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見傾心
夏季白日長,就算太陽已經偏西,将落不落時的陽光依舊耀眼,天光大亮着。
姜流丹坐在主堂外的臺階上,看着練武場上的兵器,偶爾擡頭,掃一眼正對着練武場的門前影壁。
遙遙面無表情地站在主堂門前。
那個花瓶還未來得及搬到後院清洗,就被遙遙擺回堂內原來的地方。
遙遙眼觀鼻鼻觀心,偶爾掃一眼姜流丹。
不知這姑娘是什麽來頭,一身江湖門派的窄袖紅衣,面容明豔動人,舉止驕矜,既像沒規矩的江湖人,也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應不是普通人。
遙遙無聊地揣測着。
突然,影壁後傳來動靜,遙遙掃一眼影壁,随即低頭,姜流丹怔怔地看着影壁。
門“吱呀”聲響起,在沉靜的傍晚甚是突兀。
沈昭武披着一身落日餘晖從影壁後走出來。
姜流丹看到一位青年将軍抱着頭盔,低頭大踏步地走進練武場。
那青年擡頭,眸中疲憊神色很濃,長相英俊但架不住淡漠、疲倦的神色,讓人望而止步。
見到主堂外臺階上坐着一位紅衣紗裙的陌生女子,沈昭武微微一愣,停下腳步,站在原地。
柔和的太陽光灑在地板上,拉扯出将軍長長的身影。
姜流丹定定地看着他,視線凝滞。
誰與誰的想法紛雜萬千,在寧靜的落日時分,總感覺,似乎聽到了彼此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無端而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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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武皺眉,轉頭看向身旁的小宋。
在寧城的匆匆一瞥,沈昭武不曾看清對方的相貌,也只有趙都尉那樣的人物,才會記挂着女子的長相,沈昭武用眼神詢問着小宋,無故考驗小宋的默契度與眼力。
默契度倒是不差,小宋看得出沈昭武眼神中的詢問之意,可惜小宋着實不是趙都尉的段數,還未曾學會一眼就将人的相貌記下心底。
小宋正為難着,幸好救兵及時出現,老陳正走在回廊上。
小宋将殷殷目光投向從回廊繞出來的老陳。
老陳一邊走出來一邊對沈昭武道:“少爺你總算回來了!”
話中停頓片刻,視線掠過臺階上的姜流丹,老陳解釋:“少爺,這位是姜流丹姜姑娘。”
沈昭武板着臉,問:“為何在本将軍府中?”
老陳抹一把額前的汗,笑眯眯道:“今日城門外,這位姑娘和一位男子起沖突,蘇大人道,既然沖突是在城門發生,關系着寧城的安危,理應由少爺處置,這不,将人送過來了。”
姜流丹冷哼一聲,道:“那都是他自找的!我當寧城是一座有節律規範的城,沒想到在城門就被騷擾,浪蕩之徒毫無禮法規矩,将軍也是時候該好好整治整治。”
老陳神色尴尬:“這……”
沈昭武聞言,瞬間了解事情來龍去脈,該死的蘇明潤又将鍋甩到我頭上?!
一時怒上心頭,沈昭武将頭盔砸給身旁的小宋,轉身往外。
老陳連忙問:“少爺這陣子又要去哪裏?”
沈昭武頭也不回,模模糊糊地回一句:“找蘇明潤算賬去……”
老陳與小宋面面相觑。
姜流丹看着沈昭武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陳愣了愣,随即神色如常地向姜流丹作揖,客氣道:“姑娘,晚飯已經備下,請姑娘用飯。”
姜流丹靜靜地看着老陳,稍思片刻,矜持點頭。
老陳給姜流丹身後的遙遙一記眼神,遙遙随即領會到老陳的意思,帶着姜流丹往偏院東廂房走去。
待客廂房內,果然備下一桌飯食。
兩道熱菜一道冷菜,還附着羹湯,雖不算豐盛,但也是兩三個人的食量。
姜流丹淨手,用飯,雖不知沈昭武将會如何處置自己。
心中閃過諸多疑慮不安,也盡數隐藏着。
熱鬧的太守府邸。
今日來客都快要踏平門檻。
蘇明潤對着滿桌佳肴,淨手後正準備拿起筷箸,冷不丁地聽到小路禀報,沈昭武正怒氣沖沖地沖進府裏。
懵掉的衙役輕輕一攔壓根就沒能攔住英勇威武的沈昭武。
蘇明潤洩氣地收回伸向筷箸的手,只見沈昭武黑着一張臉跨進門。
蘇明潤擡頭,與闖進門的人兩相對視。
片刻,蘇明潤站起來,客客氣氣地伸手做請狀:“将軍吃了麽?若是還未,不如一道?”
沈昭武毫不客氣地斂袍坐下,小橋馬上添上碗筷。
沈昭武淨手,盯着蘇明潤:“将人送到我府上,你是何意?”
蘇明潤拿起筷箸,夾起一塊肉,掃沈昭武一眼,嘴角微揚:“美人配将軍,正好。”
沈昭武黑着臉:“寧城本就不安寧,還要添上一批随時有造反可能的降民,你腦子是不是被狗啃了?”
蘇明潤眉開眼笑:“就為此事,你已經許久不曾正眼看我。”
沈昭武冷冷地暼蘇明潤一眼。
蘇明潤嚼着肉,咽下,才嘆道:“聖上之命不可違。”
沈昭武冷笑兩聲,也拿起筷箸:“若你堅持,聖上多多少少會考慮打消這個念頭。”
蘇明潤看着沈昭武,正色道:“我是支持着将降民安置到西北的。”
沈昭武明顯一愣。
蘇明潤繼續道:“寧城這一帶,本來就地廣人稀,加之連年征戰,人口年年銳減,要興起寧城,必先補充人口。”
沈昭武不解:“補充人口有許多路可走,為何一定要選擇引入子車一族?北狄降民本就立場不定,若是與六王爺勾搭起來,西北又是一場腥風血雨。現在,寧城百姓都随着降民的加入而人心不古,屆時混亂起來,你我都無法抵擋。”
蘇明潤颔首:“正因如此,我們更要同心竭力,共同守衛寧城。”
這可說到重點了!
