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七夕廟會
夏天逐漸疲倦，陳列在天空中不動聲色的浮雲，像被人塗抹在平淡的天空上一樣，半天都沒挪動位置，厚厚薄薄的積雲，高懸的太陽遵循着不變的軌道，日複一日地重複着升升落落。
七月腳步悄然走近，接連的命案終于結案，壓抑好幾個月的寧城趕上了七夕女兒節，今年七夕廟會籌備得比往年更為隆重。
百姓總喜歡用美好的傳說和節氣來淡化日常生活的平庸寡淡，讓歲月溫暖起來。
宣行離開寧城的第三日，沈昭武也敲定了離開寧城的日期。
節日的氣氛在城中以摧枯拉朽之勢延展着。
沈昭武從城外駐軍點巡查完畢回城，經南城門入城，過寧城主幹道，看到路邊商鋪都擺上了隆重的服飾和精致的繡花鞋，針線香囊擺得滿滿當當，逛街的女兒家見到騎馬的沈昭武，眉目含情無限嬌羞。
走到芙蓉樓前的街道時，一面旗子被風吹落，恰好落在沈昭武的馬上。
将軍反應極快地接過棋子，他扯住馬繩，仰頭望去。
芙蓉樓二樓窗前本懸挂着的酒旗掉落，懸杆上的位置正好是前日看到故人的窗前，沈昭武低頭，細細看着這面旗子。
芙蓉樓內的小二聽到進店的客人說起二樓的酒旗飄下來，連忙出門尋找，正看到旗子在沈昭武手上，他慌慌張張地朝沈昭武小跑過來告罪。
沈昭武将旗子遞給小二，騎馬走了。
前日巡城，不經意間見到芙蓉樓上大開的窗戶，站着熟悉的恩師身影。
那時，沈昭武停下馬急匆匆地沖上芙蓉樓二樓，原本應是站着恩師的位置卻空無一人，桌上還剩着半壺清茶，百花姑娘卻道，這房中的客人很早就離開了，小二懈怠未收拾桌面才讓包間看起來是像是客人匆忙離去。
沈昭武半信半疑地走出芙蓉樓，這座城在某些未知的角落，發生着未知的事情，就如當初範南紗所見到的那位阿塵姑娘，和那位失蹤了的羅金枝、背叛了刺客堂的錢老大，找許久都一無所獲。
然而，無論如何，今日都要離開寧城。
沈昭武勒馬停在将軍府前，他将缰繩遞給小宋，大踏步進門，黃副将站在大門旁候着沈昭武，沈昭武解下盔甲，遞給黃副将：“城外駐軍點已安排妥當，這些時日勞煩黃将軍了，若有急事可與其他副将、偏将商量，趙都尉也會輔助将軍的。”
Advertisement
黃副将戰戰兢兢地接過将軍手中的盔甲：“是，演兵場也作了吩咐，只說将軍在駐軍點安排工作并休息幾日，将軍出城的消息不會外洩。”
沈昭武颔首，他走過練武場，老陳拿着包袱從回廊走出來，恭敬道：“将軍，包袱已準備妥當，已按将軍吩咐就簡，老奴現在就将它系到馬上。”
沈昭武随口道：“好。”
老陳出門，将軍進入主堂，蘇明潤正坐在堂中喝茶，見到沈昭武後，他放下茶杯，慢慢地站起來，順便将老陳放在椅子上的外衣拿起來，遞給沈昭武：“非要安排得如此倉促麽？”
沈昭武接過外衣穿上：“此事不宜拖着。”
蘇明潤敷衍點頭：“你的事自然是你說了算。”
沈昭武低頭整理衣袖：“我前日似見到杜校尉，還未能确定他是否就在寧城……我不在的時候你多加小心，雖然西北接二連三的案子看似已經告破，但主犯還未找到，也未明确他們的動機，有勞蘇太守多費心。”
蘇明潤随手從桌上撈起一塊點心：“縱使你不說，我也會注意的。”
沈昭武翻開一個茶杯，倒上半盞茶，匆匆喝完就轉身出門，蘇明潤跟着走出去，在回廊內和遙遙玩的田晖見到蘇明潤，丢下手中的萬花筒朝蘇明潤小跑過來。
蘇明潤彎腰，抱起他和遙遙道別。
随後他繞過影壁出門。
将軍府門前。
沈昭武臺階下，他牽着馬繩轉頭，對門前的人拱手拜道：“就此暫別，只需半月，不，半月內我就會回到寧城。”
