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放虎歸山

整整齊齊的隊列在猖狂的太陽底下紋絲不動,像一堵嚴密的牆,杵在演兵場上。

沈昭武擺手,站在沈将軍身旁的黃副将便朝隊列大喝一聲:“解散!”

那堵無堅不摧的牆頓時松懈下來,士兵們四處散開。

沈昭武往主将營房走去,黃副将和一幹部下連忙跟上。

打掃得幹幹淨淨的主将營房,兩邊擺着衆多椅子,正對門處是一張長案,上面擺着筆墨紙硯和沙盤,長案一旁擺着巨大而扁平的陶罐,上面插着五六個卷軸,長案前主将座位後,挂着西北郡縣的地圖,寧城居西境,像是通往六王爺領地的一扇大門,山水相接,寧城據險而居。

沈昭武走到主将座位前,坐下,衆将士循着往日的位子坐下。

衆人坐好後,沈昭武照例問起各郡縣的情況。

參軍黃睿回禀道:“各地傳回的訊報并無異常。”

沈昭武微颔首。

就演兵方略和西北郡縣的守城方略與衆将士進行推敲。

黃副将突然想起一事,趁着說話間隙,黃副将提醒道:“将軍,今日城中貿易漸盛,尾随着貿易發展而來的還有猖獗的細作,我們要提前想法子肅清混在商販中的境外探子才是!”

沈昭武看向黃副将,深以為然:“最近城中出入防守如何?”

西門守兵頭領何歸雲微皺眉:“除卻前幾日的斷手案,最近出入百姓均無異常。”

北門守将張大人則滿臉愁緒,他看着高位上的沈将軍,苦着臉道:“将軍,我們已經加強城中出入管制,但苦于諸郡縣突然多出一批降民,百姓出入頻繁,陌生面孔太多,實在難以發現異常。”

沈昭武沉着臉,不語。

衆将士小心翼翼地看着将軍神色,見他并無展露過多情緒,這才慢慢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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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如何探查細作的計劃衆将士商議半天都議不出合适的方案,此事暫且擱置。

沈昭武回到将軍府已是中午,姜流丹正在練武場上舞刀弄槍。

熾熱的太陽,烤着偌大的庭院。

汗水在高溫的誘惑下,一點點地擠出皮膚。

只見姜流丹躍起,□□一揮,汗珠就四處散開。

沈昭武在門前影壁一角站立許久,似在審視着姜流丹的一招一式。

直到姜流丹停下來,轉頭詫異地看向影壁處,沈昭武才若無其事地穿過練武場,進入主堂。

姜流丹微頓,僵着臉将□□放回兵器處。

她站在原地撓撓頭發,想了許久,認為自己終究身為客人,偶爾使用練武場也不是不可,姜流丹如此安慰自己。

她轉頭看向門前影壁,扯出一絲苦笑。

這幾日,姜流丹好幾次想出門,均被守門的府兵攔下,将軍府中的守衛已經更上一層樓,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失去逃離将軍府的最佳機會。

姜流丹眨眨眼,壓下複雜的心緒。

她一邊揉着額頭一邊往主堂走去,守在姜流丹身旁的丫鬟遙遙急哄哄地攔住姜流丹:“姑娘,奴婢已準備好溫水。”

姜流丹詫異:“為何準備溫水?”

遙遙怔愣,随即解釋道:“姑娘在太陽底下練了一陣子,想來是要沐浴。”

姜流丹搖頭:“我不需要。”

遙遙語氣稍急:“将軍說姑娘需要。”

姜流丹面色很是平靜地看着遙遙,從遙遙那風平浪靜的神情姜流丹看不出任何情緒,但總感覺哪裏不對勁,遙遙弱弱呼喚:“姜,姑娘?”

這是嫌棄我髒?!

姜流丹頓時紅着臉梗着粗脖子,斜眼瞥向主堂不識好歹地大聲道:“将軍每日風裏來雨裏去,也不需要時時沐浴,為何認為我會需要呢?”

屋子裏的人端茶杯的手頓時一滑,還好小宋及時出手,拯救無辜的杯子。

屋子外,遙遙剎那尴尬得不知該如何解釋。

還好有見慣世面的老陳,及時地解救遙遙。

老陳從回廊急匆匆地走下,彎腰作揖,懇切道:“将軍待府中人極好,曾吩咐下來要設身處地地為大家着想,老奴看姑娘已經呆在太陽下舞劍一個多時辰,現天時正熱,老奴擔心姑娘身上不舒服,這才吩咐底下人準備着,姑娘若是不需要,那也無妨。”

姜流丹想了想,覺得汗黏住衣服也确實不舒服,便随着遙遙去了。

老陳無奈扶額。

待練武場上沒了動靜,堂內的沈昭武擱下茶杯,轉身從主堂後門繞出,走向書房。

老陳轉頭看向空蕩蕩的主堂,靜默,只覺最近少爺的心思有些婉轉曲折。

門房進來通傳,說是蘇太守前來拜訪。

老陳連忙讓小宋到書房通報,自己急匆匆地趕去前門接待蘇明潤,

一身便服的蘇明潤和小路就站在将軍府門前,兩人一邊擦着額上的汗水一邊打量着朱漆紅門上的鍍金把手,主仆神情很一致。

老陳從門內走出,一邊喊着“有失遠迎”一邊向蘇明潤行禮。

蘇明潤連忙扶起老陳:“陳老先生最近身體可好?”

