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刺客
齊瑄回了房, 但毫無睡意。
窗邊的衣架上還挂着宋淮的那身衣裳, 下午齊瑄摔東西的時候弄髒了, 他親手洗幹淨, 挂在窗邊晾着,如今已經幹透了,好似潔淨如初。
只有齊瑄知道, 上面哪個地方, 曾經沾過茶漬, 一塌糊塗。
他把衣裳取了下來,鋪到床上,擺弄着,嘗試把它疊起來。
第一回 洗這身衣裳的時候, 齊瑄還特意問了長康, 長康欲要幫忙,齊瑄不準, 只許他在一旁口授。洗衣裳也不難, 齊瑄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此時齊瑄回憶着下人給自己疊衣裳的動作, 把阿淮的衣裳疊好。
撫平了領口, 将袖套放上去, 齊瑄把衣服放到了枕邊,熄燈躺下。
雖然洗過兩次,齊瑄還是聞到了那種熟悉的若有似無的楠木香氣。
阿淮不怎麽用熏香,也不愛挂香囊配飾,可齊瑄一直覺得他身上有一種很淡很輕的楠木香氣, 不似尋常楠木香濃郁,且還要更清爽些,好像夾了幾株竹枝在裏頭。
上輩子,阿淮死後,齊瑄尋了許多制香師傅,費了不少功夫,也制不出這種香氣——阿淮身上獨有的味道。
此刻齊瑄覺得,這件洗過兩次的衣服,還帶着那人的香氣。
放不下,不可能放得下。
若是能放下,上輩子又怎會有遺憾?
上輩子,他坐擁萬裏江山,無上權力,若是能放下阿淮,又怎會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又怎會思郁成疾,逝于壯年?又怎會死後重生,回到如今?
阿淮,是他兩世的劫。
齊瑄在一片黑暗中睜着眼,難以入眠,又摸了摸枕邊那衣服,想着還是給阿淮多準備幾身衣裳吧,萬一他哪天又偷偷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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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躺了多久,終于有些困意上頭的時候,齊瑄突然耳尖一動——
來了!
齊瑄立刻翻身下床,抽出佩劍,打開了門。
院子裏頭,唐铮帶着王府的侍衛,圍住了六七個手持刀劍的黑衣人。
院子外頭亦不斷傳來刀劍碰撞的厮殺聲,聲音越來越近,血腥味越來越濃,源源不斷的刺客不要命地向主院攻來。
火把照亮了整個王府,左右的皇公貴族家也被驚動。
院中,與侍衛纏鬥的一個黑衣人見到齊瑄,當即飛身朝他攻去。
齊瑄擡劍一擋,與那人過了兩招,唐铮抽身回護,擋在齊瑄身前,“王爺小心!對方的人手超出先前的預料。”
這不是刺客暗殺,這是明目張膽的上門屠戮!
又有幾個刀尖帶血的黑衣人闖進院中,齊瑄不禁冷笑,岳氏比他想象中還要大手筆,看來是鐵了心要置他于死地。
齊瑄的聲音冷若寒霜:“不留活口!”
與黑衣人纏鬥的唐铮有一瞬遲疑,留有活口,才能揪出幕後之人。
“一個不留!”齊瑄再次高聲下令,院中的侍衛接到命令,圍攻黑衣人的招式越發狠決。
唐铮也不再留手,劍刃在黑衣人胳膊上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回身一腳将那人踹倒在地,立刻有侍衛上前将之一劍封喉。
黑衣人見勢不妙,并未退卻,像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不斷往齊瑄身邊鑽。
唐铮對侍衛打了個手勢,變換攻勢,将幾個黑衣人逼退到院外。
齊瑄冷冷地看着面前這一幕,面前的刺客一個個倒下,仍有刺客不斷向主院攻來,血腥味彌漫,令人作嘔。
忽然,齊瑄瞳孔一震,愣愣地看向前方。
有一人手持長.槍,從數不盡的刺客當中殺出一條血路,朝他奔來。
矯健的身姿竟與上輩子那個飛身撲向他、替他擋下利箭的身影重疊,令齊瑄心頭巨震。
齊瑄提劍上前,一劍刺穿與那人對戰的刺客的後背,将其踢開,對眼前人呵斥道:“誰讓你來的!”