蘇明潤放下田晖，臉色勉強道：“還望将軍能早些回來，畢竟下官這幾樁案子在百姓心中建立起來的威信有限，比不上将軍累積的軍功。”
沈昭武哈哈大笑，轉身上馬。
蘇明潤惆悵地看着匆匆趕回寧城又匆匆出城的背影，因他堅決暗中出城，連像樣的送別都沒能安排。
見蘇明潤流露出沉悶神色，站在蘇明潤身邊的田晖伸手，握住蘇明潤衣服下擺，蘇明潤低頭，看看田晖的小黑腦袋，他動了動嘴角，牽出一抹微笑。擡頭，入眼就是老陳傷懷的神情，蘇明潤安慰道：“老管家不必擔心，沈昭武很快就會回來的。”
老陳定了定神，對着蘇明潤微笑。
身邊的人來了又去，人們都在認真地忙碌着。
時間在掌心凝聚，等待着的日子總會來臨。
七夕，百姓祭會如火如荼地舉辦着，在無窮無盡的公務中被小路念叨得心煩意亂，蘇明潤終于舍得放下手中筆。
聽到擱筆聲，章師爺擡頭看着蘇明潤，端起手邊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一口茶，勸道：“東家連日來很是勤奮，現今積壓公務已經處理得井井有條，今日又是節日，出去走走不好麽？”
蘇明潤轉頭看小路。
小路不滿地瞪着蘇明潤：“少爺已經許久沒陪小晖出去走走了。”
蘇明潤微頓，也端起手邊的茶杯，妥協：“好吧，正好看看寧城的節日盛況。”
小路歡喜地蹦跶出門：“我去準備準備！”
事實上，也沒什麽需要準備的。
只消問賬房先生拿銀袋子就已經準備萬全。
田晖聽到要出門，高興地放下手中筆，将字帖推到一旁，他蹲在地上摸摸躺在地上睡着的黑貓，小黑貓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看一眼田晖，又懶洋洋地閉上眼睛繼續睡。
女兒節廟會在城東姻緣寺舉辦，帶動寺廟旁的一應商鋪的活躍度。祭會從早上開始，各家閨女早早就聚集在寺廟旁，持香拜七姐。
寺外街上擺着一溜兒小攤，青年男子也在街上流連。
一場場在神見證下的偶遇随處可見，商鋪人來人往，來姻緣寺求家庭和睦的百姓紛紛在客店前歇腳休息，享受着節日愉悅的氛圍。
從早上至傍晚，寺廟精巧的女工織品挂滿了祈願架，一些見多識廣的老人坐在街旁長凳旁給周邊小童說牛郎織女故事。在久遠的歲月裏，許是人們牽挂巧手織女的姻緣，為她編上一樁人間姻緣，并傳頌着兩人一年一度的感人會面，老人講得細致，小童聽得入神，場面和樂融融。
黃昏驅趕白日，夜市在黑夜的掩飾下拉開帷幕。
東坊、西坊是寧城劃出來的商貿之地，早市常在這兩地進行，兩月前，蘇明潤又開了南坊，依照慣例是每日有早市，逢集市日子早市延續至午市，但宵禁從未間斷，到西北這一年多，蘇明潤都不敢輕易開放夜市。
但節日往往會掩蓋住危機，讓人想要放肆一把，特別是在子車族遷移到西北的第一個七夕，蘇明潤腦袋發熱，早在兩個月前就決定開放夜市，七夕夜市籌備了兩個月，趙玉與黃副将早就做好安排，在街上行走，不多時就能見到一身暗服的捕快在夜市巡邏。
商貿的興起，與以農治天下的政策有所背離，為維護寧城以後的發展，未來，寧城的集市都不可能有更大的發展，因此，今夜将是預料中必會消亡的一場狂歡盛宴。
蘇明潤牽着田晖的手在路上走着，往城東姻緣寺而去，姻緣寺距離東坊近，夜市也在寺旁進行，外鄉人與當地百姓的對峙，終于在這場盛會中迎來了喘息的機會。
東坊熱鬧非凡，商家小販笑不攏嘴，馬不停蹄地為客人介紹待售的商品。
路旁小吃攤上，客人正眼巴巴地圍着攤主小販。
小路小橋跟在蘇明潤身後，歡喜地談論着在夜市上将會見到的新奇物品，不消一會兒，兩人就融入了人流大軍。
東坊附近的勾欄瓦舍人滿為患，戲曲已拉開帷幕，巡查的衙役與寧城守衛軍也已經各就各位，蘇明潤一邊環視四周，一邊緊皺眉頭，正在思考着寧城戒嚴的問題。