沈昭武扯扯嘴角,怒極反而冷笑道:“呵呵,守衛寧城?守衛寧城就是将一切問題都推到我身上麽?寧城安危、寧城有關降民的大小案件,難道都要本将軍親力親為麽?”
蘇明潤一臉誠懇地看着沈昭武:“将與降民有關的案件交由你決策,正是不得已而為之,将軍守在寧城八餘載,整座寧城都知道你沈大将軍的為人正直,也了解你本意不支持聖上的降民安排,本地百姓自然相信你是極公正的。而我到寧城不足一年,民信不足。既然你是百姓心中所向,我不交給你,難道由我做出決定,任由百姓擅自揣摩我意,然後口誅筆伐一起反對我的決定麽?”
沈昭武伸向酒杯的手一頓,同情地看着蘇明潤:“是你自作主張,非要淌這次渾水。”
蘇明潤白沈昭武一眼:“按你之意,我該抗旨不遵,向聖上以人頭保證,我蘇明潤無論如何都不會淌寧城這淌渾水麽?”
沈昭武頓時開懷:“你本應如此。”
蘇明潤聳聳肩:“你就盼着見到我的人頭被懸在京師城門!”
沈昭武斂起笑容:“若非你執意要來寧城,你也絕不會落到如今為難的境地。”
蘇明潤重新拿起筷箸,漫不經心道:“往不平的地方走,才能看得到更多的沖突,才能做出更多的壯舉,不是麽?”
這話說得,蘇明潤也自覺有些心虛。
但也不好說是來為沈昭武擋箭的。
沈昭武給自己斟酒:“蘇明潤,百姓借着對降民的不滿情緒跟着一起胡鬧,你總該表态。”
蘇明潤搖頭:“我無需表态,無論哪一邊,我都不會偏頗,待移民新策訂立,就是寧城太平之時,雁谷縣、左山縣、長臺縣……我都有辦法讓他們安安穩穩,将寧城荒地開墾出來。屆時,你在前線打仗,就不用擔心後方的糧草。畢竟,崇明城還是太遠,京城的糧草,更遠。”
沈昭武微動容。
蘇明潤接着道:“寧城的問題早晚要解決,眼下我解決了地多人少的問題,百年之後,定惠及後人。但成事,還需要你的幫助。”
沈昭武看着酒杯沉思片刻,緩緩道:“你知道,我并不支持移民。”
蘇明潤認真地看着沈昭武:“現在為時已晚,聖上下決定之時,你就只得與這批降民同進退。更何況他們已經抵達寧城,你現在說不,莫非是還在鬧性子?”
沈昭武搖頭,神情凝重:“此事終究太難,若是六王爺一動,後方再跟着一鬧,寧城就永無翻身之日,這是大齊的關卡,是守護大齊百姓安寧的重要門閘,不容許出現任何差池。”
蘇明潤低頭扒飯,含糊不清道:“那你就更該與我合作。”
沈昭武不語。
蘇明潤伸手将自己嘴角的米飯捏下來,笑道:“相信我,我不會讓西北出問題,我還要衣錦還鄉呢。”
沈昭武看向蘇明潤:“在京城茗香齋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個興風作浪的妖孽。”
蘇明潤搖頭,篤定道:“我不相信你會有此眼力。”
沈昭武夾起一箸菜放進口中,随意問:“京城內,我父母可還好?”
蘇明潤颔首,笑道:“沈侍郎還是一如既往的刻板,出發前我曾拜見令堂,令堂神采奕奕身體康健,叮囑我到寧城後多看着你點兒。”
沈昭武冷哼一聲:“你別害我我就謝天謝地。”
蘇明潤苦着臉:“我又怎會害你呢?”
沈昭武目光如炬。
照亮一切的陰暗。
蘇明潤連忙低頭。
差一點就無處遁形,畢竟,這種順溜的謊言來得太流暢,口一快什麽話都會冒出來,習慣總是很難改變。
沈昭武不理會蘇明潤的心虛之舉,低頭繼續吃飯,在京城的那幾年,就已經摸清這家夥的習性,乍一看明月清風文質彬彬,內心溝溝壑壑一點都未曾少過。
作為新上任禦史大人的嫡子,蘇明潤自小聰明絕頂,一直以超越父親為目标。奮鬥這麽多年,從京師一路奮鬥到寧城,雖不知這幾年經歷了什麽,初到寧城時他死着一張臉擺着生人勿近的神情,近一年過去了,才稍微有些人氣。
但沈昭武了解他的能力,若非相信他有守護西北之能,沈昭武早就一刀劈掉這妖孽。
他一到寧城,寧城就風雨不絕。
沈昭武微嘆氣,轉頭看向逐漸暗下來的庭院。
蘇明潤也擡頭,看着門外的陰影越來越大,沉思。
兩人心照不宣地吃完一頓飯。
飯後,沈昭武心中嫌隙頓消,心平氣和地離開太守府。
小路跟在蘇明潤身旁,和蘇明潤一起送沈昭武出門。
街上靜悄悄的,商鋪早早就關門了,黑影籠罩着街道。
小路看着沈昭武騎馬遠走的背影,一語道破:“大人總是有辦法消除別人心中的焦躁,連沈将軍也不例外。”
蘇明潤板着臉,難得地不答話。
直到黑夜的陰影慢慢地,将所有人都拖進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