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星辰往事（九）
顏昭看着眼前的景象， 有些出神。
這是……金水迷霧盡頭的那片星辰迷宮。她曾經在那裏誤入時間之路，有去無回，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不斷蒼老， 什麽也做不了。
而今又要踏入這個地方。
還有剛才星辰的那一番話。
“這是你為我建造的樂園……”
“這是你托我保管的， 你的名字……”
顏昭曾經以為， 她和星辰之間的關系， 是他占主導，畢竟他是那麽的強大， 能輕易壓下即将打開的兩界通道， 在大陸上每個地方幾乎都有認識的人， 隐居的精靈，神秘的海妖……甚至是頂着法則的力量， 撕裂空間而來。
幾乎只要他想， 就沒有辦不到的事。
可現在看來， 她似乎才是占據主導地位的人。
那麽……
我是誰？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那裏有星辰方才歸還給她的，她的名字。一個古怪的符號，此前從未見過， 但是她又清楚的知道， 那是她的名字——顏昭。
我的是顏昭， 可是顏昭又是誰？
懷着這樣的疑問，她往前踏出了一步。
這一次， 不再跟之前一樣，每條路都有無數分支， 每走一步都需要做出選擇，星光芒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在她的腳下，交織成一條路，且一點一點的往遠處蔓延，似乎在為她指引前進的方向。
她最後回頭看了星辰一樣，他站在迷霧之中，靜靜的看着她，唇畔帶着淺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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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的情緒，像是期待，又仿佛是永別。
顏昭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發現無話可說。她最終徒勞的閉上嘴，轉身沿着星光織就的道路，去往星辰迷宮的深處。
……
這是一條很……奇怪的路。
顏昭在這裏看到了很多熟悉的畫面，都是她曾經完整夢到過而後寫成書本的世界，但是細節卻又跟她記憶中有區別。她夢見那些世界的時候，是以旁觀者的角度進行觀測，她記得故事的主角們的樣子，可是現在，那些群體裏忽然多出來一個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年齡與不同的裝扮，卻是同樣的面孔和名字。
她的容貌，她的名字。
如此的明顯與違和，她以前卻從來沒有注意過。
為什麽？
顏昭不知道自己在這條路上走了多久，回過神來時，發現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
一座高山出現在眼前，雲霧缭繞不見頂。
她走近了，便見得一座山門，上書‘留仙宗’三個大字，筆走龍蛇，氣勢磅礴。
山門後，一條石階路蜿蜒而上，最終隐入雲霧之中，不止何處是盡頭。
“留仙宗……”顏昭呢喃出聲，心中疑惑更甚。
她記得這個名字，在親身經歷的第一個夢境世界裏，那具身體的原主人顏昭穿越過去的那個修真界裏，就有留仙宗這樣一個修真門派，不過顏昭穿越過去的時候，這個宗門已經斷了傳承，只能在野史雜聞中見到其身影。
在很久以前，留仙宗曾是修真界第一大仙門，無人出其左右，而與其威名一樣廣為人知的，是一則無從考據的傳聞——
據說留仙宗內曾有弟子飛升成仙。
彼時天路已經斷絕了數萬年，無數大能困于渡劫大圓滿的境界，再無法進一步。留仙宗內大能亦是如此。可是最終傳出的，卻是宗內弟子飛升成仙。這怎麽看都不合理，然而翻遍當時的典籍記載，野史雜聞，都肯定了這一點，但問及仙人名姓道號，卻又無人知曉。
着實詭異。
是以第一個夢境世界中的原主人，才會對此事印象深刻。
顏昭看着山門與石階，有些不敢确定，這個留仙宗跟她記憶中的留仙宗，究竟是不是同一個。