宋淮臉上帶着血跡,胸膛劇烈起伏,呼吸粗重,握槍的手有些顫抖,鮮血自槍尖滴落,他沒有答話,上下打量着齊瑄,确認齊瑄毫發無損,再次對上齊瑄視線,突然眼眶一紅。
這幅表情,猶如一把尖刀,直直刺入齊瑄的心髒,讓他啞了喉,再說不出一句重話。
怎料差點落淚的宋淮忽然間眼神一厲,一把将齊瑄拉到身後,對上那個偷襲齊瑄後背的刺客。
齊瑄被拽得踉跄,愣愣地看着這個擋在自己身前橫槍厮殺的少年。
這一刻,他的背影如此堅實可靠,若非眼前的情況不允許,齊瑄只想緊緊抱住眼前的人。
克制住不合時宜的念頭,齊瑄轉過身與宋淮後背貼着後背,沉聲道:“不許受傷!聽到沒有?”
宋淮一愣,握緊手中的長.槍,輕輕應了一聲:“嗯。”
寅時一刻,當值的禁衛軍進入宣王府,将刺殺宣王的刺客盡數絞殺,從宣王府擡出兩百餘具屍體。
宮裏,王府周圍被驚醒的王公貴族,朝中消息靈通的官員,都知道了宣王府遭刺客夜襲、宣王身受重傷的消息。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整個王府,唐铮指揮侍衛修整換防,長康帶着王府的下人連夜清理血跡,膽小的下人兩股戰戰,一邊沖洗血跡,一邊念着阿彌陀佛。
主院,齊瑄把宋淮拉到房中,直接上手扒他的衣服。宋淮吓了一跳,連忙躲閃。
“別動!”齊瑄喝道,宋淮對上他陰沉得可怕的表情,頓時僵住了手腳,愣在原地。
齊瑄見狀,意識到自己态度不對,放低聲音解釋:“衣裳脫了,我看看有沒有受傷。”
宋淮垂着眼不敢看他:“沒、沒有……”
“脫了吧,渾身都是血。”齊瑄再次放低了聲音。
宋淮垂下頭,解起了袖套。他的常服不像尋常世家子弟一般廣袖長袍,而是套着收窄袖口的袖套,不夠風雅,卻顯得幹淨利落,英姿勃發。
齊瑄給他脫了外袍,裏頭的白色中衣也沾了一些血跡,但沒有破損,确實沒受傷。
齊瑄擡起他的臉,拇指擦過臉頰,那裏有一條細小的傷口,血痕已經凝固了。
宋淮看着眼前人,突然撲上去抱住了他的腰。
齊瑄擡手緊緊回抱住少年,唇蹭向宋淮的側臉,“為什麽來?”
宋淮不說話,咬上了齊瑄的脖子。
齊瑄勒緊懷中人,問:“說話!為什麽來?”
“你又騙我!”宋淮松口,話音帶上了哭腔,“你故意和我吵架!故意把我支開!”
說完,又張嘴咬住他的肩膀。胳膊使了多大勁抱緊對方,嘴上就使了多大勁咬着他的肩膀,分明是他在發洩,卻自己先哭了出來,沄沄的淚水打濕了齊瑄的肩膀。
宋淮在宣王府門口等到子夜,越是猶豫,越是鼓不起勇氣,所以他轉身走了。
一邊走,還一邊委屈,九刃一直在他身邊,所以王府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在門口,不可能不通知齊瑄,那為什麽沒人叫他進去?
一定是齊瑄不想見他!
