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宋骁
少年的宋骁不知道,對一個人心軟, 會這般傷筋動骨。
他與殿下自幼相識, 卻好像從來沒認識過他。
他知道殿下聰慧, 果決,能謀善斷,卻不知他狡詐,狠辣, 機關算盡。
就如他從未想過殿下會喜歡他。
他知道殿下英俊, 風流,霞姿月韻,卻不知他妖冶, 誨淫,惑人魅心。
就如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喜歡他。
他不讨厭殿下,甚至仰慕他的風姿,将他引為知己。他一直以為自己會為殿下守江山, 做他的忠臣良将。
可殿下說喜歡他,哀求他試一試, 甚至願意雌伏于他……
心軟, 感動,或者再算上心裏那點道不明的情愫,他接受了殿下的吻,默許了殿下的親近,甚至同樣熱烈的回應他……
起與心軟,濃于癡纏, 他是當真喜歡過殿下。
所以也真的怨恨過他。
他沒有喜歡過別人,有些認死理,同一個人好,就要好到談婚論嫁,決不始亂終棄。所以無論殿下如何誘惑他,他都不願意做到最後一步。
他就是個癡心卻又蠢笨的毛頭小子,動了與心上人成親的念頭,哪怕殿下只是想同他“試一試”。
父親對他說,你同殿下斷了吧,陛下要給他選妃了。
宋骁當時愣了許久,問父親,我能去搶親嗎?
父親笑他年幼無知,反問他,若是他自己願意娶呢?他是太子,會棄了皇位選你?
宋骁并不是第一回 想這個問題,可在父親面前,仍是強撐着說,我去問問他。
可當天,齊晗就領了賜婚的聖旨。
他說他要娶妻,要承大統。
宋骁知道,自己被舍棄了。
盡管齊晗說,就算他娶了妃子,仍只有他一個男人。
簡直荒謬!
“我宋骁自甘與你斷袖,但決不與你背德茍合!”
宋骁狠心與他斷了。那人卻歡歡喜喜納了妾,等着大婚。
宋骁這才意識到,對一人心軟,便等同把刀遞給了對方,刀尖正對着自己的胸口,對方甚至無需用力,輕輕一推就紮了進去。
于劇痛中醒悟,宋骁知道了他的狡猾,自私,薄情寡義!
把心腸變得比匕首還要硬,就不會痛了。
于是宋骁對齊晗的歉疚視而不見,對齊晗的保證一字不信,對齊晗的糾纏避如蛇蠍。
他分明已有妻有子,為何還要讓他不得安寧?
怪自己不夠聰明、不夠警惕,怪自己拒絕齊晗的糾纏不夠狠、不夠絕,以致自己中了太子妃的算計,成了滿京城的笑話,丢盡定北侯府的臉。
滿京城都在追問他到底與何人斷袖,他不提,齊晗也不敢認。
陛下像是怕他糾纏齊晗,給他賜了婚,讓他迎娶一個素未相識的女子。齊晗竟特意告訴他,那是他為他選的妻子。
他沒想到齊晗能卑劣至此,終于徹底寒了心。
但宋骁不願耽誤那女子,想抗旨拒婚。
母親以死相逼,問他是不是改不好?是不是一輩子都不娶妻?是不是要宋家絕後?
宋骁跪在母親面前,說他會改。
母親說,那便娶,娶了慢慢改。
于是他娶了柳眉山。
新婚之夜,掀了蓋頭他才第一回 見到柳眉山。
新娘子的妝過于豔麗,他只瞧出長得不賴,尤其看清了她的一雙眼睛——清冷,淡漠。
宋骁對這個無辜地與自己綁在一塊的女子有愧,一時不知如何待她,怕她怨怼不甘,又怕她期待郎情妾意、琴瑟和鳴,怕她想要的,自己都給不了。
宋骁知道她的身世:十歲喪父,生母賀氏是淮安侯的庶女,因姨娘早逝,在淮安侯家并不受寵,又因鬧出新寡改嫁一事,被淮安侯逐出家門,連累被留在淮安侯府的柳眉山也不得外祖一家喜歡,只有一個舅舅待她還算親善……
宋骁只能對她道一聲對不住,是我連累了你。
柳眉山沒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
宋骁始終不知道,就是他這句自認真誠的道歉,讓柳眉山記住了他未說出口的言下之意:
他們皆是逼不得已,往後将錯就錯地過下去,不談情愛,相敬如冰。
成婚前,母親怕宋骁不肯圓房,特意千叮咛萬囑咐,若是不圓房,旁人會以為新婦不得夫君喜歡。
宋骁雖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卻也不想因為自己疏忽,讓這個已經被自己連累的女子再受委屈。
可他仍是沒做好,只記得柳眉山臉色很白,表情痛苦,哭了很久。
宋骁不算重.欲之人,又以為柳眉山抗拒自己,便在房事上極為克制,以致成婚一年多,柳眉山不曾有孕。
這又讓外頭多了很多流言蜚語,說他不喜女子,不喜新夫人,說柳眉山嫁給他守活寡……
這些宋骁都知道,可他再憤怒,也堵不住悠悠衆口,甚至無從解釋。房中事要如何同人解釋?