老陳颔首:“托大人的福,老奴一切安好。”

蘇明潤笑了笑:“也托你們家将軍的福,寧城一切安好。”

老陳頓時笑得更得親切:“大人還是和從前一樣。”

蘇明潤溫和道:“陳老先生也是和從前一樣。”

熟人相見,有時總是忍不住地要廢話一番。

老陳和藹地笑開,眼角皺眉笑成一把小扇子,他躬身作請狀:“大人快快請進,将軍這會兒正在書房裏看書呢。”

蘇明潤立馬擺着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大踏步入內,順口扯道:“也只有這個時辰他才會在府中。”

老陳一邊帶路一邊回道:“最近少爺在府中的時間越來越短,總是忙着巡城和士兵演練,有時也只是夜深才有時間看書。”

蘇明潤盯着身旁的老陳:“昭武最近還在和杜校尉頻繁通信麽?若非這位老師的鞭策,他應該會放松一些。”

老陳微搖頭:“倒也不是杜大人的鞭策,少爺心系寧城安危,蘇大人來寧城不久,将軍也不希望給大人帶來絲毫不便。”

蘇明潤笑了笑,不語,看着眼前大開的書房門。

老陳站在門口躬身,朝裏道:“将軍,蘇太守到了。”

沈昭武平靜無波的說話聲從書房內傳出:“既然來了就爽爽快快地進來,難道我說不見你就會轉身回去麽?”

蘇明潤腆着臉進門:“那可不會,我專程來找你,正是有要事與你商議。”

沈昭武坐在書桌前低頭看書,聞言擡頭,問:“何事?”

蘇明潤自顧自地搬一把凳子坐在沈昭武面前,兩人隔着書桌而坐,蘇明潤也不說話,只是在環顧四周,似乎在等着什麽。

沈昭武眉毛一挑:“莫非你還等着奉茶?”

蘇明潤摸摸額頭:“這一路走來,倒是有些口渴。”

沈昭武冷笑一聲,不再理會蘇明潤,低頭自顧自地看書。

被冷落的蘇明潤掃四周一眼,收回視線。

簡樸的書房除了書還是書,連一張字畫都沒有。

一如既往的沒情趣!

蘇明潤很鄙視地看着沈昭武,似随口道:“雁谷縣孫縣令今早趕來,禀報縣中治下的百餘名降民莫名失蹤。”

沈昭武猛地擡頭,語氣帶着幾分急迫:“為何?叛逃?”

蘇明潤搖頭:“倒也不像,如此平靜的叛逃,看起來就很不合理啊。”

沈昭武皺眉。

蘇明潤繼續道:“六王爺那邊也無異常,據探子回稱,六王爺領地現正風平浪靜,這降民平白無故地失蹤,怕是另有它事。”

沈昭武放下書本:“說是風平浪靜,我倒許久不曾聽到從六王爺那邊傳回的消息……你要與我商議何事?”

蘇明潤認真地看着沈昭武:“孫縣令向我請求增調人手查案,百餘人無故失蹤,他正苦惱不知該如何處理,對尋找這批失蹤移民毫無頭緒。”

沈昭武嘴角微抽,眼神卻異常冰冷,順口譏諷一句:“倒是一個自在官。”

蘇明潤等着沈昭武問自己的計劃,但沈昭武嘲諷完後居然繼續自顧自地低頭看書。

遲來的丫鬟這才奉上茶水。

蘇明潤端起茶杯疑惑地看着沈昭武,好奇問:“你不想知道我會如何處理嗎?”

沈昭武頭也不擡:“我可以抽調人手給你,但我不能離開寧城。”

蘇明潤很是理解地颔首:“也是,但我最近在焦慮着西北郡縣新令一事,也無法抽身。”

沈昭武輕飄飄道:“事有輕重緩急,将眼前之事處理好,不正是你蘇太守的職責所在嗎?”

蘇明潤為難道:“但我的職責也不僅于此。”

沈昭武不語。

蘇明潤慢悠悠地喝一口茶,随後将茶杯放到桌面,不悅道:“我剛才在街上,隐約見到一位故人。”

沈昭武懶得理會蘇明潤的小情緒,擡頭對門外呼喚:“來人。”

小宋走進房中,躬身一拜:“将軍請吩咐。”

沈昭武擡手指指桌上的空茶杯,小宋連忙收起茶杯退下。

待小宋走出書房後,蘇明潤繼續道:“我見到宣行了,當年和我同在承天書院求學,大齊最年輕的科舉狀元。”

沈昭武登時饒有興趣地看向蘇明潤:“雲夢宮的那位?”

