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暗通款曲
盤旋着梅花印的長榻上,淡青色的薄綢被半垂,一只白嫩的小手緊緊地攥着被面,小手的主人正微張着嘴巴,紅撲撲的臉蛋像是誘人的紅蘋果,看得出,他睡得正香甜。
折騰兩日的發熱終于褪下去,田晖的身體逐漸好轉起來。
宣行坐在長榻旁的小凳上,他的右手捏着一把扇子,扇子輕輕搖動着,給田晖送去一陣陣舒适清風,左手則翻着榻上的書,視線黏在書上。
長榻的另一頭,放着一個靠墊,上面堆着幾本打開的書,書上壓着宣行的左手。
午後光陰沉靜,氣溫上升,風悄悄地從門框窗棂出入,輕柔得愣是讓人感覺不到風的存在。
蘇明潤從門外走進來,小橋端着茶水點心随後。
房內很安靜,只有宣行扇出的風吹動書頁時,發出微微的翻頁聲。
蘇明潤坐到圓木桌前,小橋輕輕地放下茶點後,再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
宣行擡頭略看蘇明潤一眼,随即低頭看書:“誰在暗中作亂?”
蘇明潤皺眉,語氣不耐煩至極:“刺客堂。”
“刺客堂?”宣行驚訝,放下書本,盯着蘇明。
見到蘇明潤颔首,宣行一臉嫌惡,早在心裏虐了刺客堂千百遍,搖扇子的手卻無比溫柔。
蘇明潤遞過茶杯:“吃茶麽?”
宣行搖頭,蘇明潤作罷,站起來走到長榻前,低頭看着田晖問:“為何不抱他回裏間睡?”
宣行将手中的扇子遞給蘇明潤:“裏間悶熱,他睡不好。”
蘇明潤無比自然地接過扇子,坐在一旁小心地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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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行拿起另一本書,翻頁看起來,似乎已經将刺客堂抛至腦後,剛才的嫌惡只不過是一時情緒。
不消一會兒,感到身邊的動靜小了,宣行擡頭,只見長榻上,蘇明潤也趴在上面睡着了,扇子被田晖半抓在手中,同時抓住的,還有蘇明潤的一縷黑發。
宣行無語,打了個呵欠,站起來走到圓桌前倒杯茶喝下,回頭一看,蘇明潤的右手還拿着扇子一頭,田晖則握着扇面,怕是一用力,這把紙扇扇面就會迎來職業生涯的終結,宣行放下茶杯,走到兩人身旁,輕輕地掰開田晖的小手,再掰開蘇明潤的手,将扇子拿在手中。
這次,依舊是一邊看書一邊扇扇子,但享受着涼風的,已經變成兩人。
表面平靜,心緒卻不斷浮沉。
江湖組織讨伐刺客堂一事,雲夢宮曾參與其中,山明與南紗還是那場讨伐的組織者之一,雖然讨伐取得了勝利,但未能将刺客堂一舉殲滅,一敗塗地的刺客堂四處潰逃,最終漸漸地在江湖消失,沒了蹤影,不料現今竟是藏在寧城。
刺客堂與雲夢宮有隙,若是聽到異居是雲夢宮據點而報複血洗雲夢宮,倒也說得過去,但,刺客堂僅僅是想要清除一個據點麽?
垂死的猛獸尚有三分餘力,更何況這寧城,沒有明顯的江湖勢力與刺客堂相抗衡。
它要如何借力複活?
宣行看向睡着的蘇明潤與田晖。
睡着總比清醒好,免了一應煩惱。
宣行苦着臉,醒着的人要做醒着該做的事。
風吹得夢中人的頭發飄搖着。
搖曳着搖曳着,将沉穩的夢中色彩也傳達給醒着的人。
沈昭武坐在床前椅子上,靜靜地看着床帏內的姜流丹。
突然一陣風起,從窗外灌進來,室內灌滿涼風,就和灌滿酒的葫蘆一樣,滿滿當當的清涼雅致。
老陳從門外走進來,垂首道:“将軍,黃副将求見。”
沈昭武轉頭看老陳,語氣中關切牽挂之意甚強烈:“她依舊昏迷不醒,大夫可曾說過什麽?”
