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武音走到她們旁邊洗手, 兩人吓得半死小動作不斷的準備溜走。

“慢着!”武音抽紙一擦,面無表情的看向她們, 又指了指随手扔在洗手臺的手機,“我剛錄音了。”

“武總……”

武音擡手制止她, 說:“別擡舉我, 實在當不起這個總字。貴公司現在是個什麽狀況你們也知道, 因為缺人手看在發小關系上過來給你們老板幫個忙,危機過了留不留我還得考慮一下。”

結果好心當成驢肝肺, 不說感激, 底下一堆白眼狼作風也實在是惡心透了。

這層意思顯然另外兩人也聽出來了, 臉色一個比一個差, 表情一個比一個心虛。

“很不巧田唯一是我鄰居,更不巧羅清培是我兄長。”武音笑了笑,“你們還有什麽疑問?我一并解釋了, 同在一個地方工作, 有如此多誤會對大家都不好是不是?”

兩人頓時頭搖的像撥浪鼓,財務部年長些的說:“武小姐,真對不住!”

“我無所謂,但不能影響了別人清譽。”

“是,是我們的責任。”

一堆道歉後,兩人灰溜溜的走了。

武音把玩着手上吸水後結成團的紙巾,好一會往垃圾桶用力一擲, 拉長着一張臉走出去。

同時也想起來田唯一倒是真有一段時間沒見着了。

武音有心想下去看看,又怕走近了多出閑話, 田唯一是個老實人,就算被人說了,可能也只是硬忍着。

照例加班到很晚,武音從公司出來,先給人去了條信息,沒回。

她想了想,開車去了老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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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房子還沒退,當然她也不準備退租。

就像說話留餘地一樣,她把這裏當做是給自己的退路。

先回了趟自己那,幾天沒來已經有點凄清的感覺了,倒也不髒,稍作收拾後去敲田唯一的門。

結果來開門的是個老太太。

穿的黑不溜秋,臉上起着幹皮,有着務農婦人的寒酸和粗糙。

她眼帶防備的瞅着武音,嚷了一句地方話。

武音沒聽懂。

“唔……”武音說,“不好意思,這邊是換住戶了嗎?”

老太太又嚷嚷了兩句,這次稍稍摻了點普通話進去,武音連聽帶猜的好像懂她意思了。

武音指了指另一邊:“我住這間,鄰居。”

就在這時,田唯一從老太太身後出來了,見到武音,他愣了下,連忙拉開門請武音進去。

“就是家裏人有點多,你別介意。”

武音對眼前狀況也有點反應不過來,心想着自己進去了是不是妨礙到別人,又覺得人都做出邀請動作了,自己要不進去似乎不太合适。

她心裏想了一堆,腳步挺穩的走進公寓。

算上老太太,共多出來兩女一男,都差不多年紀,臉上都是歲月風霜的痕跡。

靠牆的地上堆了不少東西,用一只只蛇皮袋裝着,整袋或半袋,鼓鼓囊囊的。

堆在算不上大的公寓中,确實擁擠的慌,武音感覺自己都沒法下腳。

田唯一給做了介紹,來開門的老太太是他母親,另外兩位則是姑媽姑父。

因為語言不通,武音除了點頭打招呼就沒法跟他們做任何交流。

尤其幾人看過去臉色也不見多好。

田唯一跟他們說了幾句話,然後三人起身進了卧室,關門前他母親态度不是很好的沖他吼了幾句,田唯一沉默的受着了。

“坐,我去給你倒杯水。”他轉過頭來說。

“不用了,我站站就走,阿姨好像不太高興,你們是出什麽事了嗎?”

田唯一搖頭:“你先坐會。”

轉身去廚房,拿杯子給她倒水,心中卻一片荒涼。

親弟弟生病了需要錢,家裏收入微薄,田唯一每月寄過去的錢不夠他們用的,現在一夥人過來想當面再問他多拿點,順便在這也找點事做。

都知道他在擺攤做小生意,結果這次到了後發現生意沒做,只是給別人上上班。

上班也沒什麽,一問收入沒以前多不說,積蓄都剩沒幾塊,一夥人就不幹了,坐那給他上政治思想課。

山腳旮旯出來沒什麽見識的一幫中老年人頭頭是道的給他灌輸一堆落後陳舊的思想,充斥着滿滿的封建和自私。

田唯一無話可說,這樣的局面也不願被武音知曉,背負什麽樣的家庭不是他能選擇的。

面對面坐下後,田唯一主動聊起了自己的畫稿,他知道武音會特意過來必定是為着設計比賽的事。

他說已經有完成的,但武音太忙怕打擾了她,所以也沒敢問,有試着去請教陳宇,不過對方給的态度很敷衍,最後一句當然沒有說。

“最近是太忙了,”武音按了按太陽穴,“不過你有事依舊可以找我,空下來了會回你,有個商量的人總歸好一些。”