她遲疑片刻，最終還是穿過山門，踏上石階。
起初的時候什麽都沒有，待攀至雲霧籠罩之處時，頭頂忽而掠過一道人影，那是身着青色長袍，禦劍而行的修行者。
之後不久，她就在石階路上，遇到了其他人。
一群十幾歲的少年，身着青色長袍，背負長劍，從山上下來，一路有說有笑，見了顏昭，忽然就噤聲了，态度也變得有些拘束，整整齊齊的跟她打招呼，“見過大師姐！”
顏昭一愣，略有些遲疑的開口跟他們交流，“你們……這是去哪兒？”
“回大師姐的話，我們這是領了任務去山下降服為害村子的妖獸。”
竟然真的能交流！
顏昭意外極了，随之而來的是疑惑——這群少年為什麽會叫她大師姐？以及他們沒有發現她明顯異樣的穿着嗎？
“大師姐可還有別的吩咐？”少年中領頭的人問道。
“沒有了，你們……多加小心。”顏昭回道。
只見少年們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勵，一個個眼神亮閃閃的，與她辭別，向着山下而去。
顏昭看了他們的背影許久，才又繼續往上走。
這一路上，她遇到了許多人，無一例外，他們都跟她打招呼了，不過對她的稱呼不斷的在變化，唯一不變的是恭敬的态度。
她走了許久許久之後，前方始終雲霧缭繞，看不見盡頭，但是她有一種感覺，馬上就要到了。
顏昭順應感覺的指引，一路穿過幽靜的林中小徑，來到一座小院外。門扉輕掩，她推門而入，穿過庭院，便見檐下放了一張搖椅，上面躺了一個人，穿着與這一路上見到所有人一樣的青色長袍。
走近了，得以看清其樣貌。
顏昭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有着與她如出一轍的容貌，閉着眼，處于沉睡之中。
過了許久，顏昭才回過神來，“你是……”
才開了口，她的身體忽然出現異變，從腳下開始，一點點化作無數熒光，向着搖椅上躺着的女子飛去。
當熒光點進入女子的身體裏時，她的眼皮微微顫抖了兩下。而當顏昭整個人融入她體內後，她的眼，緩緩的睜開。
那是一雙淡漠不含一絲感情的眼眸，卻又帶着無上的威嚴。
……
清晝市，麗景灣小區。
顏昭家。
客廳裏，星辰與陸明遠對面而坐。
“為什麽只有你一個人回來？顏昭呢？她去了哪裏？！”陸明遠追問道。
星辰靜靜的看着他，眼神帶着幾分憐憫，“她哪裏也沒去，只是回歸本體而已。”
“什麽……意思？”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嗎？”星辰忽然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而後不等陸明遠回答，又繼續說道，“在很久以前，這片天地間曾有很多強大的修行者，引天地靈氣為己用，不斷提升自身修為。”
“從築基到大乘，這是一個無比漫長的過程，短則數百年，長可達成千上萬年。當修為達到大乘期圓滿，天上便會降下雷劫，成功渡過此劫者，便可飛升成仙，證道長生。”
“而長生者之上，便是神，真正不朽的存在。”
“并不是所有的長生者都能成為神，百中無一乃常态。”
“後來不知何故，世間所有神與長生者盡數消失不見，天路至此斷絕，此後數萬年間，再無一人飛升成仙。”
……
如果是在以前，聽到這些話，陸明遠只會當做是無稽之談，可是現在它們從星辰嘴裏說出來，陸明遠只覺得心中恐懼不斷蔓延。
“你說這些……跟顏昭有什麽關系？”
星辰笑了笑，眼底揮之不去的憐憫，“她是這三千世界，唯一的神。更準确的說，是神無數意識之中，最接近本體的那一個，但又有着屬于人類的細膩感情。”
陸明遠第一反應是不信，随後又注意到一個問題，“你不是說原本的神都消失了，此後再也沒有新的神，又說顏昭她是……”
“幾萬年後，修真界有天才橫空出世，修行至大乘期圓滿，以劍證道，成為天路斷絕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飛升成仙的人。”
“那個人，名叫顏昭。”
“原來的神和長生者盡數消失，她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新的神。但福與禍往往相伴相行，在她成神的同時，她的過往從這片天地間被抹去，所有人都知道神的存在，卻不知其名。”
