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進城江邊識惠·四
“我活着本也無望,與其傷心氣惱,不如去了,也算一了百了清清靜靜。”她明明臉上帶着一絲笑容,可說出的話卻又盡是無限的悲傷。
陸柒萬萬沒想到,自己出手救了的竟是個想要投湖的人。
她前些年在山裏,雖說條件不是很好,可也算無憂無慮,又因為不受外界打擾,清閑自在得很,自然不明白這世上有許多無奈悲戚之事。故而這姑娘話才出口,她就露出了驚訝和疑惑的神情。
她确乎不知道是怎樣的事情會讓人想要放棄生命。在她的印象裏,就算是山裏村落最窮的人家,也是想盡了一切辦法賺個口糧活下去。
葉行舟卻不是,他聽這姑娘說完,緊跟着便道:“姑娘有心事?”
陸柒不知道這般場面該說些什麽好,便并沒有開口,只聽那姑娘接着道:“倒稱不上公子口中的‘心事’,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在下不才,冒昧猜測姑娘可是遇到了什麽過不去的難處?若果真如此,不妨與我二人說說。這天下之大,因果自有定數,今日你與我們相遇,興許就是破解困局之關鍵呢?”
葉行舟好似就是有這樣一種氣質,或者說能力,三言兩語,便能讓人想要相信他,讓人覺得他是個可靠的人。
陸柒答應與他一同來壇城是這樣,現在,他又信心滿滿地要為這個萍水相逢的姑娘解決問題。陸柒自問自己沒有這樣的自信,連人家遇到了什麽困難都不知道就誇下海口。
“多謝公子好意,只是我所歷之事并不在人為,是注定如此,沒有什麽可怨的……”
“姑娘此言差矣。”葉行舟打斷了那位姑娘的話,“這天底下的事,十之八九努力一下尚可以解決,剩下那一二解決不了的,平常如你我,多半不會遇見。在下以為,姑娘不過是這城中的普通百姓,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也該輪到遠在上京的天子考慮,而不是姑娘。”
“是以,姑娘不妨說與我們聽聽,權當一試。我身邊這位女俠文能作詩武能懲惡,沒有她做不了的事。”葉行舟說着,極為自然地拍了拍陸柒的肩。
陸柒還在想着葉行舟到底是有什麽魔力總能輕易讓別人相信他,突然就被葉行舟給提了出來。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葉行舟,陸柒怎麽想,怎麽有種自己被人賣了的感覺……
“可是……”
“姑娘不必不好意思,我們行走江湖之人,自然要盡己所能幫助需要幫助的人,你說是不是啊柒柒?”葉行舟朝她笑笑,笑容還相當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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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是……”陸柒扯出一個微笑來看向那位姑娘,從她的表情看,她應該已經動搖了。
只是,葉行舟自己想要幫別人,為什麽扯她出來啊?萬一她做不到,辜負了人家的期待,那可怎麽辦才好……
“好吧,既然上天讓我留着這條命,又遇見了你們,興許真是什麽意外的奇遇。我這些話并無人說,倘若能說出來,大概心裏也會好受些。”那姑娘嘆了口氣,繼而說道。
“這就對了嘛,走柒柒,咱們找個地,坐下說。”葉行舟笑笑,自個在前面搖着扇子走了。
夜色漸濃,不過碧水茶館裏還是一樣熱鬧。陸柒他們三個回來時,大觀和小觀已經在茶館門前等着了。
葉行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扔了銀子給他們,然後便領着陸柒和那位姑娘進了茶館。
尋了個位置坐下,這回不等葉行舟開口,陸柒便先道:“姑娘,你不必害怕,我們是誠心想要幫你。不過所有決定仍看你的意思,若是有些話你不想說,也不必聽他的,都告訴我們。”
同為女孩子,陸柒自然與那個姑娘更親近些。路上她倆聊了幾句,陸柒猜這個姑娘八成是有了喜歡的人才會傷心,就像早些年去他們山上進香的許多小姐一樣。這種話,自然不能盡數說給葉行舟這樣的男人聽。
陸柒不認識幾個姑娘,可山上原來有個清修的師太對她很好,很多道理都是師太講給她的。
那姑娘點點頭,這才開口道:“小女子名叫周汀蕙,是晉江繡樓的繡娘。”
壇城以兩樣東西最為出名,一樣是小吃,不止在壇城及其周圍,在整個大俞都是赫赫有名,而另一樣便是繡品。