老陳微頓,他小心翼翼地觀察沈昭武的神情,遲疑着回道:“大夫說姑娘失血過多……需靜養,現暫無大礙,不出幾日就會醒來。”
“這都三日了!”沈昭武突然怒道。
老陳被怒火沖擊得愣了愣,惶恐低頭,被沈昭武的怒火徹底壓制住。每次沈昭武發怒,總讓人有種直面千軍萬馬的征戰感,空氣中隐約有火燒的“霹靂”聲,老陳的頭垂得更低了:“要不,老奴再請大夫來為姜姑娘把脈?”
沈昭武煩躁地擺擺手:“罷了,罷了,我去見黃副将。”
老陳低頭退至一旁,沈昭武大步朝外走,老陳回頭看一眼沉睡中的姜姑娘,莫名地擦一把冷汗,跟着沈昭武往外走。
風吹得帷幔肆意飛揚着。
姜流丹緩緩地睜開眼,她靜靜地看着床頂出神。
其實,早在沈昭武來探望時她就已經醒來,那時身邊的一位陌生小丫頭匆匆地将一封信塞給姜流丹後就跑了。
姜流丹疑惑地打開信,看完後,整個人如浸入水中,呼吸不得。
那是兄長的來信。
兄長在信中道,是時候回家了,我來接你。
自你走後,母親卧床不起,父親更是火氣直沖雲霄。
再任性下去,你終将給家人帶來災難。
打小以來,兄長就從來不會出錯,兄長本是家裏的支柱,現在,連兄長都到了寧城,那父母親該是多麽擔心……
姜流丹握緊手中的被子。
芙蓉樓、芙蓉樓、芙蓉樓……
姜流丹默念着約定見面的地方。
內心卻無比煎熬。
本來在城郊還想要和沈昭武坦誠相對,收到兄長的信後,這念頭也只得作罷。
依舊要在內心煎熬中反複地提醒自己要牢記這看起來并不高明的謊言。
姜流丹嘆氣,掀被爬起來,對鏡梳妝。
大睡三日,睡得臉都浮腫起來,姜流丹看着鏡中的自己,皺眉,挽起長發後,她緩緩地開門走出房間。
房外并沒人守着,姜流丹站在原地停留片刻,轉身往後院走去。
後院有一扇小門,平常嬸娘晨起出門添置菜蔬都會從後門出去,中午晚上後門倒沒多少人來往,姜流丹戰戰兢兢地一路往後門走。
後院裏果然都沒什麽人,遙遙正和那位給自己送信的丫鬟坐在院子裏嗑瓜子,見到姜流丹後,遙遙吃驚地站起來,朝姜流丹小跑過來:“姑娘,你怎麽起來了?”
姜流丹笑了笑,道:“睡醒後,想出來走走,感覺睡了好幾日,睡得連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
遙遙輕輕地扶着姜流丹:“那你應該在房中多休息啊,若是出門不小心又暈倒了,将軍指不定又要怨氣沖天?”
姜流丹微怔:“怎會?”
遙遙笑眯眯地看姜流丹一眼,揶揄道:“姑娘沉睡不醒的這幾日,将軍的臉色就從未放晴過!”
姜流丹好笑地看着遙遙:“恐怕是你們惹惱将軍,與我何關?”
遙遙癟嘴:“可不是,将軍可從來不會表露如此明顯的情緒。”
姜流丹溫和地看着遙遙:“那要麻煩你和将軍傳一聲,說我已醒來。”
遙遙一愣:“可是,我還要伺候姑娘……”
姜流丹看向一旁低頭正拼命将瓜子塞進自己袖內的丫鬟,道:“不是還有她麽?”
遙遙內心掙紮片刻,終于,對那位小丫鬟叮囑道:“小素,要照顧好姜姑娘。”
正在塞瓜子的小素手一抖,瓜子散落地上。
小素紅着臉,低頭輕聲道:“好,好的。”
遙遙這才放心,向姜流丹一拜,轉身往前院而去。
待遙遙的身影漸行遠去,姜流丹走到石凳前,坐下,回頭對小素道:“我想喝茶,能麻煩你替我取一壺茶來麽?”
