判或無法轉世的鬼住的地方),這裏竟跟凡界的市集毫無差異。
黃泉路的盡頭是一座門敞開名為“森羅殿”的殿宇,這由是青紫大石塊的高大殿宇,光從外看就覺得會被這莊重威嚴的氣勢震撼到。
被黑白無常帶進森羅殿裏的馮昭德正接受冥界第五十九位冥主古暝的審判。
“馮昭德,你已經在凡界歷劫結束,可返回神界,歸回神位,若不願,你可繼續在凡界輪回。”古暝垂眼看着馮昭德,後轉向牛頭馬面,說道,“取憶生水來。”
馮昭德思量頃刻,堅定地道:“我想棄,我想給姒子真正的情。”
古暝食指重重地壓着筆杆,說道:“馮昭德,在月老的姻緣簿上你與她已緣盡。”
馮昭德雙腳跪地,懇求道:“閻羅王,我馮昭德不願為神,只求能給她相濡以沫的一生情。”
古暝擺了擺手,道:“既然你不願歸神位,那就去投胎,本君也不會強求于你,但是與她緣分不可再有。”
“為何?”
古暝垂眼,對着馮昭德身後的黑白無常說道:“帶他渡忘川河。”
黑白無常齊答:“是。”
就這樣眼見着黑白無常帶着馮昭德從閻羅殿門的左側的一條小道去往忘川河。
“司子,馮昭德就這樣去投胎?”
司凡轉眼,笑道:“小菱子,你繼續看着吧。”
忘川河岸前有奪衣婆、懸衣翁二鬼。
馮昭德的外衣被奪衣婆遞給懸衣翁挂在名為衣領樹的樹枝上,見樹枝被壓低多少,奪衣婆記下,懸衣翁把外衣還給馮昭德。
接着黑白無常領着馮昭德又去渡口,渡船的鬼船夫攔着要交錢才準上船,黑白無常拿出馮昭德袖中的冥幣交給鬼船夫,方上船。
玉菱看着由緩到急的滾滾血黃的忘川河河水,不禁朝司凡問道:“我們該怎麽過去?”
司凡故作神秘地笑道:“小菱子,你閉眼。”
玉菱将信将疑地閉眼。
二者消失在渡船口,轉眼站在生長着彼岸花的岸邊。
望着岸邊一片橙紅耀眼如血,見花不見葉,火紅的顏色好似燈火照亮在這岸邊。
彼岸花的香氣可迷惑六界任何一者,玉菱沒有掩鼻,她眼神愈發迷離。
司凡當即用長袖遮住玉菱的臉,道:“小菱子,我不是和你說過,越是美的東西,越有毒嗎?”
玉菱清醒過來,回應:“我知道。”
司凡看着玉菱嘆氣,道:“罷了。”
看着馮昭德渡過河,眼神陶醉迷離。黑白無常就站在他身後不再跟上去。
馮昭德面前有三座橋,右金橋、左銀橋,這兩座橋都沒有盡頭,唯獨中間那立着石碑名為“奈何橋”的看得見盡頭。
橋面由青石鋪地,寬四尺有餘,兩側有雕花石欄杆,橋下有忘川河引入的河水,這水血紅夾着黑,低下有還不間時鬼的哀嚎,甚是可怕。
走離奈何橋,東一座枉死殿,西一座血河将軍殿,中間有一條開闊的路。
馮昭德既不是冤死,又不是惡鬼,只能走中間的路,直接走到望鄉臺。
望鄉臺盡頭有一塊名為“三生石”的石頭,石頭旁站着一個身着火紅繡着彼岸花衣裳的女人,她面前有一鍋孟婆湯。
馮昭德看着面前光芒閃耀,是他生前的畫面,他一生發生的事情很快在他眼前閃過。
女子剛把孟婆湯裝好,馮昭德一看那碗湯就要端遞到他面前,他拂袖打翻跑離望鄉臺……
司凡又是連着搖着腦袋,連聲作嘆。
玉菱目視司凡,鄙夷地笑道:“你不也是看不慣。”
“小菱子,你懂什麽,我這不是為馮昭德而嘆,我是為孟婆嘆氣。”
見着司凡說罷,玉菱白了一眼司凡。
“小菱子,随我回凡界,我的法術對他們的鬼眼也快作廢了。”
沒等玉菱有反應,司凡帶着玉菱消失在望鄉臺上。
回到凡界,馮昭德就眼睜睜低頭看着為他七日守靈未食水米的姒子奄奄一息躺在他的墳前,馮昭德閉眼,落下一滴淚。
姒子僅憑剩餘的力氣,看着緊攥手裏的豆子,這是馮昭德最後送她的東西,姒子眼眶依舊打轉着淚水,她閉眼,眼裏的淚水緩緩打在豆子上……
最後姒子手一松,斷了氣,手裏的豆子沿着手的松開而滾落在地上。
馮昭德蹲下欲摟住姒子。
黑白無常趕來,受古暝之命要把馮昭德抓回去投胎,不然,馮昭德久留凡界将成惡鬼。
玉菱轉頭看着司凡正發愣,她立即使了法術控制黑白無常。
玉菱悠慢走到黑白無常身後,沒厲聲:“你們就不能放過他嗎?”