田唯一緩慢點了點頭,他視線放在別處,似在思考什麽。

片刻後說:“有個問題還是挺好奇的。”

武音示意他繼續。

“你為什麽會願意這麽幫我?”

大部分人的幫忙是舉手之勞,小部分人的幫忙是費心費力,而武音則快成了親力親為。

他們無親無故,非要帶上點關系,不過是在餐飲上的供求關系,随着武音光顧次數的頻繁,而相對要熟悉些。

就單單是這個原因而讓武音有所付出是不是太離譜了些,哪怕武音再熱心再善良都讓人有點匪夷所思。

“正好手上有這個資源,能幫一把是一把,”武音沖他笑了下,“有壓力了?”

“不是,”田唯一搖頭,腼腆的抿了下嘴角,“我很感激。”

武音回家後先去洗了個澡,這邊東西沒搬空,櫃子裏留了兩套閑置衣服,只是時間長了不再那麽有型,街邊的廉價服飾也不太适合職場。

她擦着頭發坐上床,發了會呆,想起田唯一的那個問題。

上大學那會武音跟寝室一個姑娘關系很好,對方家境比較貧困,武音還陪着她一起出門擺過攤。

兩人都喜歡服裝設計這一塊,經常湊堆暢想以後合夥開工作室,有自己品牌,自己工廠,要全國鋪店,再做出口。

想了很多,結果對方在大二就退學幫家裏幹活去了,走前她說把夢想都交給了武音。

武音又不争氣,在最後關頭摔了,這一摔,直接摔碎了兩人的白日夢。

當參賽作品被掉包,被全校通報批評,畢業推遲,當知道這份大禮出自誰手,武音選擇離開了學校。

一次挫敗可以成就一個人,更可以毀掉一個人。

武音恰巧不是那種越挫越勇的類型,她屬于一錘就能死透透的型。

至于田唯一,看到他就能讓她想起那個滿懷夢想的少女,在她們都被命運打倒放棄的這一刻,田唯一就像那片貧瘠土壤上突然長起來的一顆小苗。

這樣或許對于他來說太重了,但武音依舊把全部的希望放到了他身上,或許這個人可以代替自己去成就一些東西。

第二天出門武音帶了一袋垃圾下去,跟田唯一母親撞個正着,武音禮貌性的跟人打了聲招呼。

對方用着一種非常謹慎且挑剔的眼神看着自己,一聲不吭越過去了。

武音摸不着頭腦,過後下意識将這種表現歸于環境變化的原因。

張娟娣一進門就開始嘀咕:“我一看那女的就不正經,穿的跟什麽似的,生怕男人眼珠子不往她身上瞟一樣。”

“你亂說什麽?!”田唯一在桌邊吃早餐,湯水樣的稀飯已經下去大半,聽到這話立時停了動作說。

“我說什麽?我說她就是個婊、子,你也是腦子昏了頭了,跟這種人牽扯不清!”山溝溝裏的人沒見過世面,腦子裏對各個年齡段女性的模樣有個定位,像武音這種跟時下流行元素打交道的人,是他們所無法理解的,因為不理解,武音在他們眼中也就成了一個另類典範。

看她比村頭偷男人的寡婦打扮的還花哨,就知道骨子裏更好不到哪去。

張娟娣覺得自己這個老實兒子就是一不小心給人帶溝裏去了,她越想越來氣,走到廚房将菜刀一摔,叉腰盡顯潑婦樣的吼:“你以後要再跟這麽個騷蹄子說話,這個地也崩呆了,趕緊給我滾回去,你弟那病也不用治了,全家直接跳河一死百了。這麽一個賤東西,你還能笑得跟朵花一樣,你倒是好意思,臉都給你丢盡了!”