小素愣了愣,忙不疊地點頭,低聲道:“後門也只有此時沒人,姑娘小心些。”
随即轉身小跑跑出小院,不見背影。
姜流丹看着小丫鬟逐漸消失的背影,嘴角揚起,她站起來,往後門而去。
朱漆木門開啓,小巷子裏的買賣聲入耳,姜流丹邁出門檻,輕輕關上門。
小巷子裏小酒館商鋪稍多,整條巷子都彌漫着若有若無的酒香,巷子裏行人很少,偶爾幾個為大戶人家送酒的小厮挑着酒桶從姜流丹身邊經過。
姜流丹跟着送酒人,走出小巷子,她低頭,照着記憶中芙蓉樓的方位,往主街最走去。
主街旁,芙蓉樓。
樓內的布置甚是清新雅致,樓下大堂擺放着雕刻石榴花邊的屏風,屏風上畫着盛放的木蓮,白色嬌嫩花瓣對着世人展現着柔和的光彩,花旁用草書小詩一首,若非認真細致地觀看,還真是辨認不出詩中內容。
姜流丹急匆匆地走進芙蓉樓,一位小二連忙趕上前來引座。
姜流丹搖頭,道:“我找你們的百花姑娘。”
小二頓了頓,狐疑地看姜流丹一眼,這才轉身往後堂走去。
片刻,小二帶着一位漂亮的姑娘回來。
一身素雅重紗,臉上描着精致的妝容,一颦一笑俱是恰到好處,不冷不熱,難得剛剛好。
百花姑娘笑着打量姜流丹,問:“百花還是首次遇到有姑娘找。”
姜流丹皺眉,疏離道:“我想見楚公子,請百花姑娘為我指引。”
百花掩唇輕笑,紅蔻丹指甲甚是精致顯眼,她道:“這小樓的楚公子很多,不知姑娘要找的是哪一位?”
姜流丹眉頭皺得更緊:“這裏不方便說。”
百花溫婉道:“既然如此,姑娘就随我到二樓喝一杯茶,可好?”
姜流丹颔首,百花輕婉轉身,搖曳生姿,往樓梯走去,姜流丹尾随。
小二站到門旁,盯着進門人的同時也注意着堂中的動向,不時跑到客人席上斟茶遞水,一些客人眼巴巴地看着百花姑娘領着一位女子上樓,神色帶着幾分羨慕,随即小二送上一壺茶,問還有何吩咐,客人紛紛收回視線。
芙蓉樓堂內甚是熱鬧。
樓上包間更是別致,房中還放着文房四寶,以便風雅之人詩興大發揮毫成就佳作。
圓形的窗框,窗前懸挂着輕紗,輕紗別到兩旁,往外望去,能看到別的人家小樓檐頂,姜流丹走進包間內,她并不入座,只是走到窗前,百花站在門外吩咐人送茶水。
待百花姑娘吩咐完畢,姜流丹這才轉身,百花站在門旁花架子前,花架子是用枯樹根制作的,彎曲盤旋的造型保持着樹木努力向上生長的姿态,镂空的方形臺上,放置一個白釉花瓶,圓乎乎的瓶身,瓶頸稍收縮,豔麗的芙蓉探出花瓶,展現着豔麗的笑顏。
見姜流丹盯着花架子出神,百花注意到姜流丹的視線,落到芙蓉花上,笑道:“這不是它的花季,這只是仿照它的□□制造的傀儡,為這空間添一份旖旎罷了。”
姜流丹詫異:“看起來和真的一樣。”
百花也看着花,自豪道:“确實,要不我也不會花大價錢買回來放到這裏。”
正此時,敲門聲起。
站在門旁的百花順手開門,接過侍從手中的茶點,再輕輕地合上門。
姜流丹看着百花将茶點放到桌面,皺眉道:“我是來找兄長的,他約我在此處見面,還請百花姑娘引見。”
百花姑娘擡頭,看向姜流丹,語氣帶着幾分試探:“姑娘有何憑證?”
姜流丹從懷中取出書信遞給百花。
百花低頭看信,辨認字跡,爾後,她朝姜流丹深深一拜,道:“确實無誤,可惜少主剛剛外出,還請郡主見諒。”
姜流丹盯着百花,百花與姜流丹對視。
兩人神情均嚴肅。
姜流丹先移開視線:“這就是我們消息傳遞的地方麽?”
百花恭敬道:“正是,王爺曾調遣許多細作,現在卻只剩下芙蓉樓能起些作用。”
姜流丹不語,走到桌前坐下:“那我就等等他。”
百花彎腰,恭敬問:“姑娘需要奴陪着麽?”
姜流丹擡頭看向百花,她臉上少了揶揄,多了幾分莊重,倒添出別致的□□,姜流丹笑了笑,搖頭:“不必,你退下吧。”
百花颔首:“是。”
房門開合,輕輕關上。
姜流丹對着桌面的茶水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