壇城有大大小小的繡樓不知多少,有只在當地做些織造繡花生意的,也有将繡品運到大俞各地甚至運到周圍其他國家的。而晉江繡樓便是後者,在整個壇城,甚至整個大俞,都是數得上名號的繡樓。
陸柒他們遇到的這位周汀蕙,便是晉江繡樓近來新人繡娘中的翹楚。
晉江繡樓的繡娘,先要在繡樓中無名無姓繡三年,然後才有機會參加繡樓的考核。只有考核通過的繡娘,才能在繡樓一進門位置的挂牌牆上擁有自己的牌子。
這牌子就像是一個閃光的标志,在這上面擁有名字的繡娘,才能被顧客點名繡指定的繡品,而這一類的繡品,往往動辄成百上千的銀子,比沒有牌子的繡娘能掙的銀子多了十倍不止。
考核每年都有一次,而周汀蕙便是以第一名的名次從今年的考核中脫穎而出,成了晉江繡樓挂牌的繡娘。不過她還是個新人,大主顧自然常選那些有名氣的繡娘,像周汀蕙,也就是比從前“無名無姓”的日子好過了一點點而已。
不過她想要投河卻并不是因為這件事,陸柒猜得不錯,她之所以絕望,是因為感情。
周汀蕙自幼失去爹娘,是晉江繡樓的老板收留了她,她跟着繡樓裏的繡娘們一道生活,原以為自己一生也便是如此平平淡淡了,沒想到,卻在兩年前遇到了一個人。
說來也是個意外,那人與掌櫃談生意,卻被要出門買東西的周汀蕙遇見了。掌櫃的正好缺人手,便讓周汀蕙幫了個忙,于是周汀蕙便認識了那個買家。
他是壇城有名的大族沈氏府中管家的兒子,本是來為主家定些繡品,可誰知竟是遇見了這麽一段緣分。
其後兩人又數次相遇,卻從沒說過一句話。直到一年前,周汀蕙跟着繡樓裏的姐妹到沈家去送繡樣,那人在沈府後院的大樹下,磕磕絆絆地說了許多心裏話。
周汀蕙沒接觸過什麽男子,在她眼裏,他就是最好的那一個,兩人便從那時起有了書信的往來,每每他出府時,周汀蕙都到繡樓的後門等他。
“那你們該是挺好的呀,怎麽你會……”陸柒沒什麽感情經歷,可她聽着周汀蕙說,也能感受到她心裏的甜蜜,既然如此,她又為什麽會想不開呢?
“他被他父親發現了。”周汀蕙說到這,眼淚便又流了出來。
原來那男子叫江楓,是沈家管家的兒子。沈家的管家是個極為嚴厲的人,以為兒子在外面花天酒地不思進取,把江楓好一頓打,還不讓他出府去。周汀蕙原本就無依無靠又出身低微,幾天來日思夜想都毫無辦法,這才走投無路,想要一死了之。
她原想着等挂了牌子就可以為自己攢嫁妝,可等她真的能接繡活了,卻發現有些事情,不是她努力就能改變的。
沈家是世家大族,沈家的管家在外邊連尋常富戶的公子都要禮讓三分,她又憑什麽嫁給江楓呢?
整個壇城,不知有多少小有銀錢的人家家裏的姑娘想嫁到江家呢。
陸柒聽到這嘆了口氣,拉着周汀蕙的手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卻是聽葉行舟突然問道:“你說,你那心上人和沈家有關系?就是家財萬貫,族中有人在朝中為官的那個沈家?”
“是。”周汀蕙擦擦眼淚,點了點頭。她原也沒指望葉行舟和陸柒能幫她什麽,只是這些話她說出來,多少心裏好受一些罷了。
“沈府的管家……”葉行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哎,汀蕙的事是和那個管家的兒子有關,你問沈府做什麽?”陸柒打了一下葉行舟,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我順便問一下啊。多了解一些,不是才能想出主意嘛。”
他說得倒挺像那麽回事,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陸柒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葉行舟竟然知道沈家族中有人在朝為官,若不是刻意調查過,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只是如今對她來說,當務之急是想個辦法幫周汀蕙,至于葉行舟的事,她自己自然會慢慢地查。
“那江管家只是以為江楓在外面鬼混才懲罰他,又不是因為你,明日我們向他說明了情況,想必,他也應該不會阻止吧。”陸柒想了想說道。
“你傻啊。”葉行舟搖搖頭,“我們這樣直白地去問,傻子才會同意呢。柒柒,這可不是靠武力解決的,我們第一步,要先試探一下。”
“試探?”周汀蕙不解。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午時,還請周小姐前來碧水茶館一敘。”葉行舟起身,比了一個“請”的姿勢。
作者有話要說:
某位遠在上京的年輕天子:阿嚏,是誰突然cue我???