田唯一隐忍着将筷子一扔,起身走人。

“呦呦呦,你還跟我發脾氣?我說被帶壞了還不信吶,瞧瞧,啊,瞧瞧,這都要上天了!”

在裏屋的兩親戚這時也走出來,湊熱鬧一樣的開始勸架,越勸張娟娣喊的越激烈。

田唯一拎上衣服将那些荒唐的叫罵給關在了門內。

同一天武音在公司休息時間找了他一次,善意表示可以把自己的屋子借出來給田唯一用。

畢竟這麽多人,這麽小的公寓,實在是有些擠了。

田唯一臉一白,對比早上張娟娣的表現,武音的做法好比給了他狠狠一巴掌,恥辱和羞愧并進着幾乎要将他給殺死。

他默了一瞬,搖頭拒絕了,他不願意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去觸碰武音的生活。

也不願意讓這些人去沾染屬于武音的東西,他們不配,連自己也不配。

武音說:“其實不用這麽見外的,尤其我現在也不會回去住,空着也是空着。”

田唯一還是搖頭。

武音沒再勉強。

公司有兩個攝影棚,一大一小。

模特選定後要拍一組宣傳手冊,服裝是提前準備好的,在她們做妝發的時候,武音檢查了一遍,确定沒有問題後轉身去忙別的。

羅清培到攝影棚後,模特的準備工作已經做的差不多。

“開始吧。”他低頭挑着焦距,“武音在哪?”

沒人回答他。

羅清培扭頭看陸科。

陸科愣了下說:“我去問問。”

“讓她在現場呆着,萬一有什麽問題,方便溝通。”

陸科颠颠的跑了。

沒幾分鐘他跑回來,低聲說:“武小姐去看秀場了。”

羅清培:“他們秀場定在哪邊?”

“第二跟第四大道交叉口。”

羅清培想了想,沒再說什麽,轉而讓陸科去忙別的。

休息間隙羅清培端着杯速溶咖啡轉去了樓梯間,窗外是個池塘,能隐約看到裏面游動的淡金色錦鯉。

靠了會,他給武音打去電話,顯示正在通話中。

羅清培将最後一口咖啡飲盡,将杯子丢進垃圾桶,推門出去。

路過會議室,門半開着。

“這幾天都要在秀場了?”裏面的人說。

羅清培的腳步頓住,他原地站了幾秒。

“換地方應該比較麻煩吧?”

羅清培低頭重新拿出手機給武音去電話,依舊無法接通。

“我發你郵箱了……就是耽誤你時間……不、不是,那不是……”

羅清培走到門口,從縫隙看進去,人坐在桌邊,臉上帶着點不好意思的笑,面前是薄薄一疊資料,左手拿筆,右手舉着手機。

羅清培對他有印象,武音的鄰居,叫什麽來着?

他想了想,田唯一?

居然也在這上班。

羅清培垂眸似思考着什麽,片刻後才離去。

原本走秀是安排在室內,後為了擴大影響準備改成室外,其實在武音看來區別不大,因為看秀人員是固定的,所謂的室外不可能直接走去大街,當然觀感确實會不同。

幾方人員商議了下,最後沒具體敲定,還是要做個策劃出來開會徹底通過才算。

武音到公司天已經黑透了。

先去了趟攝影棚,人散的七七八八,剩了兩三個在打雜。

她跟另外一個替自己的負責人打了個電話詢問情況,對方表示拍攝很順利,只是進度比預期的慢,到時可能還要延長個半天。

通話結束,武音回去辦公室。

推開門就看到了在自己桌邊站着的羅清培。

她驚訝的看着來人:“我以為你走了。”

羅清培沒說話,只冷淡的看着她。

武音的辦公室不大,靠南,最邊上還有一個迷你陽臺,按着一扇落地窗。白天采光很好,晚上夜景一般。

“有事?”她又問了聲。

“我的電話你怎麽沒回?”

這一問,武音才想起他之前确實打過幾個,說:“忙忘了,怎麽了?”

