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現世-複蘇(九)

視線所及之處, 是廢棄的院落, 斷壁殘垣間生長着一顆槐樹,筆直的樹幹,茂盛的枝葉柔軟宛若藤蔓,呈傘狀垂下。樹旁站了一個人, 二十來歲的女孩子,一頭長發披肩,頭上戴着一個橄榄枝編織的花環, 點綴着白色的花朵, 一身白色的連衣裙, 顯得腰肢纖細柔弱。

她臉上帶着淺淺笑容,左頰處一個小小的梨渦,若隐若現。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的眼神茫然沒有焦點,原本可愛的笑容,反而被襯得有兩分詭異。

陸明遠以前不迷信的。但是在前天晚上那次詭異的經歷後, 他開始有些動搖了。

大晚上的,在這片走不出去的區域裏, 幽深而漆黑的巷子, 破舊的院落, 還長了一顆槐樹。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到這裏來,更何況是個一個年輕女孩,還穿着恐怖片标配的白裙子。

陸明遠一顆心懸得厲害。換了膽子小的人遇見這種事,估計早吓得尖叫一聲轉身就跑了, 更甚者吓得腿軟連跑都跑不動。他卻是沉着臉,小心将手電筒照了過去,明亮的光線照到女孩臉上,女孩卻仿佛沒有察覺,表情姿勢依舊。

他眯了眯眼,總覺得那光看起來不太對,于是又試着喊了一聲。

聲音落下的一瞬間,只見原本靜止不動的女孩像是被驚動了,忽然動了起來。她擡起手放在胸前,像是祈禱的姿勢,而後……

她的手指屈成爪,猛一下穿透自己的胸膛。鮮血瞬間噴湧而出,将白色的長裙染得血紅。

親眼看見一個人自殺,陸明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坐視不理,下意識就想沖上去阻止。兩人之間不過短短幾米的距離,然而他卻一頭撞到一面看不見的牆上,倒是不疼,身體卻因為慣性退後了幾步。

不止是前面有阻攔的屏障,四周都是如此,手電照射下什麽都沒有,但是伸手去觸碰,就能明顯感覺得到,觸感似曾相識,赫然便是前天夜裏在富興路兇殺案現場碰到的結界。

看不見的屏障把他跟彭依依兩人困在方寸之間,進退不得,逼迫着他們眼睜睜看着不遠處的女孩自殺,整個過程堪稱驚悚。

那只看似纖細柔弱的手掌,擁有超有認知極限的力量,輕易穿透自己的胸膛,在寂靜的夜裏,甚至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保護胸腔的肋骨斷裂,那只手便輕易探進更深處,而後猛地往外一抽。

沾滿鮮血的掌心,是一顆仍舊跳動着心髒。

那張臉上的表情也終于有了變化,不是痛苦,而是更深的笑意,唇角上揚彎出足以稱之為愉悅的弧度,原本茫然無焦點的眼神,也仿佛沾染了喜悅。

滴答,滴答。

鮮血順着手掌滴落,沒入腳下荒蕪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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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轉過身,面朝着槐樹,屈膝跪了下去,雙手合十,心髒便在掌心變成碎屑,而後被她仿佛獻祭一般輕輕撒在槐樹周圍。

槐樹的枝葉猛烈搖動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條生長,就像是被賦予了生命與意識一般,扭曲着纏繞上女孩的身體。一根兩根三根……最後将她整個人從地上拉起來捆綁在樹上。

她終于垂下了頭,如若不是胸前可怕的傷口,那姿勢看起來就仿佛只是昏迷了一般。

一切歸入黑暗。

陸明遠手裏還拿着手電筒,然而光線根本照射不出去。難怪他之前覺得手電筒的光照射到少女身上,感覺不太對,因為光根本沒有透出去,那道看不見的屏障,不僅能将他困住,就連聲音與光線都能盡數攔住。

彭依依膽子不算小,但是親眼目睹這樣驚悚的一幕,還是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極限,直接吓暈了。好在陸明遠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逃走……快……跑……”

過了大約十來分鐘左右,陸明遠耳畔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斷斷續續,且字音迷糊不清。可他還是聽懂了,這是在催促他離開。

也正因為聽懂了,他反而愣了一瞬。因為這跟他所想的不一樣,他以為結界是出自兇手之手,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是在保護他們。

職責所在,陸明遠本來應該去看一看屍體。雖然心髒都被她自己掏出來捏成泥撒給槐樹做肥料,無論怎麽看人也不可能活着了。但這件事本身就不能用常理解釋,隔着幾米的距離與一道無形的屏障,他連對方身體都碰不到,死活都可以先放一邊,他連最簡單的真與假都不敢肯定。