陸明遠終于星辰之前說過的話是什麽意思，眼中的憐憫因何而來，他抑制不住的覺得恐懼，“我……我還記得她！”
只見星辰笑着，“這是因為她的本體還未醒來，不過快了，當神蘇醒時，你所擁有的那些記憶，便會随之消失。你雖然曾經擁有過她，但終将徹底失去。”
陸明遠下意識否定，“我不……”
話未說完，只聽星辰淡淡道，“開始了。”
一瞬間，陸明遠清楚的感覺到，那些關于顏昭的記憶，正在飛快的變得模糊，繼而徹底消失。
“不要……別……”他只覺得無比的恐懼，用祈求的眼神看向星辰，卻只換來憐憫。他四處張望，試圖尋找什麽，當視線落在面前的茶幾上，看到果盤中放着的水果刀時，他愣了一下，而後迅速伸手将刀拿起，緊緊握住，對着自己左手手臂紮了下去。
水果刀鋒利度有限，想要在手上留下清晰的痕跡，需要很大的力氣，同時也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鈍刀子割肉更疼。
陸明遠咬着牙，終于在手臂上刻下‘顏昭’兩個字，血淋淋的，看起來十分的滲人，他卻覺得心安。
哪怕忘記所有的記憶，但至少還有這個名字，或許将來有一天……
他這麽想着，下意識擡頭看向星辰，對方的眼中，憐憫之情更甚。
陸明遠好不容易安定了一點心，忽然止不住的往下沉。
“不……不行嗎？”他艱難的開口。
星辰微微垂眸，看向他的手臂。
陸明遠也跟着收回視線，而後看見絕望的一幕——
只見他手上，鮮血淋漓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恢複原樣。
“不要……不可以……”陸明遠聲音止不住的顫抖，他握着水果刀，想要重新在手臂上刻下名字，然而新的比劃還未成形，舊的便已經消失，連一點機會都不給他。
他的腦海中，關于顏昭的記憶，已經所剩無幾了。
“顏昭……”
“顏昭……”
“顏……”
陸明遠喊着這兩個字，心痛與絕望交織，紅了眼眶，模糊了視線。
可終究還是忘記了。
……
陸明遠愣愣的看着坐在對面的星辰，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眶滑落，心裏空落落的，卻又不知道為何。他微微皺眉，開口問道，“我們剛才，說到哪裏了？”
說完話，忽然注意到自己手裏還拿着水果刀，他愣了愣，而後把它放了回去。
星辰靜靜看了他片刻，而後收回視線，聲音淡淡，“說到雙影山下面即将蘇醒的第二只大妖。不過已經不要緊了，我能感覺得到，天地間的靈氣，已經開始消散了，而沒有了靈氣，那些被封印于地底的妖怪，只能繼續長眠。”
“你的意思是……靈氣複蘇停止了？”
“對。”
陸明遠聞言，下意識皺起眉頭，“可是我記得你說過，靈氣複蘇一旦開始，結局就已經注定，人力無法更改。”
星辰笑了笑，“人力的确無法更改，但是，神可以。”
“神？”陸明遠愣了愣，“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
不知為何，說起這個字的時候，他的心底，莫名會覺得難受。
“當然有。”星辰回道，“你不是見過了妖怪和巨龍了嗎，這些東西都存在，有神不是很正常的嗎。”
話是這樣沒錯，陸明遠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神在哪裏呢？”
“三千世界，神無處不在。或許你曾經見過她，跟她說過話，甚至相處過一段時間也說不定。”
星辰說出這番話時的眼神，讓陸明遠有一種他在憐憫自己的錯覺。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陸明遠問。
“因為我是侍奉神的人。神已經蘇醒，我也該走了。”星辰說着話，視線看向陸明遠，“永別了，陸明遠。”
伴随着話音落下，他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忽然勤勞（*/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