羅清培哼笑了聲:“忙忘了。”

語氣很有些諷刺的意思。

武音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幹嘛,工作上免不了有交集,也不可能夾帶私人情緒,她自認為在處事上還算公正。

現在羅清培這臉不是臉的态度很讓武音受不了。

她又不欠着他的,哪怕接電話不及時也不至于如此。

武音純當這人不存在,徑自将東西一收,也不準備在這看郵件了,夾了電腦就準備走。

“我話還沒說完。”羅清培目光灼灼的盯着武音說。

“你說。”

“既然是這次活動負責人,在拍攝期間你是不是應該在場,這是不是你的職責所在。”

武音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我留人在這的,你有問題随時可以找他,要有處理不了的也會有人聯系我。”

“他是從頭到尾一把手嗎?他知道細節嗎?他有決策權嗎?”

武音當下覺得他這話簡直是雞蛋裏挑骨頭了,先不說今天這邊進行挺順利的,哪怕不順利實際問題出來了也不可能沒人解決。

這公司畢竟是張雅菲的,不是她武音的,怎麽按着羅清培的話好像沒了她這公司要倒了似的。

不等武音說什麽,羅清培突然又負氣的說:“你就是沒把我當回事。”

武音愣了一秒,不可思議的說:“我得把你當祖宗供着?”

當晚兩人不歡而散,武音回到公寓後看了田唯一的郵件,回複完以後就睡覺了。

田唯一第二天告訴她,他把第一套圖紙投了出去,然後就坐等初審結果。

拍攝結束當天一夥人一起吃了頓飯,羅清培顯得很忙碌,電話一個接一個就沒停過。

陸科糟心的不行,有誰能告訴他為什麽羅老師的聯系方式會突然在圈子裏公開了,以至于現在忙的都是些屁事。

不過他也沒敢說什麽,畢竟羅清培似乎需要這份忙碌來為他解圍。

大長桌,面對面席地而坐,都是這些天一起共事的,已經很熟絡,湊一塊聊得火熱。

武音喝了些清酒,臉上染了點緋色。

她脫了外套,只着一件緊身半高領線衫,身體曲線畢露,斜靠在桌沿上正跟張雅菲說話,沒說正事,單純在扯淡,話題輕松,表情看過去自然也就愉悅很多。

羅清培倚在門口接電話,偶爾扭頭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不會在自己面前出現的面容。

輕松自在,好像真的無憂無慮一樣。

其實他本該知足的,武音能用着普通人的态度面對自己以屬不易,不該要求更多。

可他不甘心,他放不下,他總有種不切實際的希望,希望着時間能往上退一退,退到恩怨的起始點,一切都有挽回的餘地。

又或者在那時能稍微冷靜下,也不至于做事太過偏激,留下不可彌補的傷害。

武音最近沒怎麽休息好,這個場合又沒法提早走人,她撐着額頭聽他們說話,漸漸的眼神就放了空。

“年輕人,別這樣啊!”張雅菲笑着推了她一把,“大晚上的打什麽瞌睡。”

“搞笑嗎?”武音抓了把頭發,稍稍坐直身子,“難不成還大白天去打瞌睡?”

張雅菲在那“哈哈”笑,也不知道哪句話戳中她的笑點,差點沒厥過去。

按了按濕了的眼角,手一擡勾住了倪青脖子:“你真老了,我看看有沒有魚尾紋。”

武音忍着這沒了骨頭的醉鬼在自己身上動手動腳:“這邊打算幾點結束?”

張雅菲興奮一聲吼:“結束什麽?通宵狂歡啊!”

武音“嘶”了聲,受不了的看着她:“有完沒完了?”

說完沒多久顧孟也來了,這是個自來熟的,完全不受陌生環境影響,在這玩的游刃有餘。

中間武音去了趟衛生間,洗完手回來,一直裝隐形的羅清培突然攔住她。

“手機借我下。”他說。

武音:“在裏面,我去拿。”

羅清培看着她,緩慢放了手。

武音目不斜視走進去,招手跟陸科說了幾句話。

陸科一臉菜色的出來了,猶猶豫豫的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來。

羅清培沒接,好一會才冷聲說:“跟裏面說一下,我們有事先走。”

當天聚會結束,張雅菲由顧孟送回去。

車子在夜色中飛馳,武音降了車窗,吹來的風讓混沌的腦子略微清醒了些。

這個晚上她碰見一個人。

在一個車輛往來很少的十字路口她看到了田唯一母親,紅燈正讀秒,有時間讓武音快速觀察那位老太太。

昏暗中不甚清晰的佝偻身軀,拖着一只扁扁的蛇皮袋,依次光臨路邊垃圾桶翻找東西。

武音手指敲着方向盤,她在思考這個當下自己能做什麽?