蘇明潤颔首。

沈昭武合上書本:“他一來,寧城更無好事。”

蘇明潤哈哈大笑:“正是,他比我更妖孽,招事的能力特別強。”

沈昭武懶洋洋地暼蘇明潤一眼:“他不是招事,他倒是哪裏即将有事發生他就往哪裏鑽,和你這種恨不得天下大亂的體質不同。”

蘇明潤開懷的笑聲硬生生地卡住,最終“呵呵”兩聲,尴尬一陣,才道:“江湖插手,寧城會更難打理。”

沈昭武毫不在意:“北狄犯境時,常夢宮主到寧城,那時也是雞犬不寧,現在回頭一看,也只不過是忙亂一陣子罷了。”

聽到沈昭武如此有信心,蘇明潤安心稍許,他看着沈昭武手中的兵書,沉聲道:“至于那位姜姑娘,這幾日,師爺下足本去探查,一無所獲,竟是查不到她的來歷。”

沈昭武輕輕地翻過一頁書,擡頭:“這倒是奇怪……難道不是城中百姓反抗移民之策,故意挑起兩者沖突的陰謀?”

蘇明潤搖頭,思索道:“不像,那姑娘行事如此狠厲,看起來倒像是位走江湖的。”

沈昭武盯着蘇明潤:“那你就更該去探訪你的那位故人。”

蘇明潤一愣,不語。

小宋端上第二杯茶水,蘇明潤接過來慢慢地吹了好一會兒才喝下,舉止講究得和從前在京城一般無二。

沈昭武看向門外:“這幾日寧城倒也平靜,若是城西斷手案是挑釁者發起,這樁案子就不會如此輕易地結束,這姜流丹究竟是何人?”

蘇明潤反問:“師爺查不出來,你不會問她嗎?”

沈昭武突然怒上心頭:“移民名冊究竟是何人燒毀?這也沒查出來嗎?子車族一大批活生生的順民遷移過來,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管理不暢,什麽事都亂糟糟的,你這太守究竟是怎麽當的?”

這話題轉折得過分生硬。

蘇明潤扯扯嘴角,無所謂道:“興許,打壓手下才是我的本職。”

沈昭武怒瞪蘇明潤。

蘇明潤讨好地笑了笑:“調查本就需要時間,時機一到,你自然知曉,現在急躁也無用。”

沈昭武黑着一張臉,不語。

蘇明潤斂起笑容:“探查移民失蹤一案,拜托這位姜姑娘也無妨,她不正想要逃離将軍府嗎?放虎歸山尋其老巢……”

沈昭武皺眉,心下有些不舒服,出言掐斷蘇明潤的話:“那該讓誰去監視她?”

蘇明潤提議:“老陳先生?要不師爺?小路也可以,要不就小宋?”

沈昭武低頭想了想,道:“我自會安排。”

蘇明潤颔首,不再言語,他站起來狀若不經意地整理衣袍,慢條斯理地将袖子的褶子捋平,換來沈昭武一記鄙視的眼神,蘇明潤才悠悠然地告辭。

蘇明潤走後,沈昭武也動身,前往軍營。

缺少将軍的府邸很安靜,沐浴後的姜流丹就坐在主堂臺階上,和遙遙交談,兩人刻意壓低的交談聲使得主堂顯得更加安靜,遙遙略提起府中方才有人前來拜訪。

姜流丹随口一問:“誰?”

遙遙回道:“正是蘇太守,聽聞是為雁谷縣百姓失蹤一案前來和沈将軍商量抽調人手,将軍認為寧城安危要緊,人手不足,這不,又和蘇太守大吵一架。”

姜流丹眉毛揚起:“将軍和太守不和一事竟是真的?”

遙遙微點頭,仔細地觀察着姜流丹的神情,卻又什麽都看不出。

姜流丹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她揣摩這樁失蹤案一陣,覺得有空子可鑽,嘴角不禁微微揚起,一臉愉悅。

姜流丹挑眉,看向遙遙:“遙遙,你說,将軍會去雁谷縣嗎?”

遙遙板着臉,搖頭:“将軍不曾說起要準備出發。”

姜流丹皺眉,輕聲問:“那,蘇太守會去嗎?”

遙遙木着臉繼續搖頭:“奴婢不知。”

姜流丹好奇道:“你說,我若是要戴罪立功,将軍會不會給我一個機會呢?”

遙遙轉頭看姜流丹,陳述道:“将軍心地很好。”

這種似乎看破一切居心的話語……

姜流丹繼續好奇問:“那你知道我想做什麽嗎?”

遙遙一板一眼道:“奴婢不知,但将軍确實心地很好。”

姜流丹颔首,了然,嗯,這是一個陳述句,不帶絲毫感情。

姜流丹扶額,這夏天真熱啊……

遙遙盯着腳下的地板出神,幾只小蟲子在幼小的沙石間徘徊,帶得沙石東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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