柳眉山是個好妻子,侍奉父母盡心盡力,持家理事井井有條,受着不該承受的流言蜚語,卻從來不曾質問他,埋怨他。
她永遠冷清,淡漠,卻把他的一切打理得周到,妥帖。
父親在他成親後不久就回了北疆,次年又因舊傷複發回京休養,宋骁知道她常去陪父親下棋解悶,陪母親談笑,父母親對她贊不絕口,總叮囑他要待她好些。
可宋骁不知道,怎樣才算好?
她不是齊晗,不會因為他的觸碰和親昵就歡喜興奮。他也不願意用這種方式“待她好”。
宋骁學別人對夫人好,給她送首飾、衣服,她只會很生分地道謝,瞧不出有多喜歡。
至少,眼裏都沒有笑意。
成婚第二年的冬天,北狄來犯,宋骁替父上陣。
宋骁不是第一回 去北疆,卻是第一回做主将。臨走前一晚,宋骁告訴她,他同父親母親說好了,若是他回不來,不會攔着她改嫁。
宋骁:“你才十七,別替我守。”
她第一回 主動抱住了他,她說:“如果懷了,我就替你守。如果沒懷,就不守。”
宋骁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她守,卻控制不住自己,要得特別狠。
她仍是哭,哭到最後卻對他說,如果懷了,你得回來,不能讓他沒爹。
宋骁說好。
宋骁在北疆收到了家裏的信,眉山有喜了,讓他有空想想名字。
宋骁知道,他得回去,不能讓孩子沒爹。
這一戰打了五年,眉山替他生下了長子,替他送走了病逝的父親,替他照顧日漸衰老的母親。
家書裏她從來報喜不報憂,以致宋骁壓根不知道,她與宋淮受了那麽多委屈。
凱旋抵京那天,宋淮和人打架,打輸了,還哭,一點都不像他,也不像眉山。
因為他不會輸,而眉山不會在人前哭。
宋骁從母親口中得知眉山生産時的意外,不必查也知道是誰做的。
他去找了齊晗,刺了他一劍。那時候宋骁才忽然意識到,他早就把齊晗忘了。
他回了家,柳眉山正在教宋淮識字。
原來她也是愛笑的,宋淮多認一個字,她就笑着誇獎他,把他抱在懷中,親他的頭頂。
可她從來不對他笑,看向他的眼裏也從來沒有愛意。
宋骁忽然有些嫉妒被她溫柔教導的兒子,甚至嫉妒兒子臉上如她一樣甜的笑顏。
他仍沒學會如何待她好,不會說好話,還時常因為過于嚴厲吓哭宋淮,惹她不滿。
宋骁卻梗着脖子口不擇言,責她慈母敗兒。
他從來不是細膩的人,第一回 同別人好是齊晗哄着他好,換到他自己身上,他并不會哄人,而齊晗對他用的招數,也用不到她身上。
所以宋骁待她,始終不得要領。
他甚至遲鈍的以為,她對他無意,卻不知道,她始終記着分寸,記着他們是逼不得已将錯就錯的夫妻,不談情愛,相敬如冰。
所以她從來不向宋骁表露情意,不索求愛意。
唯一一回隐晦地表露,就是他出征前那晚,她說替他生個孩子,替他守節。
可宋骁壓根沒懂。
齊晗登基那年,北狄再次來犯,宋骁一去四年,中途回了一次家,把宋淮丢進圍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