走到老太太面前詢問情況?不合适。

給田唯一打電話?又能說什麽?

眼下的情況肯定不是今天才發生的,武音既然在今天之前都不知情,最好的結果也就是當不知道。

沒人會願意把自己生活中最粗粝的一面放到人前。

紅燈讀秒結束,武音将心思一收把車開出去。

而之後一段時間,伴随着工作的忙碌,武音心中卻始終擱着這麽一件事。

田唯一來消息說過初審了,兩人在午飯時間聊了幾句。

“家裏呢?”武音提了句。

“沒事,能撐過來。”

說這話時語氣很淡,他的面容看過去依舊溫柔,好似都不是什麽大事。

武音發現自己真是想送錢都送不出去。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說了句:“你要有困難就跟我說,雖然不一定能解決,但兩個人想辦法總比一個人強。”

田唯一笑着應了。

武音都不知道他是怎麽笑出來的。

“怎麽了?”

武音搖頭:“沒事。”

秀場已經落址,現在布置階段,後天會進行第一次彩排,看秀邀請函也已經統一發出。

武音跟秀導商量将位置做一個調整,後者表示沒多大必要,畢竟真正看秀的在少數,大部分人還是玩一個噱頭,湊個熱鬧。

武音并不認同,哪怕只是一個熱鬧,也得讓人看舒暢了,這跟态度有關。

秀導還很年輕,往年估計也沒碰到過像武音這麽一板一眼的,他擺手表示妥協。

跟主辦方高層起意見沖突是不明智的,雖然在他看來武音那個舉措純粹是弱智表現。

又一次忙到深夜,有人湊堆訂外賣宵夜。

圓形T臺敞亮着,背景屏幕上在演示星際圖,秀導在臺上拿對講機跟後面的工作人員做交流。

武音随手拖了把椅子坐了,彎身捏着酸疼的小腿。

“音姐,吃馄饨。”助理将夜宵送過來。

“謝謝。”

武音接過那一次性方盒,過去好一會才打開吃了一口,然後動作頓住了。

另一邊的小年輕們在笑鬧着聊天,腳邊已經空出不少盒子。

武音招了剛才那個小姑娘過來,問了聲是在哪訂的。

“是去附近買的,這家店的馄饨特別好吃,剛去的時候還有不少客人。”

武音:“具體哪個位置?”

小姑娘指手畫腳的說了。

等散場,武音驅車繞過去了一趟,一個簡易棚,裏面坐着三三兩兩的客人,時間快近零點。

武音在車上坐了會,田唯一系着圍裙已經來回跑了三趟。

兩次是收拾碗筷,捧着跑到門外,蹲地上的大水桶前清洗。

不知道是環境問題還是距離,武音這個角度看過去覺得這人似乎瘦了,就算真瘦了也在意料之中,白天是都市普通上班族,晚上是夜宵攤老板,精神體力都操的比較狠。

武音猶豫了下,拿出手機給他撥了一個電話。

好一會田唯一才起身擦手拿出來看,看到這個來電他有些緊張的左右來回望了兩眼,最後特意又往邊上走了一些才接通。

武音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照例問了些服裝上有的沒的。

田唯一有問必答,乖巧的像對着教導主任的小學生。

棚裏應該有人喊他了,田唯一扭身朝裏看了眼。

武音沒聽到雜音,但還是說了句:“你在外面?”

“沒,在家呢。”

“……”武音說,“那行,挺晚了,早點睡,挂了。”

武音關上車窗,将椅子下放一點,閉目養神。

田唯一則匆匆跑進了棚裏,給客人結賬。

這是最後一單生意,找零完他就準備收攤回家,這邊離住的地方比較遠,過去還要大半個小時,再耽擱一點今晚都不用睡了。

眼前的客人是位男士,袖口白淨,皮鞋锃亮,斯文考究的模樣跟眼下的環境十分格格不入。

在田唯一遞錢過去的同時,對方也遞給他了一張名片。

武音原本只是想閉眼稍微休息會,結果等再睜眼已經是兩小時後,不遠處的棚子已經不見了,大道上僻靜的幾乎能鬧鬼。

她轉了轉酸硬的脖子,重新發動車子回家。

第二天再去秀場時她帶上了自己的筆記本,将服裝制作的各類注意事項打包發給田唯一。

這些東西田唯一并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因為在工作中途由于體力透支暈倒被緊急送到了醫院。

武音知道這件事已經是晚上,愣了兩秒後才問了句是哪家醫院,然後趕過去。

開車路上張雅菲打電話過來問:“你在一天到晚操心別人的同時,記得把你自個也操心進去,小張說你今天去挂點滴了?”