寧城的商貿娛樂一旦興起，實在不利于寧城駐防。
蘇明潤牽着田晖停在路中央，田晖盯着一位牽着母親手的小孩，他正舔着手中的棉花糖。
雪白的糖絲就像天空上的厚積雲，在孩子的唇間逐漸消散。
田晖扯了扯蘇明潤的手。
蘇明潤随着田晖的視線看過去，小孩拉着母親的手從蘇明潤身邊小跑過去。
小孩的母親溫柔問：“阿吉，這次要去何處？你還未告訴娘，你口袋裏的銀子是怎麽來的……”
阿吉回頭，高高興興地回答：“是一位好看的大哥哥給我的，就藏在糖袋子裏，大哥哥認識爹呢……”
母親責怪：“別胡說……你爹能認識什麽達官顯貴……”
話語漸漸遠去。
田晖指着遠去的阿吉：“要那個……”
在平日裏不說話的田晖突然間說話，蘇明潤驚喜異常，無論如何都想要完成田晖的心願，他連忙抱起田晖追向阿吉。
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登時怨聲載道。
好不容易拉住阿吉的衣服，孩子的母親驚恐地拍掉蘇明潤的手：“公子，你要做什麽？”
蘇明潤尴尬地松開手，問田晖：“小晖，你要什麽？”
田晖手指準确無誤地指着棉花糖。
蘇明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問：“實在抱歉，不知這位小童的棉花糖是在何處買的？”
孩子母親審視蘇明潤，片刻，覺得他不是什麽壞人，便轉頭指着寺廟方向：“前面有一家攤子，三十來步就到了。”
蘇明潤颔首，謝過孩子的母親，阿吉好奇地看着田晖那雙烏黑明亮的黑眼睛，莫名地心生敬畏，蘇明潤抱着田晖往那位母親所指的方向走去。
阿吉擡頭問：“娘，有錢人家的孩子都這麽漂亮嗎……”
阿吉母親頓了頓，嘆氣牽着阿吉的手往人少的地方走去：“這些小少爺啊，都是不識人間疾苦……”
阿吉似懂非懂，跟着母親離開，跌跌撞撞地逆人流而行。
日光漸暗，街燈漸起。
田晖舉着棉花糖，環視四周。
除了手中緊握的溫暖，四周冰涼一片，人群如湧，有缺口的內心被風吹得涼意無限，田晖舔着棉花糖，在溫暖與冰冷之間，掙紮着前行。
小路不知從何處擠回蘇明潤身邊：“少爺，夜市很熱鬧，前面還有耍猴的，在這夜間看，比在白天看更加有趣。”
蘇明潤不語。
小路輕輕地拍了拍田晖的頭：“好玩嗎？”
田晖用力點頭，唇間的笑意舒展開去。
前面的首飾攤前，趙都尉正和兩位脂粉厚重的女子拉拉扯扯，這等兒童不宜的場面有違觀瞻，蘇明潤抱起田晖轉身，往回路走。
小路驚詫地跟着：“少爺，現在就回去？夜市才剛開始。”
蘇明潤問：“黃副将現在何處？”
小路指着前面的街道：“我剛在那邊看到，衙役和士兵們都在巡視呢。”
蘇明潤颔首：“盡量保護寧城的安全。”
小路腳步一頓。
直到走到路人少起來的街道，蘇明潤才放下田晖，他牽着田晖的手安靜地走着，許久，嘆氣道：“你的夫子，宣行先生說過，寧城按着我的想法治理，加以管制就不會出岔子，但漏洞終究太大，宵禁不能停。”
田晖擡頭，見到蘇明潤眼中的堅定神色，不由得握緊蘇明潤的手。
蘇明潤低頭看田晖，笑道：“我們現在回去，在後方維護寧城的安穩。”
田晖乖巧地點頭。
蘇明潤莫名嘆氣：“唉，為何要和你說這些事呢……”
田晖靜默，一大一小緊緊握着手中的溫暖，一同走在昏黃街燈映照下的街上。
夜風涼入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願新的一年大家都得償所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