黑白無常面視玉菱,抱拳說道:“見過共生之者。”
白無常古廉暗下眼色,察覺不對勁,對着黑無常古漠說:“她使的是魔界的法術。”
古漠笑道:“既是共生者,又是魔,礙我冥界之事,魔主坤滄之女玉菱,你這是何意?”
“既然你看出我是魔界少主,你還不束手就擒嗎?”
司凡見古漠和古廉二鬼差欲和玉菱相鬥,他把玉菱護在身後,笑道:“容在下說一句,她乃無心,礙了二位的差事,真是抱歉。”
“仙界道長,這般護着魔界少主……”
眼瞅古漠含笑而道的模樣,司凡就打斷說道:“受人之托。”
“好個受人之托,”古漠眼神愈加幽深,他笑着道,“請問道長可否将她帶離,不要誤了我們兩個的差事。”
“好。”
“司子!”
司凡身子往一邊傾倒,被玉菱這這麽一推,他也不生氣。
司凡用法術控制住玉菱的行動,便道:“小菱子,你已經犯了大忌了,你還是別礙事了。”
玉菱動不了,她大罵道:“臭司凡,為什麽要這樣,他們相處時間那麽短,為什麽就不能幫他們呢?”
司凡看着玉菱一張嘴喋喋不休,袖子一擺,道:“住嘴。”
看着玉菱憤怒地瞪着司凡,黑白無常便架着馮昭德的魂魄回地府。
黑白無常和馮昭德離開得很遠,司凡才為玉菱解開法術。
玉菱絲毫不想理司凡,這個無情的仙道。
司凡見着玉菱快步離開,在後面喊道:“小菱子,你去哪裏?”
“哼!”
玉菱頭也不回,司凡一不做二不休,喊:“小菱子,我直接告訴洪婆你瞎跑,讓她把你帶回去!”
玉菱怏怏不樂轉身走到司凡身邊,不悅地道:“你威脅我!”
“是又怎樣,小菱子,不是我說你,這怎麽愛管閑事,遲早會害了你自己。”
“我就是看不慣,你能把我怎樣?我想讓他們在一起,就是這樣!”
“好了,”司凡拽住玉菱的手腕,待玉菱回頭,他又道,“你知道攔着你是為你好,姒子命數也将盡,不過她肉身死得過早……你想不想幫她。”
玉菱轉頭審視一番司凡的眼色,半信半疑地問:“真的?”
“真的。”
司凡帶着玉菱一同前去地方看着馮昭德被黑白無常看着,卻緊閉嘴,不願喝下孟婆湯。
“這是做什麽?”
“馮昭德不願喝,是不願忘記姒子,投胎必定喝下由忘川河河水熬制而成的孟婆湯,真正轉世後,喝下孟婆湯的馮昭德會忘記姒子去投胎。”
玉菱大驚:“那豈不是馮昭德與姒子相遇會忘記他們今生發生的事情?”
司凡搖着扇子,笑道:“是,但是那是個好的開始。”
“哪裏會好,忘記,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更何況馮昭德壓根不想忘記姒子,不是嗎?”
“是,他又不能反抗,歸神位和投胎,馮昭德就只有這兩路,不然還有第三條?”
面對司凡的質問,玉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司凡見玉菱啞然,笑道:“姒子若死成鬼,她也是要歷經這些,如若千千萬萬的鬼都不喝孟婆湯,他們都有自己的執念,那這個凡界豈不是亂了?”
“可是……”
司凡擺手,一臉正經地說道:“沒有可是,更沒有如果,六界各有其法則,我們作為其中一者,應當遵循。”
“司子……馮昭德被這樣強灌孟婆湯,定會心生恨意,要不然我們幫幫他消除恨意。”
見着玉菱不再執着,司凡點頭。
施法除其恨意。
乃是把他們所寄情之物的靈氣作為輔助之物洗淨恨意。
司凡見着黑白無常要帶着馮昭德去投胎,拉着玉菱躲到暗處避開二鬼差。
司凡小聲道:“小菱子,我們該走了。”
玉菱茫然問道:“去哪裏?”
司凡笑道:“去看姒子。”
凡界已經天明,陽光普照,姒子身體一旁的土壤長出了一棵結着果的相思子。
玉菱看到後,喃喃:“這東西……”
“放心,姒子的魂魄早已被其他鬼差帶去冥界,她不是中毒死的,而是餓死。”
“可是這不是因為她心中的怨氣而結嗎?”
“是,但你不是讓我作法嗎?我昨晚早就發現了,即使他們不會再有緣,但我能幫的小事也做了,凡事都不能破壞法則。”
“又是這一句,司子你真的很煩,比我父尊還煩!”
說完,玉菱憤憤不平離開。
司凡看着玉菱遠走,他癱倒在地上,手摸了摸又變白的發絲,搖頭苦笑。
分.身去神界幫着兩人求下一世的姻緣紅線,這真是苦了司凡,興許玉菱永遠都不要知道的好。
司凡走到姒子身體一邊,将相思子的樹化出普通的紅豆樹。
有怨意的相思子不合适在這裏活下,活下了,也是對凡人有害。
一波來尋姒子的凡人把姒子的身體帶了回去,雖然還有一絲氣息,魂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