“沒事,扁桃體發炎而已。”

心思重睡不好,加上工作又忙,就累上火了,原本只是有點喉嚨痛,吃了顆消炎藥沒壓下去,最後熱度也上來了,今天有點撐不住就去挂了瓶水。

武音笑說:“誰打小報告了?”

“怎麽着,你還要給別人做處分?”

“我獎勵她,如此體恤領導。”

“得了,自己多注意。”她頓了頓,又說,“田唯一那邊差不多也就行了,別跟親媽似的上趕着,沒多大意思。”

到了醫院,按着病房號找上去,是個兩人間,田唯一這邊陪床的是他姑媽,沒其他人了。

武音将買的水果籃遞過去,姑媽沒什麽表情的接了,嘴上說了幾句話,武音沒聽懂。

“坐,”田唯一指了指邊上的椅子,“吃飯了嗎?”

“吃了,你人感覺怎麽樣?”

“沒事,明天就能出院了,就觀察一晚上。”

姑媽在狹小的過道正中間堵着,椅子在她裏側,對方沒有要讓一下的意思,只是睜着一雙世俗冷漠的眼睛瞧武音。

整個人顯得木讷又冰冷。

田唯一壓在被子下的手緊了緊,轉而又示意武音坐床邊。

武音沒坐,她還有一份報告要趕,站了沒多久便先走了。

走前留了一只紅包下來,姑媽這次接的挺欣喜。

“阿維,這些個水果能換多少錢啊?我等會去換了。”

“不用換,留着吧,你們也可以吃。”

“哎呦,我們哪能吃這個,一看就貴,還弄的這麽漂亮。”姑媽看着那籃子,手指在邊上蹭了蹭,“都是錢吶,浪費,這女的花錢也是大手大腳,你媽就最看不慣這種了,一看就不三不四的。”

田唯一目光倏地一冷:“什麽不三不四?”

姑媽撇嘴,倒是沒再說什麽。

田唯一閉上眼,将頭撇向了另一邊。

正式走秀前彩排了兩次,小問題不少,不過都解決了。

“倒計時十分鐘。”武音拿着對講機跟各個小單元負責人做最後确認。

“十秒。”

武音看着後臺的顯示屏,前奏已經打響,她往邊上投過去一眼,模特已經就位。

秀導做了一個手勢,當晚的秀場正式拉開帷幕。

奶白色圓形T臺像一個巨型蛋糕,亮眼的性感尤物,身姿窈窕的女性們在上方有規則走動。

漆黑的天幕下,臺上是唯一的聚光點,其他色系的燈柱四處揮舞做點綴。

武音将工作證塞進左胸口袋,給其中一個模特做了下服裝調整。

有員工過來說小禮品不夠了。

“數量清點過的怎麽會少?”不等人回答,武音又說,“算了,你去公司拿吧,大廳還堆着一些,車子有沒有?”

對方搖頭,武音把自己的車鑰匙抛了過去。

兩小時後這次秀徹底結束,後面還有一全體派對。

武音摘了耳麥,捂嘴咳了會。

有工作人員過來叫武音,指了指門口。

那邊站着張雅菲,還有一身寶藍色西裝的羅清培,清冷的站在那,氣質出衆的像貴族王子。

他很快轉開了視線,跟張雅菲說了幾句,就轉身往外。

“我過去下。”武音将手上的東西交給工作人員。

卸妝完的模特開始朝派對場所轉移,這邊人員進出很多,她們又往另一邊靠了靠。

張雅菲說:“你媽生病了你知道嗎?”

武音愣了下:“最近沒聯系,他說的?”

“嗯,”旁邊有人經過打招呼,兩人都點了下頭,張雅菲說,“放你幾天假休息,回去看看。”

“你不放,我也打算直接翹班的。”武音笑說。

秀後派對除了內部人員,還有其他時尚界的部分人士,小明星,雜志主編等等。

羅清培也在,端着杯紅酒在跟人閑聊,說是閑聊,大部分時間還是在旁聽,禮節性的點頭示意。

“受不了了,我先回去。”武音突然食指曲攏抵着喉嚨,皺着眉說。

“還是嗓子疼?”張雅菲問她,“吃藥了嗎?”