兇殺案的後續不說,他至少也要确定到底有沒有這樣一件案子,之後才能考慮後續要怎麽處理。但那股神秘的力量始終攔着不讓他靠近半步,或許裏面有什麽他無法想象的危險。

陸明遠不是認死理的人,這種情況下鑽牛角尖顯然是不理智的行為,是以他只猶豫了片刻,便決定先撤,撈上昏迷的彭依依就走。

有什麽事,等天亮再說。以他淺薄的封建迷信相關知識,只知道邪魔精怪都害怕陽光,一定要找個安全時間,大概只有太陽挂在頭頂上那段時間了。

他抱着彭依依撤出巷子回到車上,拉開車門将人放在後座上,自己坐上駕駛座,開着車離開。他原本擔心車開了一段又看到熟悉的景象,好在并沒有,街道兩側的景物終于有了變化,看了幾遍的招牌沒有再出現,證明他終于離開那個鬼地方了。

不知道是封禁那片地方的東西走了,還是神秘的力量将他帶了出來,至少他們暫時安全了。劫後餘生,按理來說他應該高興的,但是現在這個情況,是真的高興不起來。這一條路甚至這個片區雖然偏僻冷清,到了夜裏基本見不到人,但也不是絕對的,偶爾還是會有車開過去,又或者晚歸的人,若是不小心遇到剛才那種情況,後果不堪設想。

而且這個情況不能用常理來推斷,普通的殺人案,至少可以提醒大家夜裏關門閉戶,安全還是有一定保證的,而這個關門閉戶估計是沒用的,說出來只會鬧得人心惶惶,要知道這一片的住戶可不少。

出了那片區域,手機終于有了信號,他翻出聯系人正準備撥電話,沒想到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是有電話打進來了,爛熟于心的號碼,卻意外沒有備注。

是顏昭的。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悄悄把備注從顏昭改成了老婆,沒想到後續會變成那樣。他狠心把號碼删了,不聽不看,以為很快就能忘掉。結果醉酒之時,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一個個按下數字撥出去。

第二天酒醒了,翻到通話記錄愣了好久,然而絞盡腦汁也想不起具體發生了什麽。他糾結了很久,最後決定拉下臉求複合,重新把電話撥過去。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他才恍然想起,顏昭跟她的每任男朋友分手後,都會把號碼換掉。人和感情對她來說,仿佛就跟那一串沒有意義的電話號碼一樣,輕易就能換輕易就能忘。

他一邊罵着自己犯賤,一邊讓人把她的新號碼找出來。只是看了無數遍,卻再也沒有打過一次。

……

陸明遠很了解顏昭,如果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她不會大晚上的給他打電話。他幾乎是下意識滑動屏幕接通了電話,正準備問發生了什麽事,結果倒是讓聽筒另一頭的人搶了先。

“你在哪兒?”顏昭問,不等他回答,又接着道,“算了這個不重要,等下再說。不管你在哪兒,在幹什麽,現在趕緊離開,能走多遠是多遠。昨天給你的那個瓶子拿出來,看看瓶子是不是在發光,如果是就趕緊離開,到明亮的人多的地方去。”

陸明遠聞言,整個人都愣住了,下意識踩了一腳急剎車,因為慣性身體往前沖去,又被安全帶拉了回來,經過這麽一折騰,他才回過神來,“你知道我這邊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會知道?”

他一邊問着話,從衣服兜裏摸出錢包,從夾層裏把那個小瓶子拿了出來,打開車內燈,借着燈光仔細端詳。瓶子竟然真的在發光,不是明亮的光芒,而是一種黑色的微芒,看起來像是霧氣一般,附在瓶子的內壁上,一閃一閃,又仿佛是無數細小的活物。他透過微芒看向瓶子裏,不是錯覺,那顆原本就很小的黑色晶體,整個變小了一圈。

“瓶子是不是在發光?”顏昭又問了一遍。

“……是。”

“你趕緊走,剛才的情況要是再來一遍,小影不一定撐得住。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先離開那裏,把瓶子放到最顯眼的地方,一邊走一邊注意,直到它不再發光,才算是遠離危險了。”

“好。”

陸明遠憋下滿肚子的疑問,把車開到了梧桐大道上。這是梧桐區的主幹道,每隔一段就有一盞路燈,從夜幕初降到第二天黎明,始終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的景象一般要持續到夜裏十一二點。

瓶身黑色的微芒終于消弭,他才把車在路邊停下。雖然什麽話也沒說,但是電話一直沒挂斷,他戴着藍牙耳機,從聽筒裏能聽顏昭那邊的聲音。

呼嘯的風聲,偶爾還有汽車引擎的聲音以及喇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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