宋淮忍不住眼眶發紅,抹了一下眼角。回到定北候府,才隐隐覺得不對。
太反常了,今夜的一切。
大寧不似前朝有宵禁,但每晚京城內都會有當值的禁衛軍巡防,防備意外發生。
但宋淮一路從宣王府回到定北候府,都沒顧上隐匿行蹤,竟然沒有碰上一隊巡城的禁衛軍?
他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有人通敵叛國,幫助狄川出逃,齊瑄将北狄使者關押,進宮夜審……
再想起緊閉的宣王府大門,突然明白了齊瑄的用意,他不是不見他,是知道自己有危險,故意支開他!
宋淮質問九刃,九刃卻不肯說,只說:“小将軍放心,王爺會沒事的。”
宋淮信,但不放心,所以扛着長.槍牽上馬,想去宣王府。
卻沒想到父親還未歇下,攔在了大門口。
宋淮:“……父親……”
宋骁看着自己兒子,小時候連只兔子都不忍殺,後來在戰場上錘煉了多年,仍是不夠果決剛毅,如今卻手持長.槍,要去救他的心上人。
宋骁嘆了一聲:“想清楚了?”
宋淮點了點頭,又抿了抿唇,問:“父親,我可以去嗎?”
宋骁在問,作為定北侯世子的宋淮,想清楚了嗎?當真要與那個人一路?
宋淮在問,作為定北侯世子的他,可以去嗎?我可以,喜歡那個人嗎?
這一去,就沒有退路了。
最後,宋骁說:“去吧,小心些。”
欣喜、感激、愧疚、自責齊齊湧上心頭,宋淮說不出話來,垂頭走到宋骁跟前,喏喏地又喊了一聲父親。
宋骁拍了一把他的腦袋,呵道:“快滾!別磨磨蹭蹭!”
于是,在宣王府火光一片、殺聲陣陣之時,宋淮殺到了齊瑄面前。
隔着衣服,咬疼了牙也沒讓齊瑄皺眉頭,宋淮松開口,看向齊瑄,控訴道:“為什麽不告訴我?什麽事都不讓我知道,不與我商量,說要在一起的是你,說要成親的也是你,可一出事,把我撇開的還是你!”
“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用?只能做你的金絲雀,籠中鳥,不配和你同進退。”
“不是的……”宋淮的質問讓齊瑄啞口無言,除了否認,說不出辯駁的話來。
“你就是!”宋淮不聽他辯解,“你一個人決定了所有事,就是想讓我什麽都不知道,像一個傻子一樣跟着你!”
齊瑄突然想反問他,那上輩子呢?
上輩子,你為何什麽都不告訴我?擅自斷定我們的關系見不得光,逃避本該由我們共同面對的難題,又在害了傷了至親至敬的人之後,選擇放棄我,棄我而去遠赴北疆還不夠,還将我獨留塵世?
憑什麽,都由你決定呢?
可齊瑄問不出口,他如何拿這輩子的阿淮沒有做過的事去質問他?
就算是上輩子,柳眉山能對宋淮失望,宋骁也可以怪宋淮不孝,唯獨他齊瑄沒有資格怪宋淮沒有擔當。
宋淮奮不顧身的理由,不過是因為喜歡他。
同樣心存僥幸、逃避現實的是他自己,他又有什麽立場去責怪宋淮?
責怪宋淮不肯踏着親人屍骨走向他?還是責怪宋淮放棄了兩人不見前路的未來?
可是不恨嗎?
恨!上輩子輾轉難眠的時候,恨極了他!
恨他言而無信!說好的只要他不娶妻,就與他一輩子不分開,卻在出事之後抛下他去了北疆,又将他獨留塵世。
真的,恨極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瑄瑄:你們看,這就叫惡人先告狀,反咬一口,不對,兩口!
淮淮:不是,這叫做,前面的刀,其實都是糖。
瑄瑄:那今天的呢?
淮淮:呃……明天會更甜!【甜甜笑】
我這個人要求不高,就喜歡大家吹爆我!
像昨天那樣,就很舒服!
咦嘻嘻嘻嘻嘻~
【诶?我的臉怎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