“嗯,可能還沒好透。”

“要麽再去挂個鹽水。”

“不了,”武音搖頭,“我回去睡一覺再說。”

她跟邊上熟識的打了聲招呼,轉身先離開了會場。

這邊到停車場需要繞一大圈,夜色深深,冷風徐徐,武音覺得整個人有點凍得發顫,她将外套裹的更緊些,蹙緊眉,臉色不太好的加快腳步。

結果在車子旁看到了原本還該在會場內的羅清培。

兩相對視,沉默過後還是武音先開的口:“麻煩你讓讓。”

“你媽生病了,明天回家嗎?”羅清培無動于衷的問她,目光細細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又低了聲音:“你不舒服?”

“你先讓讓!”

羅清培堵着駕駛門,突然上前一步拽住人胳膊,一手碰了碰她的額頭。

“發燒了?”

武音“啧”了聲:“你怎麽回事?”

音量陡然升高,結果一個岔氣咳了個半死不活。

羅清培趁她沒什麽抵抗力直接把人拎上副駕駛,自己駕車開去醫院。

武音真是要被氣死了。

結果對方還挺無辜的說:“這是為你好。”

當晚被壓着挂了兩瓶點滴,武音實在是累,也懶得跟人吵。

她躺在輸液大廳裏間的床鋪上,面朝牆直接睡了過去。

做了一個夢,夢裏的她蜷縮在大學宿舍樓頂層的水箱旁,對面是沖她怒吼咆哮的羅清培。

內容卻聽不清,只有心髒因痛苦一陣陣緊縮的窒息感格外明顯,她難受到想痛哭出聲,卻發現怎麽都擠不出眼淚。

絕望到極點,武音呼吸急促的驚醒過來,滿頭的汗,她呆滞的盯着眼前咫尺的牆壁。

“做噩夢了?”

武音扭頭過去,對上羅清培關懷的目光,酒紅色領結不見了,領口開了兩個扣子,略有疲憊但依舊不掩俊朗的模樣,跟夢裏面目可憎的瘋子相去甚遠。

“夢到什麽了?”他幫武音擦了擦額頭的汗,輕聲問。

武音連忙避開他的動作,搖頭,啞着聲音說:“沒什麽。”

她看了眼上方的點滴瓶,發現還剩最後三分之一。

“再十分鐘就可以回去了。”羅清培說。

武音重新轉回去,閉上眼,不過這次沒再睡着,反而越來越清醒。

她聽到羅清培輕手輕腳出去叫來護士拔針,之後摸了把她的後腦勺又沒了動靜,半晌後武音暗嘆了口氣自己坐起身。

羅清培扶了她一把,随後蹲身給她穿鞋。

“不用!”武音一臉驚悚的縮腳。

羅清培握住她的腳踝,不管不顧的給套了上去。

鞋子是武音以前最不喜歡的半高跟,職場轉換的問題,現在也成了她的日常配備。

羅清培想到什麽,莞爾笑說:“十八歲成年,你變着法死活要我給你穿鞋,那畫面好像還在眼前,時間真快。”

武音下地跺了跺腳,沒什麽反應的說:“走了。”

她壓根沒有什麽心情跟羅清培回憶那些算得上美好的過往,很多漂亮的表象,所帶出的傷害也是最大的。

路上兩人沉在各自的情緒裏都沒說話,羅清培将她送到家,自己另外打車走了。

之後就是一段時間的假期,不過忙習慣了的人,一下子空下來難免有點無所适從。

隔了一天她去了紹文慧那邊。

“跟你一樣,感冒了,沒什麽大問題。”看到武音過來,紹文慧明顯挺高興,“今天吃了飯走吧,還是在家住幾天。”

“不住了,你人沒事就行。”

紹文慧現在就是個闊太太,每天的日程就是吃喝玩樂,不過她也玩不出什麽花樣來,最多就跟人打會麻将,或跟人結伴出去逛個街。

其他陶冶情操的東西她鮮少去碰,市井的底子,深入骨髓後總歸再難抽離。

中午吃飯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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